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过后的一个日子,快到1915年了,今天天气格外的好,距埃纳河北面不到一百公里内的气候仿佛刚刚进入了春天一样,天气寒冷但清爽。无人地带的弹坑上飘起的袅袅的硝烟尚未散去,不过那股刺鼻的油烟味已经淡了很多。这时候还不到正午临头,太阳悬挂在天穹的北面,照射下来不能驱散寒冷的光芒,与此同时双方都看见了有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去。它们今年回来的特别早,不知为什么;看大雁们前进的方向,很可能是朝瑞士飞去了。——那地方正好不远,真幸运它们马上就能到了。
不列颠士兵吉米龟缩在战壕中自己挖出的洞里,正打着盹,但睡得不沉,他那只在泥水中泡得腐烂的右脚即便是在他睡着时都不得安宁,以微小的幅度,颤抖不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在战壕的地洞里睡得踏实。圣诞节还没到的时候,你总得时刻担心会不会有德军用迫击炮投来的炸弹落在你安栖的周边,然后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炸的血肉模糊,让你叼着自己的后脚跟慢慢死去。那样子可太惨不忍睹了。——其实更惨的是,当你被炸死后你的战友们又不能把你烂得像一团英氏炖菜的尸体抬出去安葬,不,甚至连丢掉都做不到。一旦他们踏出这道战壕,一小步,就仅仅是一小步,德军的子弹也会直接把他们的脑袋也一起崩掉。
最近这几天情况有了很好的改善,直至昨天开始,士兵们已经能够踏出战壕,去往前方的无人地带了。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德军撤退了。他们没有。
壕沟的一个偏僻的角落堆积着死去的士兵的尸体。尸体上面盘旋着数不尽的苍蝇,下面有老鼠啃噬着发霉的骨头以及发霉的腐肉。这些甚至无法得到安葬的士兵们,他们有些死于伤寒,有些死于细菌感染,有些死于霉菌中毒,有些死于枪击和炮轰,但更多的则是由于精神分裂而亡。没有太多的人死于饥饿,虽然士兵不怎么可以吃饱,但始终是有东西可以吃的。当然,人也不可能一直忍受得了青霉面包的滋味。
就算德军不会拿炮弹炸你们,这道壕沟也是天然的折磨机器。冬天的时候,这里又冷又湿,壕沟里面会积水,洞穴里面则更加严重。吉米已经度过了和老鼠囊虫同居的好几个月,身上少不了它们存在的证明。曾还有过两只胆大的老鼠,在深夜中跑来啃他那只泡烂的右脚上面的死肉。吉米的脚只烂了一只,因为他在地洞里睡觉的时候,空间太狭窄,必须有只脚踏在积水里;吉米选择牺牲了右脚。
身体根本无法躺平,因而吉米打着不香的呼噜,让右脚踏着泥泞的地面,左腿搭在右腿上,一副累垮了的样子。实际上每天真的那么累,纵然不打仗也那么累。吉米身为一个优秀的不列颠士兵,自然接受过优等的锻炼,可是他也一样的累。过这种生活,谁都会累死,每天不动都可以把身子累成驼背。
吉米担心等战争结束后,自己的右脚会留下后遗症,于是他开始把左脚和右脚互相掉了换,让左脚开始承受泥水的湿气。幸运的是,今天洞里只是潮湿而已,没有积水,故此吉米可以放心的把脚踏在上面。
突然间一颗球踢进了吉米所在的地洞,没打着他,不过把吉米惊醒了。他醒来后的一瞬间,立刻从自己的身后摘下了他那把Enfield准备瞄准射击。这是吉米作为狙击手的素质和觉悟,无时不刻不在警惕着,一刹那的工夫他甚至可以用尖锐的目光直接射杀一个德国士兵了。吉米的Enfield的橡木把柄几乎快被腐朽的泥水泡的发霉了。吉米总是担心,害怕从上面的小洞里会长出蘑菇来。
球踢进来后,还没等停稳,吉米就举起Enfield瞄准了球,打开保险,手指头扣在了扳机上。这是一颗简陋的,用浸了水的破旧皮革粗略缝制的足球,不是什么毒气炸弹。吉米看到后放了心;他昨天刚看过这颗球,是他们队一个家伙手工制作的。吉米松了一口气,关上保险,放下了手中的Enfield。
“吉米,拜托把球拿出来!”外面一个人喊道。
“见鬼的!拜托踢好点,你打扰到我睡觉了!”吉米喊了回去,并尝试着挪动了下睡觉时被压的发麻的右腿,在地洞内匍匐起来,这时候他那把Enfield的枪筒戳到了他的臀部。“哦,见鬼的!这要是没关保险,估计我以后再也不能坐着拉屎啦!”吉米叫道,将Enfield扔在一边,抱着球从地洞里钻出来,来到壕沟里。
“吉米快点来!”
“来了来了!再叫小心我把你的裆一枪打穿,然后给你当口香糖嚼!”
右侧大腿仍然在发麻状态中。吉米以左腿为支撑点,手扶着架在战壕边上的梯子踉跄的站起身来。前线战壕挖得很深,有三米多深,只不过在今天,吉米也无需害怕身子会不会一下探出去给德军当把子,更何况他也没长到三米多高。吉米就是很谨慎,在这样深的战壕里走路,他都得弯伏着腰。
吉米用右手扶着梯子,左手抱着那颗脏兮兮的足球,等到右腿不再麻痹的时候开始攀登梯子,很快爬到了壕沟上面。接着他站起来,抱着足球越过铁蒺藜网,奔向了不远方的无人地带。这本来是无人地带,是真的没错,平时这里只有炮火和硝烟,而现在却充满了双方的士兵。吉米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那站在最大的弹坑旁边、两个交换香烟身着不同军装的士兵,明显一个是英国人,另一个是德国人。
“哎!你在哪?”吉米拿手做了半个喇叭大声叫喊道,他的声音传遍了空旷的无人地带,很快又被其他士兵的声音掩盖去了。
吉米手搭凉棚瞭望寻找,只见一个粗犷的德国士兵坐在不远处前的哑弹上面,正给三个围着他转的英国士兵分发着自己珍藏的啤酒。据说这是不久前他太太邮递给来的圣诞节礼物。喝他酒的英国士兵有一个是吉米的同僚,名叫达德利,吉米是昨天从他那里得知的,那个德国士兵艾萨克给他们分了整整两瓶德国啤酒。
“嘿!原来你个狗娘养的在这!”吉米说,也来到艾萨克旁边,伸手抓了一个英国士兵的肩膀,“好家伙达德利,前一秒你还向我要球,后一秒就跑到这来喝酒了!”
“我说,吉米,我以为你又睡过去了。”达德利说,露出无所谓的神色。吉米看到达德利糟乱如麻的头发就忍不住狠狠揉搓一把。的确达德利个子不高,顶着一头鸟窝似的犹如一团麻线般的茶色头发;他的年纪也不大,才刚满18岁,所以达德利在军队中很自然的就被当成小孩来看待。
话虽如此,其实吉米也只比他大一岁罢了。吉米是伦敦最先响应政府招兵的一拨人的其中的一员,起初他参加战争的基本想法,就是想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德国人,然后赢了战争,当了英雄,满怀荣誉的回故乡让大家都引他为傲的。
“我醒了!我出来给你还球了,可是你却……!”
“哎呀吉米!翻过这页吧。来,让艾萨克请你喝啤酒!”达德利说,搂过吉米的肩膀把他推到德国巨汉艾萨克前面。
艾萨克面带笑容,很客气的递给了吉米一瓶喝了一半的德国啤酒。“来,请喝。”艾萨克说,他的英文生硬的要死。
“谢谢。”吉米用英文回了一句,举起啤酒瓶,毫不犹豫的灌下满满一口。在这种战争时期,能喝上一口啤酒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又是德国啤酒。吉米才不在乎这瓶酒曾被多少个人分着喝过。
“啊啊啊啊!好喝!”吉米赞道,刚刚畅饮完立刻手中的啤酒就被达德利夺了去。
“狡猾的家伙,一口气喝那么多,不给你喝了!”达德利说,小小的喝了一口,遂而转向艾萨克,朝他扬了一下眉头,“是吧,老兄?我说得对不?这小子太狡猾了!”达德利说,眉毛轻浮得都快从额头上飞出去了。
艾萨克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听懂了还是没有。
“哦,达德利,真希望你的嘴不会被吸进瓶口里。”吉米捶了下达德利的肩膀,转过身,逐一向其余人打了招呼,此外还有新来的几个德国士兵,每个都渴望能够分一口珍贵的德国啤酒。吉米看得出来,于是一把夺下了达德利正喝得过瘾的啤酒,给了他前面的德国士兵。“来,喝酒吧。”他说,硬是把酒瓶塞到他手里。
“喂!那是我的啤酒。”达德利喊道,可是没人理他,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挺好的家伙,真的是个挺好的家伙。
“哦谢谢,你真是个善良的先生。”那个德国士兵说,拿起酒瓶轻饮了一口黄橙橙的德国啤酒,喝完后还不住的赞叹这啤酒的滋味。他有一头秀丽的金色短曲发,长相也很帅气,非常年轻,大约二十五岁上下,身材比起其余德国士兵来稍微纤瘦。不过吉米没在意那点,他发现这个德国士兵的眼睛特别漂亮,是银灰色的,像银狐的毛皮一样的颜色;他盯着那对眼睛看了好久。
“啊,真是美味的啤酒。”德国士兵说,没敢喝太多啤酒,只喝了一小点解馋。他的英文比之艾萨克起来更为生硬。“我的名字是罗曼,很高兴见到你。”罗曼说,礼貌地自我介绍。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吉米瞧见有一枚银色的项链从他的衣服里滑了出来,似乎是那种可以装相片的项链。
“我叫吉米,直接叫我吉米就好了。”吉米说,和罗曼互相握手,突然不小心将怀里夹着的足球掉了,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了!有足球呢。大家来踢足球吧!”
“来踢足球吧!”
听不出来到底是谁开的头,总而言之一群人立即乌泱泱的聚集起来了。德国人,英国人全都有。接着吉米发现那颗破破烂烂的足球被什么人猛地一脚开出,高高地飞到半空,与此同时人群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追了上去,按照英国士兵和德国士兵分开组队,在广阔的无人地带上展开了一场人数和时间都无限制的足球比赛。
吉米和罗曼稍微慢了一步,不过也反应过来,开始迅速追逐起人群。
球场的球门是双方拿来在战壕中发潮不能使用的废弃枪支,英国人和德国人各自抱了一大摞过来,三五只一起用麻条绑住插进地面,每个球门的两边各插两摞,这就叫是球门了。比赛时,只要将足球踢入两摞废枪的中间就算得分。规则很简单,无限制时间和上场人数,其余都和正常的足球比赛一样,只不过没有裁判,而大家却都很自觉地遵守着规则。——他们都没有犯规的想法。
“接球!吉米!”
“哦!”
破烂的足球传到了吉米脚下,随后被他带起冲向了德国队的球门。吉米的右脚使不上力气来,所以他跑的一瘸一拐踉踉跄跄的,当然速度也不是很快,但就是没人上来夺走他的球。那些德国士兵们似乎都怕会撞倒这具弱不禁风的身躯,他们只是聚在吉米身边不远处围堵着球,没一个人上来抢。那个德国巨汉艾萨克也在其中,达德利跑在他身边,两人仿佛在比赛奔跑似的,压根不注意吉米。
“达德利!你个狗娘养的!”吉米骂道,因为他无意中瞧见达德利一边跑步还一边在喝酒,而且在衣裤里又插着另外一瓶。
广袤的荒地上大群人如同野马般奔驰着,角逐着一匹足下失力的小马。
“嘿!你们认真点!”吉米叫道,可能他认为德国人死活不上来抢球很不公平,大声的吼叫,怕他们听不懂,于是拼命用最基础的英文传达着自己的想法。“来啊来啊来啊!再不抢我要射门了!”吉米说,为了证明自己很好跑得更快了。他们一众人跨越了大半个无人地带,迅速逼近了德国队的球门。吉米已经能够瞧见,对方阵地上、在战壕的边缘上放着一棵简易的圣诞树;但由于是白天,没亮彩灯。
“来抢球啊!你们都怎么了?”吉米又叫道,与此同时抬起了腿,准备大脚开出将足球踢进对方的球门里。
足球被一只像踢出扫堂腿的大脚U字形抢走了。
“吉米,我拿到球了!”罗曼说,带球急转弯,马上变更了方向朝无人地带的另一边跑去。是他抢了吉米的球。
“哦,罗曼,真见鬼的!”吉米笑道,丝毫没为球被抢走感到气恼,马上也调转枪头向后面刺了回去。“快点!把球还给我!”吉米大声叫嚷,跑步的速度瞬间飙升,居然一下追到了罗曼身后,令他猝不及防。
“嘿!吉米,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咱要抓住你!”
“你抓不到!”
“狗娘养的!”
“小婊子!”
“我来了!”
吉米飞扑上去,和罗曼争夺着足球的所有权,二人就像是童年玩伴或者亲兄弟一样打闹着,拉拉扯扯,彼此之间友好的笑骂。虽然触碰对方已经触犯了规则,但是那却好像被默许了一样,其他人,不论是英国人还是德国人,无一不心有灵犀的停下了步伐,围在他们二人周围,嬉笑着看着他们摔跤,让自己也享受其中,和旁边的人互相打趣,打赌他们两个究竟最后谁能夺得足球。
“嘿!快点把球给我!”
“我不给,球是我的!”
吉米弯下身伸腿拦球,结果被罗曼的小腿挡开。罗曼用另一只脚去够球,然而吉米绊着他的腿翻身挡住了他。最后谁也没抢到球,争夺战持续了有五六分钟,二人皆处于僵持地段,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加油,加油,加油!……”周围人叫着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打手掌。
吉米觉得老牌的招式对罗曼肯定不奏效,于是他换了一种思路去做;吉米佯装伸腿去抢球。罗曼果真中计,毫不犹豫的抬腿去挡。然而吉米这只是佯攻;他趁着罗曼别住他那条刚伸到一半的腿的工夫,急速扭转身子七十二度,同时将另一只腿探出,绕过罗曼的防守,只取他脚下的足球。
罗曼发觉后已经慌了神,下意识地、探出了处于身后的另一只腿,也想阻挡吉米另一只腿的进攻。可是不料这一下让他的双腿绊在了一起,就像一条大麻花一样、螺旋状扭了起来。罗曼于是失去了平衡,侧着摔倒在地。
“啊!”罗曼叫道,应该脚又被什么东西刺到了。——如果光是摔倒的话,还不至于会痛苦到发出如此凄惨的叫声。“我的脚,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罗曼咒骂道,起先用英语,然后用德语骂着脏字,躺在地上疼得打滚,两只手还死死握住自己的左脚,只见有殷红的血迹浮现在他鞋子的外侧。
人群的骚动骤然停息。英国人、德国人立即收起了嬉笑的姿态,纷纷凑近罗曼,担忧的望着受伤的他。“出什么事了?”“脚怎么受伤了?”德国士兵他们讲的德语吉米听不懂,不过他也从英国人那里听到了关怀的话语。
“怎么了,罗曼?”吉米问,蹲下身开始检查罗曼的伤势。
“我、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脚……”罗曼回答,双手仍然紧握着脚掌,“……摔倒的时候,右脚侧面就一阵剧痛,不知道是什么该死的鬼东西。”
吉米想要给罗曼治疗伤势,但现在他只能看见流血,看不到伤势。“医护兵,拿急救箱来!”吉米冲着人群嚷道,“达德利!你这鬼孙子快给我去!急救箱!”他喊了达德利去拿医药箱,然后挽起了袖子,掏出了手套戴上,准备先给罗曼做一下紧急处理。不过首先得让这家伙把盖住伤口的手松开。
“把手松开,罗曼。”
“你想干什么?”
“听我的话,快点把手松开,不赶紧治疗的话要是感染了的话,你这只脚就别想要了。”吉米说,一边摆出满脸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可眼见罗曼还是不松手,他的耐性便消失了;吉米冲罗曼大声喊了起来:“哦见鬼的罗曼,别像个小女孩似的!怕疼?你那么怕疼吗?怕疼你上战场上来干嘛!?我再说一遍,你他妈的快把手给我松开!不然感染了你自己后果自负,我现在要给你治疗,听到了没有!?”
吉米在军队不仅仅是狙击手,而且还是医疗兵;其实他跟达德利连三等兵都不算,狙击技术一样的不好,唯唯空有了良好的素质。但是比起达德利来,吉米在医疗小队可是有点小名气的。首席医师一般都把紧急包扎伤口的工作交给他来做,完全放心的交给他做。吉米也做得又快又好。
“够了罗曼!见鬼的东西,你要不把你那双该死的手松开,要不我把你整只脚砍下来!”吉米嚷道,声音很大;他最不喜欢病人干扰他的治疗工作了。因为他们明明是需要治疗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治疗;这点让吉米很受不了。
罗曼终于才缓缓松开双手,像是有人要杀了他似的,动作扭扭捏捏,嘴里还不停呲着凉气。吉米检查了罗曼的伤口,发现他的鞋子里扎进了一片尖锐的炮弹残骸,前端没进了很多,鲜血汩汩的从伤口、从鞋子的破洞中流出。那是集束炸弹的残骸,多半是前一段日子轰炸机扔下来的。
“嘁,这有点麻烦……”吉米说,眉毛皱了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罗曼问,他焦急不安的像个女孩子。
“给我忍住点痛,我得把这个见鬼的碎片从你脚里弄掉。”吉米说,不等罗曼做好准备,用手抓住那枚碎片的后端,使劲向外拔了出来,扔到旁边去。碎片上没有倒刺,吉米确认过,拔出来很安全。碎片一拔掉,顿时又出了不少血。吉米赶紧脱掉罗曼被鲜血浸红的鞋袜,看到从他完全暴露的伤口里,鲜血喷出的愈加厉害,很难想象罗曼泡得快烂掉的脚上居然含有那么多的血管,几乎也能算一条动脉了。
“啊呀!”罗曼疼得大叫,整只左脚都在飙血,“吉米!你就不能轻点拔!?”
“轻点拔更疼!你瞎嚷嚷什么,还是男人吗?碎片我已经给你弄出来了。”吉米说,一边从达德利拿来的急救箱里掏出碘酒等消毒物品,趁着那一阵疼痛尚未消失之前,清洗罗曼脚上的伤口。含酒精的药物当碰到伤口会更沙疼,必须得及时涂上去,吉米给他涂药的时候罗曼的伤口还麻痹着。
“好了,这样就没事了,幸好没有感染。”吉米说,已经涂完药了;他拿出纱布慢慢给罗曼缠上。“你该庆幸了,这种地方都找不来水给你冲洗伤口,伤口没进一步恶化。”吉米说,完成最后一点包扎,最后用纱布打了个结,包扎结束。
“动一动脚看看。”吉米说,收拾起急救箱的装备。
罗曼小心地动了动受伤的左脚,除了有点疼以外,没有什么大碍,可以正常活动。当然他在动脚的时候免不了疼痛,罗曼简直快把下嘴唇给吞下喉咙。
“哦,老兄,这真是有点疼。”罗曼说,看着自己脚上的纱布被血染红的部分。
“你给我见鬼去吧!小姑娘。”吉米骂道,毫不客气地拍打罗曼的肩膀,让他别那么神经质的紧张兮兮,“走吧,我扶你去附近的空地休息。”
吉米在另外几个德国兵的帮助下扶着罗曼站起来,然后架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移动,一步一脚印走到了先前艾萨克坐着的那颗大哑弹旁边;吉米谨慎地放下罗曼的手臂,扶着他慢慢坐了下来。
“怎么样,没事吧?还疼吗?”吉米问,放下罗曼后,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
“嗯,没多大事了,谢谢你帮我疗伤,你真是个善良的先生。”罗曼说,感激地望着吉米,他银灰色的眼睛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吸引住吉米的注意力。吉米发自内心的认为罗曼的那双眼睛特别漂亮,莫非德国人都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吗?
罗曼把受伤的脚架在右腿上,以便不让它触及到地面;他从怀中捧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银项链,就是那个装相片的项链,拿出来举到眼前,打开项链椭圆形的盖子,静静地看着相片里的人,神色格外爱怜柔和,似乎那相片里的人跟他有着特别亲近的关系。罗曼在看的时候,几乎忘记了脚上的疼痛。
吉米凑过去轻轻瞟了一眼,看见相片里放着一张日耳曼小女孩的半身照。小女孩超级漂亮,细眉大眼,而且眼瞳颜色是和罗曼一样圣洁纯净的银灰色,皮肤白皙,穿着小礼裙,留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才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可爱的时候。
小女孩的头发好像是金色的样子,但因为相片是黑白的,有点无法完全确认颜色。不过,吉米觉得那是苍金色的;你知道,就是有点偏金亦有点偏银的颜色。即便拍出来的照片是单调的黑白色,那头发的光泽也十分美丽。
“这是谁?你女儿吗?”吉米问。
“怎么会。老兄,我才二十三岁,这是我的小妹妹薇奥拉。”罗曼说,眼睛依旧看着照片寸步不离,又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怎么样,她很漂亮吧?”
“嗯,没错。”吉米说,也被小女孩的相貌迷住了。
“哈哈,你可不能对她出手哦。”
“我才不会!她年龄太小了,如果再长大点的话……”
“不行!不许动歪脑筋!”罗曼说,一当谈论到他的小妹妹,态度就强硬了不少,“你没那机会的吉米,你绝对没有。等战争结束后,拿了雇佣金,我就要和她一同移民去瑞士的伯尔尼,你们英国人就找不到我们了!你知道,瑞士那里真是太好了。瑞士是永久中立国,所以没有任何战火,也不会有战争蔓延到那里去。”
罗曼合上项链的盖子,再将它珍爱地收入衣服里保存好,说道:“等我和小薇奥拉到了那里定居下来,就可以一直安心生活了。”他舒展了一下身体,仿佛已经置身于伯尔尼崭新的空气中,大口的深呼吸,脸上洋溢着憧憬,“当我们住在伯尔尼,我要去那座天文钟塔,找个好工作,最好是敲钟人的工作。嗯,我就要做个伯尔尼的敲钟人,就在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了后,那才是我真正想干的。”
罗曼告诉吉米,自己讨厌战争,只是为了拿政府的赏金才决定参军的;他早期父母双亡,和他的小妹妹薇奥拉两个人一起生活,生活得很贫困,总是吃不饱,国家又老是受到战争的冲击而摇摆不定,之所以罗曼才想要移民去永久中立国的瑞士定居。不过在那之前,必须得拿到足够多的钱才可以。
吉米看着罗曼期盼着美好的未来,心中有点羡慕,至于他知道伯尔尼钟塔是没有敲钟人这一职业的秘密,已经不打算告诉他了。
“吉米你呢?”罗曼问,可能是察觉到这里的空气特别浑浊,提前结束了憧憬。
“我?”
“你在战争结束后,打算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吉米说,看脸色很失落;他开始嫉妒起来,嫉妒起罗曼有奋斗的目标、有美好的梦想,而自己却只想着在战争中打胜仗、成为英雄,可现在那个梦想在经历数场战役后也早抛到脑后去了。吉米望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除了敌人的血渍以外什么都没有;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气氛有些僵硬冷淡了下来。吉米和罗曼都沉默着不说话,因为找不到新的话题。
“你,在军队里的职位是什么?我是说你是打什么枪的?”吉米问,好不容易想出了个话题,却是个不怎么好的话题。
“我?我是狙击手了,虽然打得不好,所以有时会去打机枪。”罗曼回答,没怎么介意吉米问这种问题,“那你呢吉米?你是打什么枪的呢?”
“你是狙击手?我也是狙击手。”
“真的?你不是医疗兵吗?”
“我也是狙击手,我同时是狙击手和医疗兵。”吉米回答,当得知罗曼也是狙击手,眼神稍微有点冷。“你一共杀过几个英国人?”吉米问。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太过冒犯了,即便现在是英德的友好休战期也一样。
然而罗曼看起来依然不介意的样子,更没有生气。但见他笑了笑,说道:“那你呢吉米?你一共杀过几个德国人?”
二人彼此相视着又沉默了,无不都板着一张扑克脸;但过后不久,吉米和罗曼互相看着对方笑了出来。气氛顿时从低沉上升到融洽。他们再次开始说笑、打趣;吉米和罗曼分别给对方讲述着自己的家庭、朋友、住的地方、二人都是一八年的九零后,还有他们参军前的一些琐事什么的,几乎是无话不谈。
“吉米,我真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罗曼笑着说,不久神情却变得充满惋惜,“……真希望这场休战不会停止就好。”
“嗯,我也希望,我想要和平了。”吉米说,抬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是他第一次期盼,期盼这片天空不再会掉落下炸弹来。吉米看了一会儿天,又低头看了会儿干枯的、弥漫着硝烟味的大地,突然在心底打定了决心,于是对罗曼认真地说道:“罗曼,你快逃吧,这里正好离瑞士不远,你逃过去吧。”
罗曼怔了片刻,与吉米面对面,淡淡地摇了摇头,说:“不行,我不能一个人逃去瑞士。我得等战争结束后回去接我的小薇奥拉,拿了钱,再转折去伯尔尼。”
“好吧……”吉米轻叹,心中拒绝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他站起来,打算离开了。
“我说……吉米!”罗曼说,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让吉米停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你能跟我一起去瑞士吗?”他向吉米发出了真挚的邀请,那双银灰色的双瞳,所闪耀的纯净的光彩是绝不会骗人的。吉米十分肯定这点。然后罗曼顿了顿,又说道:“或者,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了……如果你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了我的尸体。拜托你,吉米,请带走我的项链,然后去找我的小妹妹,带她一起去瑞士,好吗?”
吉米的肩膀颤抖着;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好似在强忍着抽泣的冲动一样说道:“我、我答应你的请求。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罗曼。”
“吉米,你也是我的朋友。”罗曼说,他真的流了眼泪,不得不伸手去擦一下,“真的很谢谢你。”罗曼向吉米深深地鞠了一躬,遂而和他握手,两个人的手仿佛握上了就再也放不开似的。他们没人想放开手,没人舍得放开手。不光是吉米和罗曼,这里所有的英国和德国士兵们都不想放开手。
“那么,再见了。”
最后他们还是放开了手,这里所有人都情不自愿的放开了手,只因为他们身负着国家的使命,是为国家而战;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战,而国家的利益大于他们自己,所以要舍身为国家为战。然而他们到底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相信只有罗曼知道。吉米和罗曼之后相自离开了彼此……
洞外呼啸的枪炮声响唤醒了睡着的吉米。他睡得不深,后背靠在洞穴的泥壁上,抱着他那柄Enfield睡得迷糊糊朦胧胧的。洞外第一声子弹响就把他吵醒了,随之接踵而至的便是连串的、快速的、令人根本听不出间隔的机枪响和炮轰声、士兵们疯狂的嘶叫声与战吼声。吉米立刻抓起手中的Enfield,打开枪栓的保险,快速冲出了地洞;他明白战争的炮火已经打响了。
此时仍旧是黑夜,但却亮得像白昼一样,铺天盖地的枪炮火光几乎映亮了两侧地平线之间的地域。无人地带上,闪电般的火光闪耀不断,这是罪恶的烈焰。它每闪一次,就映出了地面上朝前方移动的无数黑影,吉米识别出那些是英国的士兵们,他们正在朝德国的阵地展开进攻,甚至还有最新发明的坦克陪同作战。英国的指挥官,看来是打算在今夜结束这场有始无终的拉锯持久战。
吉米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在冲出地洞后,马上将身体贴在战壕的泥壁上,用潜望镜观望着远方的战况。——盲目地冲出去,脑袋兴许就会被一枪打穿。夜晚里无法履行狙击手的职责,吉米知道自己需要去上前线,去无人地带,在炮火下给那些伤员做紧急包扎处理;他非常明白这是多么危险亦多么必要的工作。
自潜望镜里,吉米发现英国军几乎压制住了德国军,先锋部队已经冲到了他们战壕前不远,正在翻越恼人的铁蒺藜网。然后德军的机枪扫射过去,先锋部队的人就一个一个的倒下;就算不用氯气,他们的战力也一样猛烈。吉米觉得自己该出去了;他早就比别人晚了一步。吉米挎着Enfield和急救箱奔出战壕,一边向前方掩护开火,一边在广阔的无人地带上寻找伤兵,把他们拖到掩护后面进行紧急处理。
德军的迫击炮如同天雷一般轰炸着无人地带上的英国士兵。有一个双腿被炸断,腹部亦被撕裂开来的士兵躺在血泊中哀嚎哭喊;他虽然肠子流了一地,但还没有死,仅限于身体而已;他在那里不停地大喊“妈妈!妈妈!”。
吉米正龟缩在掩护后面看着严重受伤的达德利;他离他其实不远,不过却并没有选择去救达德利;吉米很清楚那样惨烈的伤在战场上已经无法救治,更何况去救他的话又有太大风险,所以不能去管,只能任由达德利自生自灭。
吉米屏住呼吸,专心给另一名士兵的头部缠上白花花的绷带,耳畔依然回响着达德利凄惨的哀嚎。——“妈妈!妈妈救我!带我回家!”听得吉米直想哭。
又是一阵炮火轰炸,巨大的声响湮没了达德利的哭喊。有颗炸弹恰好掉落在吉米附近的土地上,巨大的硫磺味掀起毁灭的气浪。吉米和他照顾的那名士兵由于障碍的保护,才侥幸躲过一劫,不过他们身上却都沾满了鲜血和碎肉。——炸弹将重伤的达德利的身体整个炸碎,身体残片被冲击波掀到了吉米这里。
“哦,见鬼的!这真恶心。”吉米咒骂道,用手抹掉脸上血淋淋的污迹。“达德利那小子……”他用可悲的目光看着那边达德利的尸体残片。
“救护兵吗?我已经没事了,你去找其他人吧。”那个轻伤的伤兵说,醒了过来。
“我得先观望一阵,德国鬼的炮击还没停止。”吉米说,小心将身体从障碍后面探出去,并架上了Enfield,想看看在比较近的范围内能不能狙击。吉米屏住呼吸,将自己变为一只猎鹰,透过Enfield的瞄准镜凝视着远处德军的战壕。那里时不时会闪出枪炮火光,夜晚里虽然视力得到阻碍,不过拜其所赐,炮火变得特别清晰。
当然吉米首先注意到了连发的炮火,知道那是杀伤力极强的机枪;他于是将瞄准镜的星点锁定了那里,微微估测了一下人的所在位置,然后扣下了板机。
一声枪响,连发的炮火骤然停息,吉米感到又兴奋又刺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击中敌人,更何况击中的还是机枪射手。
不过,吉米清楚机枪射手肯定不止一个。一个被消灭后,绝对会有另外的替补接着去机枪那里开火。机枪虽少,但人力会很充足。所以吉米没选择去寻找其他目标,而是将枪口留在了原地,准备下一次的开火。
果不其然,连发的枪火很快又出现了,但这回是直接扫向了吉米所在的位置,看来敌人已经发现了有人在狙击、在什么地方狙击。
吉米极快地将身体缩回障碍后面,避开机枪猛烈的火力。
“这些混蛋……”吉米咒骂道,有点不知所措。
“同、同志,用这个……”那个躺在他脚下的伤员说,虚弱地抬起一只炮筒,在他的腰间还插着一串炮弹,“把这个打过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德军可能为了扩充视野,发射了一枚照明弹,将整片战场映得雪亮。
“谢谢,同志。”吉米说,开始往炮筒里装填弹药;他虽然才第一次打这个炮,但动作却不知为何如此熟练。“可恶的,看我炸死你们。”吉米说,用力拉动炮筒的绳子,将呼啸的榴弹投射去德军的阵地。刚才那一下其实十分鲁莽,因为吉米将身体暴露在了敌军开火的范围里,又是在照明弹尚未消散的时候。不过,对方却竟然没趁着那会儿短暂的工夫开火,多半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毕竟照明弹也一样可以为英国军扩充视野,提供远程射击的好处。
榴弹很快爆炸了,机枪声终于被打断。吉米随之架起Enfield,从障碍后面探出身,完全是凭借感觉盲目地点射一次。在照明弹的光辉消失前的一刹那,吉米看见自己好像击中了那名机枪射手,子弹贯穿了他的头盔。
“打中了!”吉米惊喜道。可是在下一秒,一枚德军打来的炮弹在附近爆炸,冲击波将吉米的身体狠狠拍在了障碍上面。吉米的脑袋正好撞在障碍的一个棱角上,他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就晕了过去。
吉米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头上缠满了绷带,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不禁用手去摸先前被撞到的额头,同时耳畔回响着战火声。刚刚从昏迷状态中醒来的吉米还无法确定那是现实还是幻听。那名被吉米治疗过的伤兵正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说道:“哟,你醒了,刚才的爆炸让你的头撞上了,我给你包扎了一下,不怎么要紧。”
“嗯,谢谢同志。”吉米摸着额头从地上坐起来。他的Enfield掉在旁边,吉米一伸手拿了过来,打开枪筒,检查里面的子弹数量。当他想起自己狙杀了一个机枪射手时,就急忙想确认真假;吉米记得用来杀他的是最后一枚子弹。很好,Enfield的弹夹里空空如也,刚才他的确杀了机枪手没错。
“我晕了多久?”吉米问道,一手重新给Enfield装上新子弹。
“你睡了有二十分钟了。”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回答,“你睡得太久了,你看,我们的士兵都已经冲进德国人的战壕了。”
“这么快?”吉米吃惊道。
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鬼笑着看着吉米,说道:“这不是多亏了有人干掉了他们两个机枪手,为我们的盟军争取了相当大的机会吗?”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吉米的肩膀,“小同志,这回你可立大功了。”那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兵说。
吉米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终于立功了?终于能当上英雄了?但是吉米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感不到有任何高兴,明明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出了错?是有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喂!你们两个饭桶!”这时候突然从后排跑来了一个上级打扮的英国士兵,胸前别着一排的勋章;他跑到吉米和伤兵旁边停了下来,冲着他俩嚷道:“你们在干什么!?快上前线!敌人的防守已经瓦解了。”
“遵命!长官。”他们同时起立,异口同声地向指挥官敬礼。然后分别端起自己的武器和装备,不做停留,无惧地奔向前方德国军的战壕。这时候必须把任何功名都先抛到一边,国家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成就。
德国军队的战壕的前半部分几乎已经被英国军占领,只见满身泥泞的英国国旗飘扬在战壕上方,让这里立刻成为了英国军做补给修养的地方。然而吉米还要跟一众小部队去清扫前线战壕的最后一部分德军领地。吉米端着Enfield,快速且谨慎地穿梭在狭窄的战壕中,踏过一具又一具德国士兵战死的尸体。当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吉米看到有一台机枪架在战壕上面。从这里估测的话,多半就是他刚才干掉的那只机枪。
吉米想:缴获这柄机枪将给军队带来极大收入。这样考虑着,于是他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小会儿。不过吉米心里其实还打着另一番主意:他非常想看看被自己干掉的那两个倒霉蛋是个什么样子。这里一共倒着好几具德国士兵的尸体,离机枪最近的两具应该是被他狙击死的德国士兵。
吉米看见,有一具戴着头盔的尸体倒在机枪旁边的战壕上,头盔上有好大一个洞,很明显是由于狙击致死;他决定先从那具开始检查。如果后面来人问的话,他就说是搜刮战利品。吉米打定了主意,走近了那具德国士兵的尸体;但还是为了万无一失,他用Enfield的枪头戳了戳尸体,以确保他真的死了,然后才挑去他的头盔,只见一头满是血污的金色短曲发露了出来。
吉米心中顿时出现了不祥的预感。
“哦,不。”吉米说,将德国士兵的尸体翻了个,与此同时一枚银色的项链从他敞开的军服里掉了出来,就是那种可以装相片的项链,自怀里掉了出来。项链的盖子打开,黑白相片中的小女孩正露出美丽的笑容看着吉米。
小女孩的那对银灰色的双眸,跟罗曼的一模一样。
吉米呆愣在原地,静静注视着罗曼已经完全冰冷的尸体。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刚才所杀的机枪手正是罗曼,此外还有,在他开炮的时候,为什么德军的机枪扫射暂时停止了的原因。一想起这些个事实,吉米的心就猛烈的战栗不停;他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自己刚才要是没有开枪的话多好。
在回想过去的时候,吉米痛苦地发抖;不过马上,他便想起了更重要的过去。吉米慌乱地蹲伏下身,缓缓靠近罗曼的尸体,用他因负罪而颤寒的双手想要取下他脖子上的银色项链。可是吉米的手抖得太厉害,罗曼又已经死了;他尝试着去摘了几次,却都无法成功摘下来项链;他在触碰罗曼尸体的时候,动作格外小心。
吉米感觉自己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绝望。这股毁灭般的绝望,无论用怎样辉煌的功绩、怎样浩大的英雄情怀都无法填补。
吉米再一次抓住了银色项链,这回他克制着颤抖,再加上另一只手,尽力不沾上血渍,终于将银色项链从罗曼快要僵硬的尸体上取了下来。
一颗子弹不偏不移地打穿了吉米的太阳穴。然后吉米的身体很快倒在了地面上,连声音都没发出,连摇晃都没摇晃。吉米死了,他的头正汩汩流着鲜血。那枚银色项链从他手中脱落,摔倒了一边。盖子打开后,只见黑白照片中的小女孩正露出美丽的笑容看着吉米;她银灰色的双眸也一边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德国巨汉艾萨克板着扑克脸从壕沟的转角走出身,查看了一下吉米的尸体;他也用枪管戳了戳,确保他真的死了。艾萨克的态度仿佛从未有过的冰冷。他确定吉米已经死了后,马上跑起来,消失在了这条战壕的尽头。
只见黑白照片中的小女孩正露出美丽的笑容看着吉米逐渐冰冷的尸体;她银灰色的双眸也一边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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