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送一来访的朋友返家。回来时,再次经过这个卖碟者。
有五六年了吧。每次看到他,总是陡然生出一番惧意。如何描绘呢?一个腿脚和手臂几乎尽皆残废之人,脸也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形状,说话不利索,模模糊糊听不清,而且说不几句就一口白唾沫。大约,是小时候看《巴黎圣母院》时想象的加西莫多的样子吧。而且,从来都孑身一人。
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天生的残疾?抑或是遭遇了重大灾难?比如,车祸?比如,火灾?
远远地,看见他正坐着读一本书。
这一次,我想走过去。
“你好!这儿有《哈利波特》吗?”
他颤巍巍地放下手里的书,近看,原来是《圣经》。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站起来,举起手臂歪斜地指向地下一排光碟。橡皮筋捆着的一扎光碟。
有点害怕看他的脸。于是立马弯腰,拿起来,撸下橡皮筋,翻了翻,有十几张。
全是《哈七下》。略感失望。想买的其实不是这部。
“没有其他的了吗?”
“嗯……都……在……在这……了。”
准备把橡皮筋重新套在这叠光盘上,整理回去。
“不……不……不买了?”他似乎也略感失望。
“哦。”看着手中的这沓光碟,我犹豫了一下。“嗯……多少钱一张?”
他抬起发抖的手,慢慢地指向一个竖起的牌子,上面写着:“五元一张。”黑色的楷体。很工整。
“好。”我从挎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五块钱,递给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这双手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然后,从里面抽出一张碟。“谢谢。”
“谢……谢……”他说。咬字颇用力。
“嗯……你在读《圣经》啊?”转身离开前,我忍不住问。
“是啊。”他突然面露喜色,用闪烁着光泽的眼睛望着我:“你……也……喜欢?”
“嗯,有时也读。”我答道。
“感谢主。”他对我说。不知为什么,他这句话说得特别利索,像是演练了很多遍的台词。还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快乐?神圣?平静?希望?感恩?坚定?说不清。
“嗯,感谢主。”看着他,点点头。
他留下了一张笑容。是那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笑。足以埋藏进记忆深处的深处。
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能够支撑这样一个人继续生存,乃至生活下去。是他手中的那本书?还是他心中的那股力量?其实,我并不信基督,当然,也还没有其他信仰。也许,我们二人的生命线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交叉。但,说“感谢主”的一瞬间,两颗心灵仿佛突然相通了: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完整,一样的平等,一样地直面生命中的种种悲欢离合、苦辣辛酸,一样地在这上演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的土地上生活着、奋斗着、思考着。
油然生出一份敬意。为拼搏的精神,为顽强的生命,为博大的信仰。相比而下,我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的生命之色比这位卖碟者更华丽呢?难以设想,如果易地而处,我能否有一丝勇气哪怕只是生存下去。在苦难面前,他是真正的勇者,和斗士。
转念,一些曾经几近湮灭的理想或许还是应该坚持的,那些为弱者而奋斗的誓言,还在。哪怕,只能在遥远的未来。
当然,也很清楚,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必须为自己负责。本质上而言,没有哪一个人可以拯救另一个人,更没有哪一条生命可以替代另一条生命,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面前都是一条属于自己的不归路,都有一个不得不自己背负起的沉重的“十字架”。
路途虽艰险。但也许,信,就有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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