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童年盼过年的兴奋点,除了能吃上一顿水萝卜掺“脂啰嗦”(即猪脂肪炼油后的渣滓)馅子的水饺以外,再就是放爆竹。一进腊月,农村大集上的爆竹市便人山人海。爆竹市设在村外一个面积很大的杨树林里,卖爆竹的摊位在树林里排开十几行,买爆竹的多是父亲牵儿子,爷爷携孙子,穿行在爆竹摊子间,反复对比,讨价还价。卖爆竹的为招徕顾客,不住地燃放,以显示自己的产品药足、声响。人声鼎沸中,“噼噼啪啪”“咚咚嘎嘎”的各类爆响声震耳欲聋,青青的烟雾,缭绕在集市上空,浓烈的火药味道弥漫开来,刺激着人们嗅觉,更刺激着人们感觉:过年了!
那时候做爆竹皮的材料是废旧书报,根据爆竹大小用手擀成一个个硬纸壳圆筒,圆筒一端用粘土泥团塞紧,晾干以后装满黑火药,用竹木类园杆捣实,另一端拉出引信。做成一个爆竹需要20多道工序。所以那时候的一串爆竹很短,最长的一般是100头,最短的19头。100头的能响半分来钟,19头的几秒钟就炸完。大的粗如钢笔,小的细如麦秸,颜色白、红、花皆有。无论大小,都瓷实滚圆,药量充足,一旦点燃,或声如炸雷,或脆似响鞭,很少有“臭货”。还有一种个头很大的烟花爆竹,每个有擀面杖粗细,筷子般长短,点燃后先冒青烟再冒火花,夜晚放最好,串串火花冒上漆黑的夜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如炸雷响彻天空,俗称“大雷子”。而有一种长引信的大雷子,内里没有装填先释放烟花的药物,引信有一虎口长,但一旦点燃未及转身就炸,往往伤人,家长一般不让孩子燃放。
记得一串百头爆竹一般一块钱,一墩烟花爆竹两块钱,一个大雷子两毛钱。那时候家家户户贫富差距不大,经济来源都是凭着干活挣的工分,指望生产队按工分值年终一次决算分红。劳力多的家庭一年能分200元就是大户了。家长狠狠心拿出五元钱买几串爆竹请老的“发钱粮”时候放放,除特别爱好的人家才买几墩烟花爆竹、大雷子过过瘾,一般人家不舍得买。有的缺粮户干一年要倒找,连一串爆竹也不舍得买。因此那时候年五更全村的鞭炮声是稀稀落落,冷不丁响几声,不像现在响起来没完没了,除夕夜别想睡个安稳觉。
一进腊月二十,胡同里的同伴们家里,大都把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爆竹、一墩墩烟花爆竹、大雷子放在窗台上晾晒着的。他们总是炫耀说,俺家今年买了多少挂爆竹,多少墩烟花爆竹,多少个大雷子。每当此刻,我羞愧地转身跑回家,想鼓足勇气向爹提出哪怕只买一墩烟花爆竹的请求。但一进家门看到爹那张阴沉黑漆的脸面,一腔勇气化作了委屈的泪水倒流进肚里。
为听爆竹的那声炸响,每逢新年祭奠逝去的亲人,在胡同口,爹举着香火,朝我家祖茔所在地的方向作四个揖,然后点燃一沓黄表纸,把掺有一把小米的那瓢凉水,泼到黄表纸燃烧后的灰烬上,这就是“发钱粮”了。我就可以从爹的手中接过那串爆竹挂在树枝上,束溜起嘴唇,“噗噗”地把一支点然的香吹得通红,侧歪着身子,伸长胳膊,战战兢兢朝爆竹的引信一触,转身就跑。在十步开外两手捂住耳朵,看那串爆竹在枝头嘎嘎地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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