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翊璃和淩綺靈隨著奕汐來到笙蕭殿。笙蕭殿是成王居住的宮殿,這一天裏總能聽到宮內的宮女們閑時嚼舌根,因此翊璃也對成王略知一二。據說成王因生母上官妃的關系而沒有得到封地,因此也只能久居宮中,做一個逍遙王爺。
事實上,成王也並非真的如此逍遙自在。太子奕澈雖與成王似乎有所隔膜,卻對他極其信任,先帝駕崩,太子要處理的政事,有一部分都交予成王處理,也從不過問。即使霍太后背後一直反對著,太子卻甚至將宮中軍權都全權交予成王。所幸成王也不曾令太子失望,江山在二人無言管理下,竟也出現繁榮之態。
奕汐進門嚷嚷著的時候,成王正提筆畫著什麽,一筆劃過,一氣呵成,繼而又換上另一張紙。“二皇兄!”奕汐撲進屋內,腳絆上了門檻,一個不穩,整個人向前倒去。成王不慌不忙,輕輕從席上躍起,橫抱起快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奕汐。奕汐站穩後,定驚般拍了拍胸口,然後又緊抱著成王,“還好有瑾哥哥。”成王依舊是那副淡漠的面孔,但眼底卻浮起一絲難以發現的情緒。
翊璃卻被一聲“瑾哥哥”攝去了魂。她呆呆看著成王。奕瑾,翊瑾。他們的名字竟是如此相似。想著,又自嘲地搖了搖頭,天底下同名者何其多,為何偏偏認定眼前的成王,必定和以前的弟弟有所關聯呢。淩綺靈知道翊璃在想什麽,她輕輕握住翊璃的手,給她一些安慰,又微蹲向成王請安。
成王奕瑾輕輕向眼前的淩綺靈點了點頭,然後看著淩綺靈身旁的妙齡女子。一頭青絲隨意綰起,原本該是靈動,柔情似水的眼睛,這刻卻有些空洞。豐潤的櫻桃小嘴,不是在笑,竟是微微下垂。她的臉色竟有寫煞白,與先前在大殿見到的紅粉緋緋的她截然不同。依舊是藍色的衣裙,似乎只有她才配得上這種顏色。
奕瑾的眸色一深,低聲對奕汐說:“我今晚有些累,你先回去,下次再陪你。”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失了魂的翊璃。奕汐有些失落,奕瑾感覺到身邊的小人兒的難過,他低下頭,認真看著奕汐,“乖,以後晚上也別亂跑了,乖乖呆在屋內休息,喜歡的話,可以找你這些朋友。”他看了一眼淩綺靈,淩綺靈立馬低下頭示意她清楚他的意思了:照顧好奕汐。“早上隨時都可以見我。”奕瑾補上一句。奕汐想了想,覺得也還劃算,也就轉悲為喜,點了點頭。
奕汐拉起翊璃和淩綺靈想走之際,奕瑾拉住翊璃,“你留下。”奕汐一愣,繼而也拉著淩綺靈默默離開。她相信瑾哥哥留下翊璃一定有他的原因。她不顧一切相信他。
聚議堂。
太子奕澈看著底下一身淡藍的淩紘,起身下去扶了正行禮的他起來。
“你倒是第一個不綰髪來見本殿的人。”奕澈半開玩笑地說。“草民既不是大臣,也不是什麽宮中之人,何必如此隆重。”淩紘淡淡回著,眼睛始終沒有看向奕澈。
似乎有些訝異淩紘的大膽,奕澈挑了挑眉,“那麽,本殿便賜你一個綰髪的機會。七日後便是本殿的登基大典,有許多事情需要籌備,本殿也缺了一個可信任的謀\臣。”奕澈淡淡地說,似乎說的並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聽說了你的俠義,也見識了你的無畏。有俠義,無畏之人且能存活的,也必有其智謀\。”淩紘抬起頭,眼中的漆黑不見底,“殿下言中之意,草民怕是不得拒絕了。”奕澈溫和地點點頭,“明日,綰上髪來見本殿吧。”
笙蕭殿。
奕瑾一直拉著翊璃的手不放,見到她,他的冷漠似乎不能在臉上堅持下去。“見到我,讓你不愉快嗎?”奕瑾居高臨下地看著翊璃,臉上卻帶著受傷的表情。
“不,成王。我只是想起了故人。”翊璃掙脫開他的手,退後一步。
“為什麽你能叫太子名字,卻不能叫我名字。”奕瑾看到瞬間空了的手,黯然轉身,走到席邊坐下。“叫我奕瑾,我叫你翊璃。”不等翊璃說些什麽,他拿起紙筆,“替我研墨吧。”
他的霸道讓翊璃氣結,“成王,您有手,外面有宮女。”她不是介意這些小事,只是她討厭像他如此的無理取鬧,明明他們今天剛見面,為何他能如此大言不慚要她做些什麽。
翊璃轉身想走,奕瑾卻吐出了一句話,“我也有一個故人。”手中毛筆落下,一抹藍渲染開來。“關於她,我記得的只有這抹藍。”翊璃頓住,不解,這就是為什麽在選秀時,他堅持要她的原因嗎?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若以後有空來笙蕭殿為我研墨,或許我會慢慢告訴你。”奕瑾看著她身上的藍衣,若有所思地說著。
翊璃除了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似乎能感受到了奕瑾隱藏起來的一面,孤獨,無奈。她轉身,走到了奕瑾旁邊,挽起袖子替他研起墨來。“你只不過是想要人陪。”翊璃見奕瑾不開口,主動說起話來。
奕瑾手中的筆頓了一頓,繼而恢復平常,“我不想你呆在太子身邊。”“為什麽?你和太子怎麽了?”“我恨他。”翊璃停下正在研墨的手,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緊鎖的濃眉,漆黑的眼眸越發深色,散發著陣陣恨意。薄唇緊閉,唇邊都泛白了。
翊璃下意識伸出手,撫上他緊皺的眉頭。奕瑾迅速握住她的手,防備地看著她。翊璃柔聲道:“想說些什麽就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受些的,不要為自己添了那麽多煩惱。”不知為何,她就是心疼眼前這個少年,即使他如此霸道,如此不羈,如此冷漠,她就是想保護他,如保護翊瑾那樣。
“你走吧,這麽晚了,他會擔心。”奕瑾別過臉,不願看到她擔心的表情。翊璃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你不妨問問他,良心是否還未受譴責。”奕瑾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看過翊璃一眼。
翊璃出了笙蕭殿後,一直回想奕瑾的話。奕瑾說他恨奕澈,他叫她去問奕澈良心是否受譴責,他說他不希望自己呆在太子身邊。那麽,太子到底做了什麽,讓奕瑾恨意如此之深呢?翊璃想得出神,沒有發現對面正走來一個人。
“啊!對不起對不起!”翊璃撞上了對方,她一邊揉著撞得生疼的腦袋,一邊連連道歉。“小璃子,想什麽想得出了神呢?”上方傳來一把溫柔的聲音。
翊璃猛地抬起頭,又驚又喜,“紘哥哥!你怎麽在這?”“想你了,就來了。”淩紘微笑,低頭注視著翊璃,“過得還習慣嗎?如果不,大可去跟那太子說,我們回去。”翊璃點點頭,又搖搖頭,“難得我進了宮,也就是說,我離瑾又近了一步,我不能就這樣放棄。”淩紘皺了皺眉,又嘆了口氣,“我也進宮了,替太子殿下辦事。”說著,眼中卻不自覺浮起一絲不屑,轉而即逝。“這樣也好,我可以照顧你。對了,綺靈呢?”“她在淩雲閣,我帶你去看她吧!”話畢,翊璃便拉起淩紘,向淩雲閣走去。
淩紘看著牽著自己的小手,如琉璃般無瑕,是那麽珍貴。他握緊,只希望前往淩雲閣的路一輩子也走不完。
“綺靈,你看誰來了?”翊璃推開門,只見淩綺靈提筆正畫著什麽,一筆一劃,淡淡勾勒著。淩綺靈聽見翊璃的聲音,慌忙把紙塞進袖中,手一顫,打翻了桌上的硯臺,青色染料灑在淡紫色的裙擺。淩紘看著衣袖中露出的畫紙的一角,還有那灑了淩綺靈一身的染料,似乎看穿了什麽,眼神充滿了不可置信。“哥……哥哥,你怎麽會在宮中?”淩綺靈有些心虛,不敢看向淩紘。淩紘冷哼一聲:“怎麽,不想見我,怕我知道什麽嗎?”淩綺靈沒出聲,只一直絞著裙角。翊璃看著這兩兄妹的對話和動作,覺得自己在這也幫不上什麽,雖不知淩綺靈闖了什麽禍,只知道,淩紘真的很生氣。
“何時喜歡上這個人的?”淩紘依舊站在門口,晚風吹起他一頭青絲和淡藍色衣擺,越發顯得冷冽。此刻,他的眼神寒冷如冰。
“喜歡嗎?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歡。明明,今日才見了一眼。”淩綺靈低著頭,看著裙擺上的青色染料,綻開成一朵朵花,“我只知道,我在意他,就像你在意翊璃姐姐一般。”淩紘聽見妹妹一語道破他對翊璃的感覺,微微愣住。片刻,他嘆了口氣,語氣已不像先前般冰冷,“你明明知道,要不是他父親,我們不必逃亡,要不是他的父親,翊瑾不會失蹤,要不是他的父親,你和翊璃也不必進這宮中!”淩紘咬緊牙關,握緊的拳頭上,青筋隱隱若現。“那是他父親的錯,與他無關!”淩綺靈抬起頭,向淩紘大吼著。細長如柳葉的眼睛裏,泛起了一層霧。“你根本不了解他。”淩紘沉聲道,轉身向門外走去。“那你又了解他多少呢?”
翊璃不敢在那尷尬且可怕的氛圍下呆著,逛著逛著,便來到了蒹葭池。
月色皎潔,倒映在池面上,散發出柔和的光。翊璃坐在池邊,發了半會兒呆,又似乎想起了什麽,伸手進懷內,掏出懷內的玉佩。玉佩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晶瑩剔透,完美無瑕。這玉佩,原本是屬於一個人的,但卻始終未能把它還回去。翊璃的手指輕輕在玉佩上來回摩挲,心中不免泛起一絲無奈。
當年路過那間酒館,只見一黑衣人埋伏在酒館旁,眼睛盯緊了裏面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小公子看似富貴人家,大有來頭。突然那黑衣人毫無預地向他刺去,小公子竟毫無察覺,心急之下,翊璃也奮不顧身地飛撲上前,把那小公子按在地上。黑衣人見事敗,急忙逃走。翊璃胸口被劃了一刀,刺得她生疼,一站起來,竟還被那小公子的僕人當做刺殺小公子的人,又按回地上,幸虧小公子及時制止,否則她差些就好心害了自己。那小公子將她扶好,緊張地看著她,口中似乎有話卻說不出。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不知姑娘……要我以何為報?”當時的翊璃已被胸口的傷刺疼地說不出話,眼角掃見他腰上那晶瑩剔透的玉佩,情急之下,只能伸手奪去那玉佩,二話不說地離開。
其實她也並不是有意要何報答,只是那小公子似乎執著於回報,忘了她還受著傷。當她包紮好傷口欲回酒館,小公子已不知去向。而這麽多年來,翊璃也再也沒見過他。只是懷裏還一直揣著這玉佩,堅信總有一天能物歸原主。
吹了一陣子風,翊璃也累了,她握著玉佩,緩緩向星辰閣走去。只期望那對兄妹的無名戰爭能結束,讓她能安穩地睡上一覺。這一天,真的過得太累了。
遠處的身影也走了出來,看著翊璃遠去。原本他也只是想來散散心,想想故人,卻看到了坐在池邊發呆的她。她手上的東西,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柔和的綠光。那東西,竟與她一樣,於他,有說不出的熟悉。當他想再靠近一些看時,翊璃已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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