二
站在水塔一方的堰坎,抬眼即可尽览池塘对岸宽阔、稠密、葱茏的苹果园。高高矮矮长长短短的枝条密密麻麻向远端延伸,膨胀,仿佛是一艘停泊于海洋与天河间的浮槎,只需要随着由它托起的桥梁一个冲刺即可到达高高的苍穹。
园中以麻苹为主。麻苹个头不是很大,以二至三两居多。麻苹个头均匀,体态饱满,味道独特,口感上乘。放在鼻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分辨得出它独特的气息。皮上遍布芝麻大小黑点,触摸无凸凹感,味酸甜,生脆,黑点越多,味道越好。熟透了的果皮晶莹透亮,绿中翻黄,黄中透出些许浅红,味道算得上苹果中的上品。园中间杂几棵果多、个小、形扁、肉沙、竖纹、粉红,冰糖葫芦似一枝一长串的花红树。还有一类,被一层薄薄的白色灰末包裹起来扁平状的果实。只闻其味,便大倒胃口。树龄都在三十年左右。
果园左边,溢水口角落上,海舰家厨房、猪圈、厕所、自留地全貌,亚强、大院落陈家、肖家、曾家、李家住房的部分、房后大竹林,以及堰坎过上过下的路人、自行车清晰可见。蹬上香樟树,能望见二哥家的草顶。望天的新房被果树和二哥的草顶完全屏蔽。可以凭记忆勾勒出正、右岸交汇处,果园中一条通往二哥、望天住家、成渝马路的小路的沿途概况;以及另一条小路进去,掩映在果园中养猪场张大爷、复原军人罗常明,直到冯大明几户紧靠自来水水桩人家的大抵位置。二哥家对门,生药厂围墙外那片高耸入云的阑竹林,就是以罗家自留地为起点他们分别的大致坐标。
冉、陈两家之间隔着一条偪狭的通道,从哑巴堰坎、海舰家院落分别通达二哥、望天住宅,以及他们房前屋后的自留地、果园、果园小路。
长年笼罩于竹荫的缘故,通道格外湿滑、阴森、凄瑟。路过那里,余光中缥缈着耳食中若即若离的影子,隐约还听得见飒飒的脚步,窃窃私语。纵使拧过脑袋垫上足尖也是如此。见吴孃到后檐抱劈柴、草把,也是手忙脚乱紧张兮兮的样子。
那个中午,海舰没到家,到养猪场后檐也没瞧见他身影。和以往一样隔着池塘连喊了三声,严孃应了我:
“老--三--海--舰--不--好--了--!被--狗--咬--了--!”
望天家猪卑狗险的蛇蝎心肠望美丽,那个暑期让海舰光起屁股哭爹喊娘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就在那条悬心吊胆不寒而栗的竹荫小路上,也是往日那样,偷袭了二哥自留地土墩上的一棵麻苹,拧着脑袋脚下生风的回家路上,撞上了轻摇慢跩莲步轻移的老邻居望美丽。二话不说伸嘴屁股上就是一圈青紫色牙印。那以后,我俩再也没有勇气经过那条鬼影幢幢的小路,也再也没有胆量觊觎望天猪圈后檐不可多得的花红。那也是溢水口七户哑巴堰人家中,唯一一次狗咬了邻居的意外。
陈家人痛心疾首,却并没有找彭家理论,也没有为所谓的汤药费,红口白牙咄咄逼人。自己摖了一次次红药水后,告一段落。
唯一不解的是,一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的望美丽,那天因何会一反既往俄然现身竹荫小径?
二哥门前的小路,像一条狎鬣的羊肠,从爪妈自留地边的小路路口起头,沿迂狭的哑巴堰坎迤里而行,穿行整个果园直达成渝马路江家出口的对面。整个长度约摸一公里。不下雨,每天上放学我都选择这条路线。
途经二哥自留地拐角的歪脖子苹果树,只要当季,我都会趁没有路人偷摘几个果子,或者爬上爬下闹闲一番。也偶尔骑上树杈短暂逗留,以期几十米外那两扇紧闭着门户的主人,能在评书联播开播前赶回家里。
除了唯一一次翻箱倒柜,现炒了请我磨磨乳牙的小小半碗花岗石小胡豆,二哥家再没有过宴请宾朋的记忆,在兄弟俩从哪儿借来款待了老大一行那次狗肉大餐之外。
二哥家很吸引人。他有就连杀猪房巷弄傲拥十四英寸牡丹大彩电,钢管厂高工佑民大哥也鞭长莫及的,方圆唯一一部日本山羊牌手提电唱机!得意洋洋夏咪咪,从墙根儿菜篮子捻脚捻手捧上长短腿饭桌那个铁环大、盘子状、通体漆黑被称为唱片的东西很讨人稀罕。老大丢下饭碗沿哑巴堰坎一路小跑,打着摆龙门阵的幌子,实则是到他家关上门偷听它上面咿咿呀呀那些,令人鄙夷不屑的靡靡之音。
一大圈子好奇尚异的的确凉、回力鞋、桶桶衣,簇拥在黄晕的白炽灯下,像马蜂蛰坏了神经的倒霉蛋般,浑身冒热汽,面红耳赤在菜篮子、米坛子、箩筐背篼间勾肩搭背摇来晃去。就像电影里那些搔头弄姿的女人和人搂搂抱抱搞狎昵。美其名曰,慢四步。
二哥兄弟俩是家里的常客。每年春节,从初一开始,一大早便会赶到家里帮着父母张罗年事,直到初七深夜一切收拾妥帖才肯离去。夏天吃罢晚饭多会来家窜门,一准聊到一大圈子仅剩下一台唉声叹气的收音机,为薄面苦苦死撑的时候才意犹未尽打道回府。家里修缮房屋、猪圈,砍三合土,砌围墙,挖沼气池,中砖,但凡苦活累活兄弟俩得知消息从来都是不请自来不遗余力。在父母心中,无依无靠的二哥兄弟俩好比自己的亲生骨肉;在我们心里,二哥、咪咪无异于情同手足的异姓兄弟。
海舰家厨房外面的自留地连着哑巴堰坎,地里寄生着一棵壮实的苹果树。低处的枝丫从篱笆门上方伸进茅房;高处的一些戳上电线、广播线、绝缘瓷瓦,捅歪了山墙上方的脊瓦,被陈叔砍断挂在了原处。正房后檐口自留地里一排三到四棵苹果树,枝丫由低至高层层叠叠撒落在洋瓦顶上,把自留地、亮瓦、海舰卧室的小窗口遮挡得透不进光线。
穿过后檐下的自留地,尽头是二哥的院子。院子连着自留地、望天后屋檐、苹果园。最近一棵苹果树,树小果少,站在院子边缘伸手可以够上。
在自留地望天后檐口,一个一米高度、见方的土坵上面,生长着一棵粗壮的苹果树。那是果园里我和海舰光顾得最多的地界。
起早贪黑的严孃和母亲一道在窑坝子晒收组上班,除了雨天没有休息日,家里的大事小情自然无从插手。老骥伏枥的陈爷,主动承担起家务劳动的重担。每天除了烧火做饭,打扫卫生,洗洗涮涮,稍有空闲,担起尿桶挑子在哑巴堰坎与自留地间,顶风冒雨孜孜不辍地劳碌。而他宝贝疙瘩陈叔下班回到家里,多是沿着院子、地边、堰坎东站站西望望。在劬劳顾复陈爷当家理纪的家庭里,没有任何人,也无需任何人去插手家务。
穷极无聊时候,陈叔也抢着打理自留地,却不是陈爷那般一挑一挑不知疲惫的往里挑,而是站在堰坎上,一瓜当一瓜当天女散花。对他而言,浇菜而已,哪里需要多此一举兑什么粪,打什么药,比什么例。
陈叔是成都前进汽车改装厂的一名普通职工,乖僻邪谬风雷火炮,无论工友还是邻里人人敬畏三分。有人胆敢冒犯他的意志,或者做出可能有损于他宝贝儿子的举动,必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何故,对于海舰与我通同一气种种拂逆--野泳、摸鱼、偷苹果他心知肚明,却视而不见,成为了少数几个对野泳持开明态度的家长。
海舰家门前通往新村的堰坎,兼着一条重要便道。出门右拐五十米抵达成渝马路,过马路沿邮电校围墙步行,二十分钟到达川师附中;左行通往白公馆、新村、沙河堡中街、下街。与杀猪房--上沙河堡--中沙河堡--下沙河堡,或者三岔口--罐罐窑--上沙河堡--中沙河堡--下沙河堡的行程相比较,节约上一小半的时间。花小读书的几位表弟,每天借助这条便道往返于学校与新修街之间。这条便道尽管曲折、坑洼、狭窄,却可以通行自行车,并且与果园中另外几条小路纵横交错。在这条川流不息的乡村生命线上,每天过上过下的人员,既有生产队社员、三家村小学老师、学生、川师附中学生,也不乏栉霜沐露鍸口四方的新村居民。
池塘的左岸褊狭、嵬嶪、绵长,仅容得下单人通行。是海舰、二哥、望天、大院落人家往返沙河堡的主要通道。
几乎每天上放学途经左岸,都会与海舰通家之好的邻居,涛涛的父亲,粮机厂130司机陈廷元陈叔不期而遇。和我的邻居,大摇大摆的科老五一模一样,工人阶级身份图腾的搪瓷茶盅寸步不离擎在手里。
陈廷元陈叔家的自留地,在左岸下靠近溢水口的第一块,约略有两分左右。依次是肖家、李家、曾家。有了得天独厚的哑巴堰水滋润,四家自留地滴金流翠瓜香四溢。
溢水口,挨着海舰家自留地,由一圈两米左右的竹竿插入水底作为隔断,面积约摸五个平方。
溢水口分为三个部分:竹竿渔簖、青石板溢口、泄水水泥管。
陈爷、二哥、望天、大院落人家,都到青石板挑水浇园,洗衣捶被,淘洗蔬菜瓜果。过上过下的社员、路人,也到这里洗刷农具,寻找清凉,驻足打望。
溢水口一圈的渔簖,我反反复复观察过好些次,密密匝匝严丝合缝,连白漂也难以穿越。海舰筛子里几十条鲤鲫,那个暴雨如注的子夜是如何自己乖乖钻进去的,我有些疑惑。
溢水口池塘的一角,生满了芊眠的水草。大量草节、泡沫、塑料袋各种垃圾漂浮在水草空隙和外围,随水纹起伏搖来晃去。
独来独往的点水雀,晃动长长的尾羽,水草上蹦蹦跳跳,专心寻觅着草间的食物、水虫。忽而抬起头警觉地四处张望,与过上过下的路人,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仨仨俩俩的麻雀,拍打出噗噗的响动,在果树、水草间折返、追逐。嬉闹间踩进水草罅隙,叽叽叽叽,扑棱翅膀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尖叫。
矞宇的孑孓,在灿亮的草隙下面,一伸一缩信马由缰,桀黠的水虿躲在暗黑的草丛后面蛰伏在它的去路;刁巧的白漂、麻杆儿、水甲虫、蝎子,在水草的空隙欢快地穿梭,追逐。尔虞我诈的渊薮,与它们的洞天,仿佛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丝毫的交融。
偶或,会撞见搁浅在水草上,正使力蹿腾的草鱼。脱下鞋子,拽紧岸边野草,顺着坎壁蹑手蹑脚摸下池塘,啪啪啪啪啪啪,像感应到岌岌的气息,连续一通蹦跶后,跌落进草隙。留下使力搅动过后的重重水纹,渐渐反弹起来,歪歪斜斜的一路水草,和彻底化为泡影,一阵心跳过后颓靡到顶的运气,再不见了踪影。
溢水口下,是一个被水流长年冲刷而成的浅坑。浅坑的水流经自留地边,沿行道树左行通往养猪场马路涵洞、生产队菜地、邮电校。雨天、闲得无聊的时候,常常带上戳箕、脸盆,到这条水沟戳鱼。特别是邮电校大门外梨园地下、马路边曾家菜地硬头簧下那两段水沟。
路过左岸的社员、小孩、陌生人,差不多都会即兴角逐一番。除了打水漂,也比试打弹弓、掷石块儿、放风筝、纸船、蜡笔快艇。乃至衣裤甩在岸边,赤条条下到池塘较量泳技。
打水漂,大食中三指攥紧瓦片,双腿与堰坎平行,瓦片与水面平行,右拧胯,略下蹲,右臂半弯曲尽力后探,嗖,借助回胯的力道,瓦片瞬间脱手击出,唰唰唰唰唰……以蜻蜓点水的方式贴伏着水面极速飞行。就我而言,至多打满池塘的宽度,李老二之流的区区之众,却差不多可以打到池塘长度的大半!仔仔细细掂量过瓦片的执法、出手的角度、力道,练习,揣摩,揣摩,练习,就包括屁股翘作的姿态都一模一样,效果却是天渊之别。
池塘的左岸尽管狭促,却视野极佳。无聊的时候,常坐在岸边,观望新马路上过往的华沙、挎斗,数军车的轮数,狎謔那些傻得把一毛二连同性命,一起交给12路压榨的有钱人。
新马路上,从来不乏马车、牛车、板车、鸡公车,以及它们的杰作--大团大团的粪便。暴鸡婆--一种形似青蛙,济南轻骑产微型全封闭白绿色正三轮摩托--除了大年初一在九眼桥十字路口,趁叵奈的白手套转身瞥上几眼,很难在沙河堡附近得见。穷乡僻壤的沙河堡,除了你死我活的12路,没有几个“富态”到有银子玩专车。
初春,鸡苗出壳不久,一只老鹰便会如期造访,只是从未看清过它的尊容。没有人会舍得赌上寄予厚望的鸡苗去给我看清它的机会。就连百步穿杨的敲敲精,面对数百米高空上的它也只能徒有感喟。
碧空万里的日子,老鹰突然出现在哑巴堰上空,在响晴的天际一圈一圈展翅盘旋,像是在搜寻、等待猎杀的对象和时机。从院子望上去,充其量只有拳头大小,而且并没有哪家的小鸡有过羊入虎口的例证,不知何故却能让所有哑巴堰人家谈虎色变!
当老鹰从高空陡然下降,由展翅盘旋转而发起迅猛俯冲的时候,母亲便会惊慌失色大喊大叫:
“快,快,把小鸡邀回屋!”
如临大敌的鸡妈妈,将鸡群迅速收拢到翅膀下面,鸡冠涨得彤红,仰头眦瞪着天空,鸡爪砉砉砉砉来回刨,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一副背水一战一决雌雄的模样。
吃罢午饭,海舰便会沿着左岸一路小跑,把两个热汽腾腾的玉米面糖窝头送到家里。或者在他过来之前,赶到养猪场隔着池塘大声召唤他。碰面后,爬上香樟树,躺在晃晃悠悠的树枝密谋下午的洗劫行动。围绕哑巴堰转圈子是每次洗劫的开局。目标直指池塘边的苹果树。
池塘的水面,有时会蒙上一层铁锈红的水藻,上面冒出许许多多的气泡。沿池塘转圈,偶尔会撞上病病病殃殃的游鱼,忽而正身,忽而侧身,忽而翻起白白的鱼肚,在距离水岸很近的水域轻吞慢吐随波逐流。倘若用石头击打,一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分钟后,在另一处水面冒出头来有气无力轻划慢翕。运气好的时候,一根树枝能够打上一餐牙祭。
人来人往的堰坎上,要撞上合适的上树机会,通常我们会围绕哑巴堰转上好些圈,乃至一个下午。而一但逮住机会,往往还未容细说分工,一个凌波微步海舰便已经蹿上树杈,三五下功夫背心塞得满满当当,纵身一跃绝尘而去。而你,只有提心吊胆手搭凉棚的份儿!
盛夏,滚烫的柏油路面升腾起缥缈的热浪,一些地方从高向低缓慢地流淌油亮的沥青,路上的行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粘胶板上。池塘一天天涌入越来越多的邻居、学友和肩搭毛巾嵬岸抑扬的一副副陌生倥脸。
溢水口这片水域地势平整,视野开阔,深浅适中,绝大多数水性欠佳、胆小怕事的小孩选择到此游泳、戏水、嬉戏、练习。我和海舰也不例外,短裤随手甩在岸边,几米开外一个冲刺,咚,咚,狗刨、假水、炸弹、潜泳,岸上岸下变着法子一出出折腾。悄然出没的陈叔一声不息站在自留地旁,抄上手一眨不眨远远地盯着。他颖悟绝伦的儿子在他的眼里,分明就是风华绝代哑巴堰第一狗刨高手。
有时我俩也加入到街头居民的战队,手拉手囲成一个大圈子,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往养猪场或者溢水口角落赶鱼。庶几没见过有人得手。往往在人围即将合拢之际,穷途末路的鱼儿,像刚下油锅的豆子,卯足了劲,噼里啪啦从夹缝处上蹿下跳夺路而逃。
不是接二连三的暴雨过后,没有人会从右岸跳炸弹。正常水位的时候,右岸距离水面至少两到三米。尽管右岸不适合跳水,来池塘游泳的孩子,多选择把衣裤搁在右岸的草坪。到哑巴堰游泳,本就冲着缀满枝头的苹果树。再也找不出比林深叶茂四通八达的右岸,更适合乘险抵巇浑水摸鱼的逃生通道。
右岸正中,靠近池塘生长着一棵几年龄桉树,并排数墩连成一条直线的桑葚苗。桑葚苗尽头是池塘唯一一条入水沟沟口--一条起源于新村居家的生活废水沟。
水里游累了,孩子们便会邀约上岸,坐在桉树后面宽敞的草坪晒太阳;或者几个一块儿爬上离池塘最近、最大的一棵苹果树,躺在晃晃悠悠的枝头海说神聊天马行空。
往往是到了再不回赶注定东窗事发的当口,许多人才会发现,怎么也找不着要命的衣裤!而之前恍惚有过的狭促一笑,此时却怎么也对不上所属。
爪妈自留地边起头的小路,贯穿右岸果园,中间、末尾各两条一左一右的分支,构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土字布局。新村居民,果园附近居家的社员、小孩,每天出入这几条小路。果香四溢的季节,无论男女,谁也背不住趁没人顺手薅上一两个唾手可得的果实。
方头不劣的廖寡母与秉性狷介的火鸡公,晚饭后各抄一把五节手电,一刻不离梭巡在卑陋的守夜棚四周。在泥古不化廖寡母的手里,除非不被捉拿现行,否则就修想哀告宾服息事宁人。由廖寡母火鸡公两盏雪亮探照灯,浇筑的全世界最难逾越的哑巴堰防线,与形同虚设打靶场蜜橘园不啻宵壤,与上天入地不拿下丫誓不罢休的响尾蛇--八一农场守园人不逞多让!
我从未和海舰探讨过潜泳,我认为那并不是炉火纯青的狗刨高手所需要交流的话题。我不知水底的海舰是如何潜行的,我实实在在是屏住呼吸,双手抠住塘底淤泥一步一步艰难跋涉。我真不知那是不是正确的潜泳姿势,或者那算不算得上勉为其难的,变异了的潜泳姿势的一种。就像我满唇插满青葱寄颜无所就读那个造化弄人的,也被称为初中一年级的花小带帽班。花小的课堂没有泳课,游泳在小学堂里,是大人们独享的,小孩子切不可染鼎的讳莫如深的禁脔。小学堂的老师,染神乱志的家长对游泳持坚决抵制的态度。你敢下水,他就敢扳着家长的耳朵添油加醋大言耸听。告状,只不过是他们化解导蛋危机,为操刀伤锦的责任心贴金抹蜜郢匠挥斤的障眼大法。
见别人深吸一口气,屁股一撅,脚板荡起一团水花,水面再没有丝毫动静。再次冒出头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几十米开外。而我,使出吃奶力气,好不容易把灌足空气的气球沉入水底,头晕脑胀快撑破了耳膜、眼眶,抓穿塘底才爬出去一两米一段距离,甚至只是在原地转了一圈,脑袋、屁股调了个个儿!
一棵笔直的桉树,生长在光秃秃的溢水口旁边,远望过去,格外粗壮,挺拔。海舰家的看门狗常年捆在它的下面,旁边一个供它吃喝的半截子瓜瓢。这棵崔嵬的桉树下,学前那年我结识了陈爷、陈叔、严孃、婉玉、四岁的海舰一家子。据说原本在那一天,他家人铁了心要把他过继给母亲当干儿子。
另一棵大小相近的桉树,在溢水口到养猪场的中段,倚岸生长在池塘的水中,距离它不过五十米远近。春灌过后,池水回落,发达的根系暴露无遗。路过的人们,有意无意蹬上去。他们或到那里洗洗脸脚、农具;或到那里稍事调整、歇息;或如我一般,怀揣着针线,坐在上面眺望着远端的水域想入非非寻寻觅觅。池塘周围住家的社员、新村居民、陌生来客也常常下到那里洗衣刷鞋、淘洗猪食、怡情悦性。袒裼裸裎的儿童团,除了年龄稍大一点儿,小一些的多选择到这个平缓的天然跳板,发射一枚枚赤条条的深水炸弹。
每逢年关,哑巴堰放水打鱼。闻讯的看客奔走相告络绎不绝,里三层外三层包囲在池塘四周。溢水口通往邮电校排水沟沿途升级成为你争我夺的战场!养猪场弯头、秧田,四周的空地、沟浍撺哄鸟乱,观者喟集。水沟、水凼、水管,凡有水的地界;田坎、菜地、猪圈,凡容得下鱼的空隙,过路的、打望的、凑趣的,手持虾耙、戳箕、簸簸、脸盆,欣喜若狂的捡漏狂们人挨人,人挤人,人摞人,人抢人,人推人,人叱人。整条水沟被摩肩擦背的掠食者,搅得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原本流动着的浑水,彻底变成为一脚踩下去许久才能回复原状的沥青。再瞅,原本抄上手七〇三伙食团何足挂齿的胖大厨们,也早已染作了八字胡黑乌棒。
过年了!打鱼了!哑巴堰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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