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大早醒来，通报太监就告知奕澈：凌紘已在聚议堂等候多时。

奕澈急忙更衣，又命通报太监：“宣他来东宫吧。以後不必见外，直接在东宫议事便是。”太监应是，前往聚议堂的路上却百思不得其解：平时太子绝不愿让他人在东宫谈论些什麽，东宫可是他陶冶性情的清静之地。可这几日，什麽人进来过，甚至昨日早膳还和刚入宫说是贵客的姑娘们共用，就连成王也在。太监摇摇头，甩开自己的胡思乱想。毕竟自己只是下人，可不好多说什麽多想什麽。这宫中，多知道一件事，便多一分性命之忧。

来到聚议堂，只见凌紘正在一卷大臣名册上圈圈点点，旁加注释。见通报太监来了，凌紘放下纸笔，准备行礼。“凌大人请起！”通报太监急忙上扶住凌紘，“太子殿下请您到东宫议事。”凌紘听後，转身拿起纸笔和卷宗，径直向东宫走去，留下莫名其妙的通报太监。他看着凌紘冷淡的身影，轻声叹息：“看来在这宫中，做什麽都得受罪啊。”

凌紘来到东宫，只是向奕澈作了一揖，并不请安。奕澈挑眉：“凌大人脾气还不小。也罢，今日要说什麽？”凌紘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看着手上的大臣名册。“殿下，还有四日便是登基大殿，臣留意到几件比大典时的礼仪更为重要的事。”奕澈被引起兴趣，“但说无妨。”凌紘递上手中名册，名册上用朱砂画上了许多批注。“先皇的大臣，大多都忠心於皇室，但，全都是旧日有权有势的大臣，野心也不是一般的大，还请殿下多加提防。”奕澈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名册，纤长的手指一一划过那些做了批注的名字。“依凌大人的高见，本殿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奕澈抬头，那淡漠的双眸碰上如鹰般深邃锐利的眼，“更换大臣。”两人异口同声道出这四个字。“但殿下，这些大臣并不是说换就换的。毕竟他们曾经也是功臣，贸然换去这批大臣，唯恐人心难服。”凌紘道出奕澈也有的担忧，两人闭目思索着。“成王。他知道怎麽做。”奕澈睁开眼，轻笑着说。他怎会不知，这个皇弟，最善於用计。但这也是他这个太子害他变成这样的。

奕澈轻轻叹了口气，“凌大人，方才你说有几件事，那麽，还有什麽事？”凌紘淡淡开口，“不知殿下，确立太子妃人选了麽？”此话一出，奕澈脸色大变，“这就是你说的，更重要的事？”凌紘淡淡开口，“殿下，有些事，避得过一时，避不了一世。霍将军已经带着大军靠近京城。”奕澈怔住，“霍将军？是母后……”未等奕澈说完，凌紘轻轻点了点头。奕澈想起选秀那天，那个嚣张跋扈丶大言不惭的女孩，还有霍太后那席话。奕澈无奈地苦笑，“是啊，避得过一时，避不了一世。我知道该怎麽做了。”

凌紘看着眉头紧锁丶双眼紧闭的奕澈，思索半晌，还是说了出口：“殿下，还有一件事，臣不太明白。翊璃……还有舍妹凌绮灵，为何要留在宫中？”奕澈猛地睁开眼，随即又合上，“本殿的事，不必多管。放心，本殿不会亏待她们。若凌大人不放心令妹，可以带走她，只是本殿担心翊璃在宫中无姐妹相伴。凌大人自行定夺吧。”凌紘还想说什麽，奕澈抬手，示意他下去，凌紘也只能告退。

翊璃醒来时，天色早已光亮。清儿闻声，走进了翊璃卧室。“璃儿，你睡得可真是沉呐。”说着，伸手碰了碰卧室中央小木桌上的一碗粥，“本来打算做碗粥，等你醒了好

填填肚子。谁知……这粥都糊成一团了。”清儿蹙额，把粥端走。翊璃也起身随清儿走了出去，“清儿，昨日……”清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璃儿，你什麽都不记得了？”翊璃笑道：“我还没糊涂到这地步。我记得我和太子去了御花园，那里竟有棵长年不败的桃花树！太子说那桃花树可以帮人实现愿望，我也许了愿了呢！真希望那是真的。”翊璃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引得清儿直发笑。能碰上这样随和又可爱的小主，是她清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等等，璃儿。”清儿忍不住打断喋喋不休的翊璃，“刚起床，还未洗漱，也未吃些什麽，就先别说了，省点力气吃饱了再说吧。”说着，端上一碗热腾腾的人参粥。翊璃皱了皱眉，她闻不惯这种浓烈的味道。清儿看见翊璃的表情，柔和地说：“璃儿，这可是人参粥，是这宫中的珍贵食材呢，而且食之对身体好，乖乖吃吧。”在清儿半哄半求之下，翊璃才愁眉苦脸地吃了起来。好不容易把碗中物吞光，翊璃才想起一件事。“清儿，昨日……是谁把我送回来的？”清儿一边清理着碗筷，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翊璃怔住，不再说话。

门外传来声响，清儿警觉大喊：“谁？”凌绮灵缓缓推开木门，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你是清儿吧？我叫凌绮灵，是翊璃的好姐妹。”说完，不等清儿的反应，便径直走向翊璃，“姐姐，今天我们去哪玩？”清儿微笑向凌绮灵点点头，无声地退了下去。

见清儿走了出去，凌绮灵才搂着翊璃，“没有外人在舒服多了。”翊璃蹙额，“绮灵，清儿是我信任的人，也是太子信任的人，所以她才会在我身边。不得无礼，好好相处。”凌绮灵听到太子二字，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地面。“你和太子关系真好。怕是登基之日，要立你为后吧？”翊璃感觉到凌绮灵语气中的怪异，她把手轻轻搭凌绮灵紧握的双手上，“绮灵，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会一如反常留下我们，或许……或许是我和他的一位故人有相似之处吧。”翊璃低头看着身上的纱裙，那瞬间，她竟觉得这抹自己一直很喜爱的蓝色变得好刺眼。“绮灵，他不会让我成为他後宫的其中之一，我也不会。我的目的只是想找到翊瑾，仅此而已。”凌绮灵怔怔地看着翊璃，眼眶微微泛红。她慢慢松开手，然後大声地笑起来，“唉呀我的好姐姐，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不用这麽认真跟我解释啦！你看看你那紧张的样子。”翊璃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笑着咒骂了句“臭丫头”。但她知道，凌绮灵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姐姐，我们出宫走走吧，整天呆在皇宫里丶呆在屋子里多闷啊。”说着，凌绮灵拉起翊璃就想走。翊璃又拍了一下凌绮灵的头，“你呀，没心没肺的，这可是皇宫，是你说出去就出去的吗？”凌绮灵扁起嘴，“姐姐，求你了。”拗不过凌绮灵的撒娇，翊璃也只能轻叹一声，带着凌绮灵走出了星辰阁。

一路穿过长廊，翊璃都小心翼翼，生怕被谁发现，惹恼了谁，从此被赶出宫，就真的彻底失去翊瑾的消息了。凌绮灵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路上蹦蹦跳跳，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岂料，在凌绮灵得意忘形之际，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暗红色黑边花罗绮的少女。“小姐！您没事吧？”身後的侍女连忙迎上去。那少女狼狈地倒在地上，狠狠揉着额头，“谁？没长眼睛吗？竟敢撞到本小姐身上！”她在侍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站稳後，一手甩开了侍女。一双丹凤眼狠狠地瞪向也是在揉着额头的凌绮灵，又看向凌绮灵身後的蓝色身影。“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宫中的贵客啊！怎麽不在东宫那边老实呆着？被太子殿下嫌弃了？也是，来历不明的平凡女子，能在这待上几天已经算你命好了！”翊璃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面容姣好丶言行如火般的女子，“如果小女子没记错，小姐便是当日在殿上反对

我留在宫中的霍颖小姐了。您还是与那日一样，出言率直。方才妹妹莽撞，冒犯了霍颖小姐，翊璃在这陪个不是。”凌绮灵在旁边偷笑。翊璃说的这番话带着不知多少的刺，先是在气质上丶气量上赢了眼前这个叫霍颖的泼妇，又以“说话率直”暗讽她说话不分尊卑丶不分场合丶不分大小，简单的“率直”二字却又不算得罪她。

霍颖气得直哆嗦，她从小被宠爱惯的，又怎受得了这种气？她转头向身後的侍女使了使眼色，侍女轻轻点头，走上前向翊璃甩了一巴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竟敢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凌绮灵看着翊璃脸上的泛红，一阵气涌上心头。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翊璃拉住，“绮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绮灵气得直跺脚，狠狠看向霍颖。霍颖装做惊讶的模样：“哎呀！我侍女太缺管教了！冒犯了翊璃小姐，真是抱歉呢！”但却按捺不住嘴角的上扬。

霍颖正想再为难凌绮灵，却见一袭青袍从远处走来。霍颖看着这条通往宫门的长廊，笑意更深，提高了声音道：“请问二位偷偷摸摸想做什麽？呀！莫非是想偷偷出宫？”那抹青色果然停顿了一瞬。霍颖笑着看看眼前凌绮灵惊讶的眼，然後目光向凌绮灵身後移去，“太子殿下吉祥！”凌绮灵慌张地转身，翊璃也转身低下了头，“太子殿下吉祥！”奕澈淡淡点头，示意她们平身，然後看着翊璃一边红肿的脸，他伸手轻轻捏住翊璃的下巴，提起她的脸仔细的看。“谁打的？”凌绮灵刚想冲上前说是霍颖，翊璃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笑着向奕澈摇摇头。霍颖见形势不对，害怕被说了些什麽，连忙拉着侍女跪下：“求太子殿下恕罪！是小女管教不严，让下人误伤翊璃小姐。”奕澈眸色一深，平日眼中的清澈竟荡然无存。翊璃有些害怕，她轻轻扯了扯奕澈的衣袖，“没关系的，只是一场误会。”奕澈看着翊璃好一会儿，最後，他看向霍颖冷冷道：“管教好你的下人。霍颖小姐。”霍颖连忙起身，向太子道谢，匆匆离去。

奕澈看着眼前二人比平日更为素雅的装扮，轻声问道：“二位想出宫走走？”凌绮灵眼睛闪着光，兴奋地点头。翊璃看着凌绮灵如小孩子般的举动，也笑着点点头，但瞬间又收起笑容。私自出宫本就是罪，竟还在太子面前说想出宫，岂不是罪加一等？奕澈留意到翊璃的小动作，忍俊不禁：“我没责怪你们。也是，整日呆在宫中，也怕是要闷出病来。趁距离登基大典开始还有几天空闲时间，本殿也想让自己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出宫吧。”凌绮灵听言，兴奋地握着奕澈的手，“我也可以去吗？”奕澈手一僵，神情不自然地点点头，“当然，凌紘也可以。”凌绮灵开心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低下头，脸却早已红得如长廊旁盛开的茶蘼。

翊璃也开怀地笑了起来，半晌，似乎又想起什麽。她试探地开口：“那麽，奕汐和……成王，也可以吗？”奕澈怔住，最後还是点了点头。“那我去告诉哥哥和奕汐！”凌绮灵愉快地如花蝴蝶般飞走了。“那……我去准备行装，然後通知成王。”翊璃向奕澈说。奕澈淡淡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吧。”“好。”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外面忽然下起大雨，两人唯有在长廊尽头站着等雨停。“怪我吗？”奕澈忽然开口。翊璃有些不解，正想询问，却又想起了昨日。“不，昨日已说了，不怪，反而还谢谢你。”奕澈沈默了半晌，看见远处正有太监急匆匆地提着伞向他们走来。“有伞了。”太监匆匆遮住奕澈，奕澈直接拿过伞，对太监说：“你在这呆会吧，本殿送翊璃姑娘回去。”太监还想说什麽，但也只能遵命。翊璃皱眉，“这样不好吧？”奕澈笑：“我会命人送伞过去的。”翊璃这才安心。

到了星辰阁门口，雨也停了。奕澈收起罗伞，看着翊璃走进屋内。忽然，奕澈叫住了她：“翊璃！”翊璃转身，不解地看着他。他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我会以我的能力帮你找到你弟弟的。”她笑，轻轻点点头。

她相信他。她相信他会帮她找到翊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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