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呢，他来接我了，到时也没有提我骂他还有我哭的事情，接了我就走了，同样我也没跟他提及，因为不好意思，又是骂又是哭的，把脸都丢尽了。当天晚上他把我送回家后给了我他的新号码，我没让他走，低着头硬是拉着他到家里来，最后是在他怀里睡着的。你知道第二天醒来，早饭都让他做好了，他则一早就走了。我吃完早饭后大概有二十来分钟，电话来了，是他，说一会儿来接我去演出……”
她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看神色若有所思，眼神中混含着宛似蒸腾雾气的迷离，抱着双腿犹如坐摇摇椅般一前一后摇晃着身体。
“我说，喜欢他吧，是吗？”断弦琴悄悄问。
“别说出来！”雀法师说。“才不是！”
“真的喜欢？”
“都说了不是！”
“得了得了，你的表情太容易读懂了，肯定是喜欢他，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呢？我说，莫非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本人知道吗？”
她双靥发红，瞳中的光愈加闪亮，仿佛有泉水快要溢出来。她抖开断弦琴摸她头的手，喃喃自语一样细声细气。“……搞演艺圈的，就是决不能随便动感情，而且更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动了感情。绯闻这东西你懂吧？要是一旦传出了绯闻，你在圈内则将受到极大的影响，对你而言则会形成压力，相当之大的压力！知道吗，有些圈内的女孩就是因为和其他男星传出了绯闻、支撑不住而出了精神问题了，大的小的都有，最小的只比我小一岁，才十三岁就有绯闻了啊！值得一提的是她们都还是三线四线不怎么知名的人物，但是传出绯闻了也一样被通通撂倒！所以说，绯闻这玩意儿真的是很可怕的，比身材走样了更要可怕。你想要是我传出了绯闻……和我的经纪人那种关系……他比我大那么多……我才十四岁啊！”她后边简直不敢再说下去。
“先不管绯闻什么绯闻的。”断弦琴接着说。“你是喜欢他没错吧？”
雀法师一声不吭地垂下头，微微动了几下小巧的下巴。
“那么他知道吗？”
她稍微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摇头的程度明显幅度略大。“我不知道，不过他也不是白痴，不可能对我的心思没有察觉，更何况察觉演员心理状态也是一部分经纪人的工作，我觉得他好想知道，但我又不能肯定。”
“我想他是知道的，他只是一直在装睡。”断弦琴回答。
“你肯定？”雀法师低着头问。
“我肯定他十分了解你的心思。”
“为什么那么肯定？”
“跟他聊过，在遇见你之前，在酒吧里，他跟我谈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觉得印象很深，至少托他的福一开始我并非对你一无所知，而且后来事实也证明他说的没错——你确实如他所形容的那般。”
“他跟你讲的，关于我的什么？”
“影子啊，大门啊，另一边的世界啊，钥匙啊，电视遥控器啊之类的。”
“你这说的一点没有意义！”
“不过这证明了他是很了解你的，因此我不相信他没有察觉到你对他的感情。他想必十分清楚：你喜欢他。他会照顾你，是因为他察觉到你的渴望：你希望能从他身上寻求到什么。他把我引荐给你，是因为他发现了你也有想从我这个个体身上寻求的东西。他为了使你能够得到你希望寻求的才为你做了这一切，不辞辛劳照顾你生活也好，帮助你缓解性欲也好，让我带你来这玩也好，这都是他了解你关心你的证明。现在的你响应了这份证明，心中为了确认它而忐忑不安，于是这份不安的情绪便在心内产生缝隙，乡愁便趁虚而入——它缓缓悠悠从缝隙里挤进来，不知不觉就填满了你的心房，你在发觉时已经无路可逃，然后不出意料你的心里已全是它的存在——你对他的眷恋，你对以往的乡愁。我问你一句话：你想他了不是吗？”
“我！……”声音犹如飞入林中之鸟的鸣声戛然而止。
“告诉我你的感情。”断弦琴则十分认真地凝视她的双眼。
“我……”她支支吾吾。
雀法师满脸震惊地望着断弦琴，此时此刻很难道出她的表情，面上似乎蒙了一层犹如染色毛玻璃一样极薄的膜，使表情变得模糊，却让其显出一种层叠的怅然若失，宛若起雾玻璃上互相交错的手印、雪地上不断堆叠的足迹。室外是否正下着雪？是否有人还在滑雪？感觉她的容颜正是外面雪景的倒影，映出纯洁的心的形态，其中每出现的一道光明都意味着缥缈的情愫若隐若现。转头往外，真的是下着鹅毛雪，雪景中一切也随着铺天盖地洁白而逐渐迷离，乌黑的松树被掩去了尖锐的棱角，裹上了软绵绵的雪被。明明没有起雾，可天色山色林色无不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霭，仿佛冻结的光被皑皑白雪打散，从山的一头到天的另一头架起半透明的天穹。再转头回看，雀法师目光彷徨，天穹仿若她的双眸，而蓝色的霭就乃眼中影子。她明明没有哭泣，瞳中却有泪水涟漪，不禁想象那泪珠滴落在雪上时发出的声音。它是否平静，是否会如铃铛般轻灵？它是否将从此远去，甚至不会有任何一丝存在留下？
断弦琴从长凳上站起，朝她伸出手。“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既然那小子不接电话，回房间等着也没意思，要不要租个车出去兜个风？”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雪景天穹迅速在她眼中消失，一片秋水又回来了。乡愁隐去，时光扑至，过去的碎片已经都埋在了井底。她以前是麻雀，现在是雀法师，以前的她不是现在的她，现在的她也不一定是以前的她。不知什么时候，麻雀已然下到了井底，而雀法师也在同一时刻从井底中出来。但是麻雀并没有死去，她依然活在这世上，而且她始终都留在心灵尽头的小镇，一心一意等待着她。麻雀向外界的她传达信号，她接收到了，于是重新来到了小镇，而现在她又离开了，殊不知内心残留着信号的余波，余波中含着一串暗码，解码出来便是Nostalgia（乡愁）。
“好啊！”麻雀说——雀法师说。
——她握住他的手，他拉着她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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