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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少年(第二十八章)

时间:2015-10-21  阅读:689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我们

海滩上,断弦琴同落星笛边喝酒边谈话。落星笛身着粉红外套和黑色裤袜,脚上是白绒毛的棉鞋,长头发自然顺肩膀披散直下,和今天早晨看见的她的形象相差无几,只是这副打扮全然不符合周围的海滨景色,冬装同热带虽毫不搭调,这时候也无心纠结于这些。狼说过,今早把断弦琴引来小镇的落星笛并非落星笛本人,——那其实是她的影子。然而,这里的落星笛却穿着和影子一模一样的衣装,而且器宇轩昂,符合她生前的气质。那么问题来了,此时此刻坐在面前的落星笛是不是她本人呢?狼说过她的影子已经死亡,到了小镇后就死了,莫非本体穿着和影子一样的衣服吗?死亡的影子的形象,实际也即是在井底的她本人的形象,是这样的吗?

“为何把我唤到井底来?”断弦琴问,非常不解。“你为何只找到我?黑三弦呢?木琵琶呢?比起我而言他们才是对你更重要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你只在井底呼唤我,而不是他们两个呢?你知道,黑三弦最近一直不好,文章不写了,课也不上了,说是一定要不惜一切找到杀你的凶手,但你为何没有呼唤他来到这里呢?”

落星笛莞尔一笑。“因为在井底能同我连接上的人就只有你,而不是每个人手中都有《狼的月记》的。黑三弦,我虽然虽然、极其极其渴望同他再次相见、非常非常希望能和他再一次酣畅淋漓地做爱,可是我做不到,因为他与我连接不上,他没有月记,所以无法感受到古井的存在,不能向你一样来到小镇,木琵琶也是一样,他们两个人都与我们不同。我和你,曾经曾经很久以前就作为断了弦的一者存在,因此《狼的月记》朝我们打开通往古井的破碎空间,放我们进去,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狼的月记》。然而,我们两个不同的是,我在那之后决心将弦连接回去,而你则放任若此,或许是由于我连弦回去是个致命的错误,我却没察觉到,弦感受到了我身上带着《狼的月记》,弦出于某种因素变得不高兴了,于是便令我死去。正因为你没有将弦连回去,所以你才得以活着到这里来找我,你再次同这古井连接上了,就如同你上次连接上的那样,你重新回到这里。《狼的月记》,或许正是给那些断了弦的人准备的。”

“你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是啊,你不像我,我早就死掉了,现在的我只有一部分心灵和记忆化作原来的形体在古井底默默地呆着。我是出不去的。不光是我,我的影子也在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之后,在小镇里静静地死去了。真是可怜了她。”

“你的影子为何为你付出那么多?”

“我不知道,我也问过她,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爱你的影子吗?”

“爱!当然爱!我的影子是我还活着的时候最好的伴侣。不,我的意思是,除了黑三弦以外最好的伴侣,我像喜欢黑三弦一样喜欢我的影子。”

“那么你的影子爱你吗?”

“嗯嗯,我觉得她是爱着我的呢。”

“很羡慕你的影子爱着你。”

“为何?”

“因为我的影子很不爱我。”

言罢,断弦琴猛灌一口威士忌。酒味和这里的光景一般甚是奇特,感觉如此烈性,但人喝下后却感觉不到任何醉意,甚至连头都没晕过一次。他有些惊奇地望着那瓶不带标签的威士忌,棕色玻璃瓶,棕色酒液,一切都那么熟悉,但是隐隐约约竟多出了某种陌生的部分。断弦琴丝丝感觉到此处空间似乎出现了些许细微的变化,这里变得不像是从前,至少不完全像是从前,一些事物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酒味变淡了,酒不像是酒了,只不过变化得太过细微而很难察觉到。无论如何,是变化了一些,看罢这里并非归于永恒,一些事物的确是在影响着其他一些事物。如此感觉,从后方森林传出的风声好像突然变了,变得更加冗长沉闷,又或是树林变了,实际上是树枝框架的结构发生了改变,导致声腔变形,所以风吟出的声音才变了的。——光影之间,一切骤然变色。断弦琴如今忽地回想起这令人恐怖之极的感觉,却在它已成了现实的时候。事物褪掉了原先的色彩,又被什么怪异的东西染上了本来并不存在的颜色。现实感削弱的同时,虚幻感递增了浓度,由此落星笛也变得不像是落星笛。

果然是,一瞬之间,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成了另外一副自己不认得的模样。印象和记忆的双重否定。对此不在意还好,不过一旦发现熟知伙伴的不对劲,人就不免细思恐极,在此情况下,想要说服自己“大家都没变”是一点不可能的。断弦琴恐惧着,他不相信面前的落星笛就是以前那真正活着的落星笛;他还疑虑:莫非是因为落星笛死过一次了,于是身体某个地方发生变化了吗?之前对她的印象和现在对她的印象,哪个地方有偏差,哪个地方又和记忆中的不一样呢?

落星笛朝断弦琴笑了笑。“哎,知道你为何手中有《狼的月记》吗?”

“不是因为我断了弦吗?”他问。

她点点头。“没错,所有断了弦的人或曾经断了弦的人都有资格获得《狼的月记》。你不例外,我也不例外,《狼的月记》可以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我们断过弦的人的符号。当然,符号不一定是象征,但象征却可以通过符号以及文字显示。《狼的月记》是关键!——狼一定对你说过这句话没错吧?”

“是没错。”断弦琴承认。“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落星笛自然而然地淡出,杯中的威士忌似乎从来没碰过,融化的冰块在棕红的酒液之上凝了一层毛玻璃样的层面,水几乎快要溢出杯子。“《狼的月记》是关键,它就是关键,一切事情的关键,一切过去的关键,一切现在的关键,一切未来的关键,还有关于我们一切的关键;《狼的月记》是所有事情的关键。或许目前你尚且不清楚它所象征的意义,但是这种意义最终会通过人的行动完完整整地表示出来,它将通过《狼的月记》的接受者的行动向这个世界展现。”

断弦琴摇摇头,满头雾水。“不明白你所说的意思。”他说。

“理解理解。”落星笛只是笑笑,仍然不动杯中的酒。“我嘛,可以稍微跟你传达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狼的月记》即将变为个别主义者的标识,并对社会即世界的主流发起剧烈的冲击,散落在世界各方的互相毫无联系的个体,则会由于《狼的月记》而彼此开通连接,纵然他们或许毫无察觉,但冥冥之中其实已按照规划好的剧情朝着既定的同一目标渐渐前进。《狼的月记》在个别主义者的推动下将成为新的系统,可能这个推动的动力是来源于极端主义,可能顺理成章,可能会被个别集团利用,不过,一定会发生的是:接收《狼的月记》信号的人则无一不被纳入这个个别系统内的一部分,借由他们的辅助,《狼的月记》将化身为冲击传统蛛网的细腰蜂。我记得以前说过‘幻灭’的到来吧?简而言之,《狼的月记》便是引起‘幻灭’的重要媒介。”

“又是‘幻灭’?”

“进程演变到最终状况便是‘幻灭’。”

“那么‘幻灭’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记得你和木琵琶上次都没怎么说。”

“我说过,或许没那么详细,你可以把‘幻灭’理解为‘社会原来的系统面临分离崩析的危机,然后一部分人的现实因此沦为泡影消失的现象’。”

“你的意思是《狼的月记》有引起那种现象的能力?”

“不是《狼的月记》,是接受了《狼的月记》的人?”

“手中持有《狼的月记》的人?”

“不全是,但凡那人接受了它,都被算在体制的里面。”

“就算不持有《狼的月记》的人也能够接受《狼的月记》?”断弦琴疑问重重,眼前在对面坐着的的落星笛仿佛也同此处的空间一样产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怎么说,她变得不太像是从前的她,虽说开朗还是一样的开朗,活泼却不再是那般的活泼。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落星笛,眼神似乎眺望着海那边比远还要遥远的一方,好像早已看破周围世界的一切、厌倦了一层不变的景色、而想要将视野拓展到更远的地方。落星笛一直都向往大海,她希望和亲朋好友们一起到海边玩耍,她甚至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埋葬在大海边上。纵使,这些个愿望从未实现过,然而为何等到了井底,到了井底的海边,她一切包括原始的心灵以及原始的记忆都变了样呢?为何变了呢?变成这样?落星笛她竟舍弃近在咫尺的触手可及的海水,仅仅是坐在那里,不知道她具体在看什么、具体在想什么,全身包括手脚在内一动不动,如此这般的安分守己,说的词讲的话透射出彻底脱离生前风格的不伦不类,要是换一张面孔,她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落星笛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深沉起来?不,是无聊起来?她为何讲着无人听得明白的说辞,并且,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凝视着大海的另一边?虽然她身上依稀残留着落星笛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依旧令人眷恋,使人不自觉地想抛开一切杂念承认她就是落星笛,但是不对劲就是不对劲,落星笛里里外外就是不对劲!断弦琴想就算是爱她爱得最深的黑三弦,到了这里肯定也同样会这么认为。

“所以说《狼的月记》终有一日会通过主流的媒介传播出去的啦。我所说的主流媒介,无非是互联网啊等虚拟社交平台等产物。我知道总有一天,《狼的月记》将从魔幻现实主义进化成正统的现实主义。”她还是…落星笛仍然说着这些不明不白的话,微笑着说出口的,这笑容是落星笛的笑容,情感元素真实,宛若述说着阳光灿烂的日子,这笑容货真价实,单从这一点来看不会有错她是落星笛。然而若加上附加的文字,——这个人用同一张笑脸说出来不同样的话,越往深了想竟越觉得毛骨悚然,似乎坐在面前的家伙只是个皮囊,而套在里面的则是扑朔迷离的另一个东西。

断弦琴甘做哑巴,点点头就算做默认了。

可落星笛的笑容一直持续着,很显然还有进一步变得更加灿烂的迹象。察觉到情况越来越不自然的断弦琴心中疑窦丛生,感觉好像踏入错综复杂的荆棘丛一般,首先不知道去哪里,然后无论走哪里都会受伤,脑子因此疼得要命,落星笛笑得越是阳光脑袋就越是疼的死去活来,但究竟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不过知道这是记忆惹的祸,现实中的落星笛和记忆中的落星笛发生明显的偏差,出现的环境又迥然不同,使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落星笛本人,记忆中的还是现实中的?更者,他连“怎样才知道她是真正的”辨别方法也浑然不知,当然会头痛不已。断弦琴现在甚至祈求起这片海域的水位猛烈上涨,将这里统统淹没,让汹涌的海水冲走一切,一切事物和人,他和落星笛都不要紧。只要海水淹没此处,发生什么都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即便天空不再放晴也好,即便树林不再神秘也好,即便本该存在的一切全部消失干净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无所谓,就请让海水涨上来吧!如同创世纪中的大洪水一样,冲走地面上的所有事物,使它们消逝在时空的彼岸,一丝痕迹不留,一丝记忆没有。这样子多好!如果没有记忆的话,人们也不会为过去感到痛苦不是吗?

“哎,帮帮我。”落星笛说。“能不能帮助我们把《狼的月记》传达出去呢?”

他抬头瞧着落星笛的额头,不敢看她的笑脸。“你想要我做什么?”他问。“还有为什么你想要把《狼的月记》传达出去?为何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本月记的存在?莫非你想要通过什么手段毁灭世界不成吗?”

落星笛笑笑,一笑而过还是暗暗默认,单表情殊不知,只是那抹笑容不意外地带给人不祥之感。“只是重置一切概念罢了。”话语不明不白直到永远。

“那么为了重置你说的什么概念,我需要做些什么?”断弦琴问。

“不需要多做,很简单的,麻烦你,请让黑三弦他知道《狼的月记》的存在吧。”落星笛突然站起来,冲着断弦琴规规矩矩地深鞠了一躬。“如此一来,黑三弦就可以知道我遇害的经历,还有我过去的一切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且《狼的月记》能帮助他同古井连接上,让发出去的信号得以接收,打开这里和他之间的通道,那么他也就能来到这里同我见面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告诉黑三弦所有事情的秘密,我的事情,还有一些你的事情,狼的事情,和这个小镇的事情,更者甚至是杀我的那个人的事情,我要将黑三弦从根本解决不了的谜团的苦海中拯救出来,赐予他神风,使他能够驶离那片无始无终的海域,然后再借他之手,将《狼的月记》作为航海地图公布于世,进而把更多的人从那片恐怖的百慕大三角中解救出来!我想,每个人都有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找到的人和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的秘密,黑三弦,他也一定是这样子的,那么我把他带来这里,然后告诉他事实的真相,难道这不符合他的心愿吗?”

不知怎地,断弦琴自觉自己非常排斥落星笛所言,但是他却反驳不了她。不是由于找不到理由说辞,而是每每他想要据理力争,脑中便出现似曾相识的黑三弦独自弹琴的黑白画面;一当这画面开始走马灯,内心便一阵一阵抽搐,——说不出口,他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断弦琴深陷苦海,纠结在矛盾之中。

“你不能告诉他……”最后,他说。

“为何?”落星笛还是笑着回应。

“你若让他知道了杀你的那个人,为了给你报仇,虽不能肯定,但黑三弦很可能真的会去干出一些触犯法律的事来的。还有大耳麦,你忘了他了吗?按照他的性格,你觉得大耳麦难道不会为自己的朋友两肋插刀吗?你难道除了自己的男朋友以外,也要将身边的好朋友一起卷进这个大漩涡之中吗?”

“相信我,我没有想过让黑三弦为我复仇。”

“即便我相信了你,黑三弦会做什么我完全没有把握。总而言之,我是不可能用你的方法将他推上一条很可能会致人死地的道路的。”

“纵然相似的事情很可能再次发生?”

“相似的事情很可能再次发生?你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落星笛收敛了几分微笑,表情总算显得稍微严肃。“可以告诉你的是,但凡有那片恐怖海域的存在,每一天都会有船只在那里沉没,谁也不能保证下一艘沉的船上不会有自己挚爱的人存在。我嘛,在死之前也同样不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踏上一艘开往死亡之海的轮渡,然而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我死了,不知不觉的,就坐上了开往三途川的轮渡,冥冥之中一路摇摆到黄泉对岸,如若断了弦的木偶,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重新连上的那根弦又断了的话,我只得归去。当然,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也无法说就完全幸免了,每天都有船在开来开去,殊不知哪天一艘船就会在神秘海域内触礁沉没,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够帮助我,通过你尚活着的肉体之手,将救命的地图传达开去,让我们一起阻止这类悲剧的发生。”

“即便不惜可能会牺牲黑三弦的性命?”断弦琴几乎是厉声质问道。

她不言不语,但是眼睛里仿佛有泪光闪动,化作露水贴双靥滑落的透明的液体流动着直击软肋的柔情,她这人好像一瞬间活过来似的浑身多了种奇妙的色彩,宛若刚刚除却阴天的太阳照进房间,顿时反射出绚丽的七彩虹光。不知色彩是从她心中何处位置反射出来的,不过反射出的定是内心那位置的本质,作为中心贯穿整个空间。落星笛的心灵、记忆、其中的那个位置,看来本质是彩色的。

“抱歉……”断弦琴低头道歉。

落星笛轻轻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不怪你,我很明白,你也是站在黑三弦的角度上认真考虑过的,这证明你的确乃他的好朋友没错,你在乎他,甚至强过在乎我,说实话我很开心你这样子说,请不要自责。”

“抱歉,我是太冲动了。”

“相信我,我只是希望以我自己能够做到的方式尽可能为黑三弦做些什么,我也不想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境不是吗?毕竟,以我现在这副德行,仅有零星的心灵和虚无的记忆所构成的不实躯体,这样的我连井都出不去,何谈其他呢?”落星笛一边说一边将双腿放上椅子双手抱住。“如果可以的话,请忘记我刚才那些超乎想象的胡言乱语,我其实只有一个请求:想要和黑三弦见面,和他说话,仅此而已。若是我这般说的话,你可以帮助我吗?嗯?能将你手中的《狼的月记》交给他吗?”

断弦琴沉默不语,内心两股念想互相战斗着,俨然觉得体内变为了战场,双方不要命地举刀厮杀,好像将心脏彻底撕裂似的血溅五脏。

“……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他顿了顿说。

“希望你尽快做决定,不然的话,不知道还会有谁踏上那艘开往下界的船。”

“……请别用这种方法逼迫我。”

“冒犯了的话我道歉,不过,请你相信,这是我最诚挚的请求。”她说着,杯中融化的冰水终于漫过边缘,沿着杯壁滴在桌子上,至于冰块还剩下一丁点浮在水面,宛似动荡不定的浮岛,被令人迷醉的液体支撑起来,于是整座岛就好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晃晃悠悠,时而横向平移时而上下沉浮,并在动荡途中渐渐解体,且最终一丝不剩的融化,干干净净地同令人迷醉的液体合为一体。

“抱歉把你逼成这个样子,我为此感到非常内疚,为了补偿,我这里有个故事,请问你想要听吗?是个很好的故事哦。”过了片晌,落星笛拿起杯子说,这是断弦琴看见她第一次轻啜酒液。“虽然或许与我们谈论的主体没有关系,但是你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嘛,谁都喜欢听。怎么样,你想听我讲吗?”

“你说的是黑三弦写的故事?”断弦琴问。

落星笛摇摇头。“不是他写的故事,虽然那也很好没错,但我想要讲的是只有我知道的故事,关于你身边某个人的故事,她以前发生的故事。”她讲说。

“是谁?”

“嘘~不要问,慢慢听吧,这是一个秘密。对故事有兴趣?”

他不明显地点了下头。落星笛得到默许,便放下杯子,讲起故事来。温暖的海风吹入森林,拂动树叶组成的响铃,为故事的氛围制造恰到好处的伴奏。

——“大约不久以前,城里住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她留着一头清爽的长发,有着超凡脱俗般秀丽的脸蛋,声音清澈如泉,眼瞳宛若一汪秋水。女孩喜欢穿各种各样简单风格的连衣裙,尤其是白色的带有铃兰小花边的长裙,她最为喜欢。女孩自从五岁起就一直在城里的舞蹈学校学习芭蕾舞,她跳得非常好,犹如求偶的小雪鸮,总能以一身洁净的雪白在舞台上自由绽放绚烂的色彩,每次演出都博得观众如潮的掌声。毕竟,女孩从小便是芭蕾舞队的首席领舞,从小到大演出就是家常便饭,归功于她十分有天赋,凭借过人的才能在舞蹈的领域里出类拔萃,才不到十三岁就登上了国际表演的大舞台。当然了,她为了强化资质,每日的练习也极其刻苦,并非常人可以承受,不过舞蹈队中比她更努力的队员比比皆是,怎奈剩下的女孩,同她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女孩们,一个个渐渐地顿悟了,她们深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她,不管如何磨练素质也无法超越那个女孩的天资,如同星光在太阳面前毫无疑问会黯然失色一般,女孩们一天天沮丧,到最后甚至放弃了排练舞蹈,一个接一个、纷纷选择了离开……”

断弦琴洗耳恭听落星笛的故事,一边开始想象。他想象的画面很奇特,头脑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偶剧院,在台上出演的,全部是用线吊起来的彩色纸片人,唯有作为中心的那个女孩的纸片人浑身洁白,从而自然而然地脱颖而出,成为剧院的光点。纸片人们动作虽僵硬,却好像被注入了生命似的,打个比方就像那些正适应义肢的人类,让人能从硬梆梆的肢体活动中读出它们潜在的感情来。

她接着讲道。“然而,尽管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了队伍,女孩最终选择了留下来,从今往后自己一人独舞,继续跳芭蕾,而就这么一直跳到她十六岁的时候,悲剧不幸发生了。女孩在一次预演的前天不巧跌伤了脚踝,虽不是什么大伤,但足够影响步调,于是舞蹈队的经纪人劝说女孩放弃预演,可是性情固执的她却坚持演出,在预演那天真的站上舞台,而且发挥出正常水平,完美地跳完了几曲经典。从观众席那里一如既往地传出掌声以及喝彩,但女孩的额头实际已经湿透。——还有最后一曲,无论如何也要完美地收尾。女孩心中如是想到,便集中精神使自己忽略疼痛,她再一次踮起脚尖,伸展身躯,翩翩起舞,却就在最后一次飞跃落地之时,事故发生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女孩的落地发生了致命的偏差;她是单腿落地,落地的那只脚出现了角度问题,在地上站不住,便直接向前方滑去;另一只脚此时还高悬半空,根本来不及换腿站立;只见女孩以一副劈叉姿势狠狠地摔在了舞台之上,双腿呈一百八十度分开,一声清脆的韧带拉断的声音顿时摁住了所有人的呼吸,犹如锁喉一般。”

此时此刻断弦琴脑中所想的是纸片人摔倒,结果两条腿竟被活生生的撕裂,从身体主干上脱落,想到这里的他也是呼吸快要停止了,感觉现实身体里面的某根筋好像被人用手拽住使劲抽了一下,虽然不疼却是百般折磨。

“女孩意外跌倒,全场一片寂静,有些个观众甚至打起了哆嗦,全部一声不发,木讷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女孩。女孩不是不动,而是压根动不了,她现在完全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只有下半身抽筋断骨般的疼痛,别说动一下了,光是忍住不当众哭出来就已经使女孩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落星笛慢慢说着,塑造故事氛围十分投入。“当时动的只有一个人,——女孩的经纪人,他飞奔冲上舞台,一边抚慰女孩一边打圆场,让演出草草地撂下帷幕,好隔绝观众的视线。经纪人询问女孩的伤势,女孩告诉他或许韧带拉断了,下身疼得要死,这时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经纪人看得痛心,在心中咒骂自己没有阻止女孩上台,与此同时呼唤人去叫来医护人员,想要用担架将女孩送去医院治疗,可就在他帮助女孩躺下的时候,鲜血从女孩的双腿之间流了出来,把洁白的舞裙染得殷红;这时候的女孩,已经合不上双腿了。”

幻想中纸片人则是下身突然着火,然后火舌渐渐蔓延到全身,将身体烧成了灰烬,唯有那两条事先断掉的双腿幸免于难,最后留了下来。被焚毁的躯体在地上留下依稀保有轮廓的尘埃,犹如死去的影子,唯双腿犹存。

“女孩被送进了市医院治疗,伤势定义大腿内侧韧带断裂以及处女膜意外破裂,经过治疗,医生告诉女孩的经纪人,说她的病情可以康复,以后也可以正常走路,和正常人一样做不太激烈的运动,但是,或许再跳不了芭蕾舞了。女孩的经纪人经过三重揪心的心理斗争才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受伤的女孩。然而女孩知道事实后,面无表情,竟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之后便再无下文;她躺在病床上,不是吃饭睡觉就是读书喝水,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最后坐上轮椅让经纪人推着送回家了。再之后,女孩退出了芭蕾舞队,拄着拐杖结束了舞蹈生涯,回到学校做了最普通不过的学生,以前那些由于承受不住她的光辉而离开舞蹈队的女孩们再度现身,一逮住机会就落井下石嘲笑女孩,嘲笑她那次意外,嘲笑她不再是处女,甚至无中生有嘲笑她以前是多么多么傲慢、多么多么自我中心、多么多么目中无人。总而言之,女孩成为了她们用来你宣泄内心不满的笑柄。女孩很勇敢,她挺起胸膛、决心面对现实,她不卑不亢地承受着来自别人无缘无故的诽谤、无休无止的嘲讽,以及无法无天的言语欺凌,从而高中生涯一直在流言蜚语中孤独地度过。再往后一段时间,女孩逐渐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除了不是处女以外,她和正常人一模一样。这时,女孩正好高中毕业,成绩样样不错,却不幸与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她便又一次被那些人抓住软肋、狠命地嘲笑。又是一段时间过后,女孩以前的经纪人被发现吸毒自杀,此事曝光出来后,女孩的忍耐达到了极限,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她走上大街,朝市区最乱的街区小巷走去,心想碰上几个流氓分子把自己从里到外糟蹋一番,然后找个安静地方寂寞地死去。女孩心中堆满了绝望,有一个‘她’已经死了,而这个‘她’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断弦琴停止幻想剧场,静等落星笛把故事讲完;他发现海水正明显地慢慢上涨,现在已漫过了桌脚,竟到了他们脚底下。他并不为之惊奇,简单地把脚抬上椅子,用手抱住,和落星笛姿势相同。海水涨的很快,潮汐老神在在地一次一次拍打沙地,没见有多么迅猛,但每一次拍打都将水深带上一个程度。水清澈异常,由于日照熠熠生光,宛若珍珠融化后凝成的液体,一同美化了底下星尘般的砂石。

这时,似乎察觉到海水上涨所带来的凉意,落星笛忽然话锋一转。“就在这时,女孩遇见了一位戴着奇怪面具的魔术师,魔术师把女孩带离了危险的街区,告诉她一切都会变好。女孩不相信,泪如雨下。魔术师对女孩慈祥地说:跟我来一个地方,让那里的河川洗净你的哀怨。言罢,魔术师把女孩带到了一个奇妙的小镇,小镇建在山上,峡谷里是河川,在小镇的中央有一口枯井。魔术师让女孩下到井里去,女孩便如是做,沿绳梯下去井底,将死去的自己埋在哪里的泥土里,又留下一部分记忆,一部分心灵。女孩做完这一切后,魔术师再度在她面前出现,魔术师牵着女孩的手,将她从井底通过河川带了出来。这时候的女孩,虽忘却了一些记忆,包括对小镇的记忆,对古井的记忆,对魔术师的记忆,此外还有一部分心灵,一部分意识,甚至于她的声音,她原本的相貌,但是女孩不再痛苦,她出来后,心中有了活的信念,她已经在井底被洗净,重归洁白。接下来,魔术师将女孩送回她存在的世界,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女孩仿佛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眼神里充满着新奇,却没有半点迷惘,似乎何时何地早决定好了到这里来要去做的事。女孩休学了半年,在此期间,她学会了骑摩托车,报了一个乐器班学习演奏摇滚乐,又用高中成绩申了一个较好的大学,打算一边找工打一边等录取通知。然后,女孩只身一人来到闹市区,马上被一个俱乐部的负责人瞧上,负责人问她有没有兴趣当应召女郎,女孩没有拒绝,便接受了……”

落星笛不再说话了。故事讲完了吧……大概……

断弦琴也不说话,低头盯着镜子般光滑的桌板,思想被透明的丝线拉去神游天外,如同木偶一般自由地用灵魂串起来跳舞。

二人脚底下的海水仍然涨着,几乎达到了半腰深;水位没过半个桌子腿,覆盖了整片沙滩,兴许再过不久便能进入森林。风儿逐渐平息,来自森林的呼声也慢慢淡去,与此相对,波浪的声音大了起来,不是因为潮汐加强了拍打海岸的节奏,而是它离得越来越近,就在脚底下拍下来,涛声马上入耳共鸣。

断弦琴听落星笛讲完故事,喝罢杯中的酒,便挥手告别。落星笛下身一动不动地坐在半个浸入海水中的椅子上,也挥挥手,笑着对他说再见。他最后道了声再见,望了落星笛一眼,暗暗记住她那个样子,接着侧身下去海里,决心不再回头。水已漫过胸口,沁凉渗入心房,断弦琴半游半走,趟水走进去不远处的茅草屋里面。随着不断深入,水位开始下降,最后降到了腰部上下,维持水平。四周渐渐变黑,转眼间发现来到了一处记忆中熟知的黑暗洞窟,只见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浮现蓝色梦幻的水纹,古老而又神秘,勾起人恋恋不忘的回忆,似乎想把来客无一不留在这片永久的眷恋之地。断弦琴没有回头,仿佛心中有着明确的指引,在洞里一直趟水向前走,顺着这条笔直的、引人思忖的洞穴河川,逆流而上,一边使逆反的水流冲走记忆的负担,一边逐渐走出井底。不久,他总算抵达洞穴的出口,光明不意外地唤醒了他。

他醒来,在度假村房间的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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