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断弦琴与古井与没落的记忆场所
无音锣在窗前脱下上衣,脱下后,将衣服整齐地叠好平放在椅子上;她以一种体现极致幽雅的神奇动作缓缓转过身来,但见胸前戴着半透明雪白色的乳罩,被撑起到恰恰饱满的尼龙丝线完美地衬托出乳房的尺寸。其实不论是转身动作,又还是乳罩的品牌质量,虽然看去似乎毫无半点特别出众之处,然而这些一旦放在她身上却竟恰如其分地绽放光彩,宛若蛋糕与草莓本身并不稀奇的组合。
她脱下上衣后,接着又将超短裤脱掉叠好,内裤是同乳罩搭配的白色尼龙丝织,由于只有薄薄的一层,其后的毛丛依稀可见。无音锣很快又将身上仅剩的两块布料接连脱掉,解开乳罩的扣环任其自由落地,乳房雪白圆润,乳头尖隐隐透着粉红。她的乳房尺寸并非大得离谱,而正好不偏不倚地处在正常水准,一点不过分夸张,加上皮肤天然的雪白,十分赏心悦目。脱下的内裤后面暴露出浅浅的毛丛,外阴的颜色已经偏为黯淡,同皮肤的颜色大相径庭,不禁失去了不少韵味,然而她的裸体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动人,身材保持极佳,修长纤细,也很少有软绵绵的肉体,每一处都弹性十足,皮肤纵然光滑,肌肉却强健有力,可见长期健身的功效,全身均匀分布的肌肉一条一条形成美丽的纹理,犹如地图上绘制的河道变迁视图。
一件不剩脱干净,无音锣赤身裸体地走到床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将那人硬若磐石的阳物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手开始缓缓的动,并且摆弄了几下他的睾丸;她首先用柔滑的双手对阳物和睾丸进行前奏的爱抚,而后开始用口一点一点吮吸、用舌头一下一下舔舐。她的舌头划过整条阳物以及睾丸的所有部分。持续不久,她放开双手,换上乳房代替,拿乳房夹住阳物向内用力挤压,使力量均匀分布到各个部位。少顷,他射出精来,精液射在她口中及乳房上,她便用舌头一点点舔去,一滴不剩地吞下喉中。接着,她起身走上床,在那人的双腿之间坐下,用手引导那人将阳物送入阴道,开始真正的交合。他们在床上抱在一起,互相亲吻,舌头互相交缠,互相摸索着对方的肌肉。他们大声喘息,抱在一起的身体此起彼伏,好似两条游动的浅色黄貂鱼。她时而在上时而在下,不过最多时候是在上面;她似乎很享受在上面的感觉,大部分都由她一个人出力,那人只管闭眼享受,大声喘息,当然她也在喘。她动作的时候,腰部活动最大最强,腹肌的痕迹清晰可见,且不久连全身都挂满了汗珠。她伸臂抹去头发上的汗渍,一手撑在那人的腹部,依然运作着腰部,直到筋疲力竭。
高潮迭起,那人终于主动将她压在身下疯狂地冲刺。她闭上眼睛,两只手抓在一起放在脑后,尽可能如他所愿将修长的双腿分开到最大程度;她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那人处置,不知是否享受,她脸上没有展现任何表情,别人也猜不到她心中是何感想。她就是在做,单纯地在做爱,除此无他。
很快,节奏迭起巨浪,高潮面临尾声,那人一口气在最后关头全部射进她体内。正如他抱紧她一样,她也用力抱紧他,让他痛快地在自己里面一泻而出。干罢,他们总算分开,大汗淋漓地倒在床上喘息。那人幸福地将头枕在她的臂弯中,用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还不满意,便用另一只手去抓她的乳房,正好一只手就能握住。她任他抚摸自己,也伸出手去摸他,摸他那垂在小腹处的阳物,用两根手指夹住龟头往外拔。——这并没有使他再次勃起。她将手掌平压在他的阳物上慢慢搓动,很快就又让他勃起;她便探头过去,如同初尝糖果的婴儿一般给他默默地舔着,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积攒能量。不久,他再次射在她嘴里,几乎使她的舌头麻痹。她合上口,一口一口咽下,遂而起身去厕所漱口喝水。
“今天难得真麻烦你了。”断弦琴躺在床上笑着对她的背影说。
“不客气。”落星笛回头也笑道。
“到井里找我……”她幽幽地说。
——惊醒!……
断弦琴浑身大汗淋漓地从桌上爬起身来,衣服几乎被汗水浸湿,炉子内发烫的火舌卷起腾腾热流扑打在他脸上,连同皮肤之下的血管一阵一阵猛颤,颇要破体而出。当眼睛能看得清了,他马上想起自己还在狼的小屋中,没想到倦意上涌,吃罢狼煮的炖菜,又喝了几杯热茶后竟就这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几个小时。
——刚才只是做梦,怎么就梦到了落星笛了呢?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脱下一件湿透的外衣,放在火炉上烤干,站起身随处走动并且环顾四周。窗外的景色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昏黑昏黑的状态,现在已然面临傍晚,竟从中午一直睡到了那么久。从窗户往外望去,天空仍然被云雾笼罩,唯有从光照变化判断时间。——是傍晚,此时此刻,因为大部分光源来自西方的地平线。屋内,在狼的床上盖着毛毯子的雀法师蜷缩着身体睡得正酣,额前披散着发丝,美丽无暇的睡脸格外动人,想起今天早晨、她陪自己在大雪地里疯跑了那么久,断弦琴不禁心中很不过意不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补偿她一下。这样想着,她朝床走去,帮雀法师将身体压住的头发理顺,放到身后面去。这时,她忽地翻了个身,面部朝上,一只手抓住断弦琴的手;她当然没醒,依然沉浸在梦境中,她就是抓了他的手握住。这下弄得断弦琴有点不知所措,坐立不安,她的手以一种不重不轻的力道静静地握在他的手心,透过其传递出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无可言喻的情感。这股情感会不会乐意他放开她的手呢?他因为苦恼这个问题,只得干站着左顾右盼,表情十分尴尬。
“呵,看来她果然很喜欢你。”边上忽然传来狼的声音。
“没睡吗?”断弦琴问,语气有种干巴巴的涩味。
“床都被小公主给占了,我哪里有地方睡,干脆醒着喝茶抽烟。”狼笑着说,脸上的面具上颤下颤,就是不肯露出另外半张脸。
“读你月记的时候可没见你会抽烟。”
“那是之后的事了,毕竟发生了那么多想经历的不想经历的命运转折,我身上还是会产生不小的改变的,继续往后面读吧。”
“后面你还讲了什么?”
狼默默地吸烟,吸了几口,然后问断弦琴要不要也来一根。他谢过,说自己身上带着一些烟,便拿了一根也抽起,和靠在墙边的狼一起吞云吐雾。青色的烟雾在半空互相融合,组合成十分抽象化的絮状绘图,犹如某种古老的图腾花式。狼抽烟的时候也不摘掉面具,他一直戴在脸上,不明其意,到底是想遮掩什么还是表达什么,人们戴面具通常是为了不让人看见真容,但还有些人则是将面具作为象征物使用、想借由戴上面具这一作为向外界传达信息。断弦琴深深觉得狼明显属于第二种人,毕竟是他写了《狼的月记》,并让自己、让雀法师、让落星笛都捡到了。
“后面的故事,你自己回去慢慢看吧,对于我而言,把往事写在月记里扔到井底就是唯一的工作了。我有太多太多的记忆想要遗忘在井底,让那条河通通带走,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在这里居住,企图回归最初的最初、原始的原始,将记忆清零,写进月记中全部逝去。但是,很遗憾有些记忆已经彻底融入了我的一部分心灵,成为了永远无法割舍的存在,当我意识到自身已无法回到原点重来一次后,我决心把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传达出去,于是,我将那一部分心灵从身体里分离出来,制成临摹品,也和《狼的月记》一起投入井底,并借由这古井的作用,让具备相似心灵的你们得以同这部分井底的心灵连接上去,将你们从外面的世界带入井底。知道吗,你们为什么会光怪陆离地找到《狼的月记》,是因为你们同我的心灵连接上了、同那部分记忆也连接上了、同古井连接上了。由于这个连接,使现实出现空洞,井底的空间自心灵的尽头渗透过来创造通道,接着你们进来,在那里找到月记,最后再出去,再过来这里。换句话而言,只要是连接上了的人手中都会有《狼的月记》,那是我共享了的记忆以及心灵,它如同灯塔般时刻发出信号,接收信号的人则来到海边。古井是个奇妙的地方,你可以向它交付一切又不会因此消失,存进古井的记忆和心灵能一直保存到永远不枯不朽,我想你找的那个女孩也是为此才也将自己的一部分心灵存进去的吧。”
“落星笛将一部分心灵存到古井里?”
“是的,倘若和你找到《狼的月记》一样,你能同她的心灵连接上的话,那么你也绝对可以在井底的空间找到她。”
狼的话使得他确信那时候隐隐回荡的耳语是来自落星笛,做梦梦见她估摸也是由于这个的缘故。他同井底沉淀的心灵连接上了,头脑中某根弦咔嚓一声突然接通了,回路形成,达成通道,一方发出信号,另一方接收到了,他接收到了落星笛对他的启示,并且那个指示呼唤他来到井底。她为何要他来到井底?在井底究竟埋藏着什么呢?据狼所说,井底无水,是一口枯井,却不知何时干枯的,井底长年累月保存着人们一部分的记忆和一部分心灵,都是被人们自发性选择遗忘掉的精神产物。倘若落星笛的一部分心灵果真被本体抛弃去了那里,那么自己下到井里去的话,说不定就可以见到她。断弦琴确信,落星笛绝对有话要对他说,肯定是,绝对的!
“能让我去一下古井吗?想下去。”于是乎,他打起精神问狼说。
“你就自己一个人去?”他顿了一顿问。“你又不熟悉,一个人去真的可以吗?不需要我的陪同吗?我是下去过井底的。”
断弦琴摇摇头,谢绝好意。“不了,路我知道怎么走,就算不熟悉井底也无所谓什么关系,你说古井边上有绳梯对吧?只要我能自己下去上来就行,这样一个人可以,谢谢好意,更何况床上这位娇艳欲滴的睡美人还需要尊先生的陪同,我可不想两个人全都离开,而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冰天雪地的荒野里。”
“好好好!”狼大笑道。“好吧,我留下来照顾她,你就自己放心去吧。”
“真谢谢了,雀法师,不,麻雀就拜托你了。”
狼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吧。”而后,他走到断弦琴身边轻声细语道。“万分嘱咐你一句,去了井底可别就从此回不来了,在那里令人眷恋的回忆积攒的太多太多,有些人就因为太被过去所触动而流连忘返一去不回,你可要当心了。记住,井底中所有触动人心的那些不过是很久以前就消逝在时光斜坡一边的古老记忆罢了,当时的情愫无论怎样感人实际却已经凋零,记忆的主人估计也早成了干涸的枯骨,你头脑里产生的那些认清楚只是同远古的共鸣,切忌不要被它们迷惑。”
断弦琴点点头。“我记清楚了,放心吧。”他说。
言罢,他穿上放在火炉上烤干了的大衣,将帽子套上,准备出门。“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他走到门前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问狼道。“你和这位麻雀小姐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对吧?记得当时是在一家酒吧,她跟你抱怨工作的不顺,而那时候她还没有当上一线明星,名字也没有改变成为‘雀法师’,还有她跟你谈了一些‘影子’的话题,那时候没有完全学会操控影子的手法对吧?”
他却笑而不语,双手环胸,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移动,上半身雾气缭绕,几乎真成了一根绘着狼图案的祭祀图腾柱。
“好吧。”断弦琴心神理会,转身走人。
“慢走哦。”狼用声音送别。
离开狼的小屋,沿着来时的路径快步向小镇中央走去。此时此刻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依依稀稀看得清道路的痕迹,便趁此赶紧赶路,一路疾走正好同时也为身体取暖,鞋底和鹅卵石路面的摩擦之声喀嚓作响,宛似小孩噼里啪啦地玩弄老和尚的佛珠。不长不短的几分钟过后,断弦琴抵达了镇中心广场。广场似乎被废弃多时了一般空无一人,唯有萧索的冷风时不时穿肠而过一次,风儿毫不停留,甚至是苟延残喘的日光也不愿呆下去,在路面上可怜巴巴地渐渐熄灭掉,几棵寂静的雪松树倒耐得住寂寞地高高耸立,明明知道它们也不跟其他松树交流,但却生长得如此茂盛。寂寞而不孤独,孤独而不空虚,难道是这样子解释的吗?记得有过不少诗人给松树写过诗来着,他们是怎么描述松树的孤高的精神来着呢?现在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星半点来。这压根没关系,不是吗?反正,松树只要是松树就够了,他们不选择做别的存在,不乐意把自己折腾来折腾去、随随便便地改变来改变去;反正,安分守己好好做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树不就足以了吗?要什么无所谓的精神干嘛呢?这样一想,断弦琴不免感觉所有的诗人都是神经病,总是自作聪明地把人类的想法强加到别物上去还触景生情。
——当然不全是神经病。这定论未免下得太冒犯了。
真是的,现在这功夫想什么诗呢?真是神经病。
断弦琴一边滤清头脑一边走进广场,来到最中央的那口古井旁边。古井很大,直径说过有两米以上,安置在城镇中央很是标志性。井体由暗青色的石砖砌成,井口上架顶棚,同样云杉木制的,造的像山中猎人小屋的屋顶一般。他沿着井口绕了一圈,发现正冲着雪山的方向处果真悬挂着一条绳梯。绳梯顺井壁直直垂落,材质比较旧,姑且还可以使用,虽多多少少具备一点危险性。断弦琴扶着井口朝井底望去,井很深,加上光线明显不足,下面只是黑洞洞的充满虚幻的深渊,然而非同寻常的是,深渊中的黑暗竟带给人安神怡然的感觉,毫不让人惧怕。这不是一般的黑暗,而是一种十分离奇的黑暗,当然注视着这片黑暗时,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洞察了那其中的一切,心中清楚黑暗里都有什么,所以不会感到丝毫恐惧。
他往井底张望了一阵,发觉狼事先提醒的对;他从地上胡乱抓了把干净的雪抹在脸上,冰醒头脑然后再接着俯视井底。——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果然不亲身下去是不可能的。断弦琴打定决心爬上井口,用手握住绳梯,慢慢将双腿顺次移动,小心翼翼地踏在生了冻苔的云杉木踏板上。这时他基本处于完全悬空的状态。绳梯的绳子上也长了一层滑溜黏糊的苔藓,加上天气太冷这些苔竟结了霜,使之更加冰凉也更加湿滑。断弦琴挂在绳梯上先戴好手套,确定身体稳了手也抓稳了,才开始一步一步沿梯下到井中。绳梯只有顶端固定,因此爬的时候会两边摇晃,必须尽量放慢速度,每一脚都得在湿滑的踏板上踩实,以保证动作平稳,将绳梯整体的摇晃程度控制到最小。
他慢慢下去井里,感觉越往下的空间越是不受约束地千变万化,眼睛面对黑暗尚未缓和过来,更何况面对青石砖的井壁,视觉无可奈何,就算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出现也无从可知。不光无法用眼睛洞察,由于潮湿引起的青石砖侵蚀气息使内心充满凉意,似乎将冷藏的碳酸滴入鼻子里一样的冰凉;井里似乎有来路不明的微风不时地吹过,风儿钻进墙缝引起空灵的回音,同时将那青石砖百年沉寂的寒意轻轻拂向面庞,这一切使得人产生幻觉,仿佛置身在一处古老的巨大的海底溶洞中,脑子里想象的无非是岩洞壁上飘柔梦幻般的水纹光影,耳鸣出现,代替那洞中的地穴回响,你感觉身体里隐藏的最深的那一部分被某种神秘力量温温柔柔地掏出体外,你无法拒绝,但是又情不自禁,东西掏出来后,你顿时觉得心里空空如也,发现心的概念原来不是那般狭小,同时终于察觉到你的心竟是如此深邃,因为你意识到了没有那东西后内心的沟壑是如此深不见底,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将其填补;你开始觉得空虚,开始留恋离开的那部分,纵然你之前丝毫不知它原来对你如此重要;你渐渐被回忆所征服,你企图拿记忆弥补身体缺失的部分,结果那却像海水一般,填的越多越是饥渴;你想要找回那一部分,怎奈你已经把它忘却,所有你做的将无济于事。最后,从你体内掏出的那一部分融入岩洞壁,变成古老的梦幻的水纹光影的一部分,原来的你则在溶洞中迷失,或许沉睡了,或许消失了,不久后就只剩下了他,四周万籁寂静,时光就在此凝固。
断弦琴下到大约井的半中央,心里生疑,不知为何还没有到底。这口井莫非真的有那么深吗?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爬下去了大约五十米左右。
——时光凝固便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的。
他明显感觉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先不提散发着霉味的青石砖所孕育的那股冷清氛围,此处声音的彻底流失简直可以将一个正常人逼疯。真的是一点一丝声音都不存在,四周一片岑寂,仿佛空气经从空间轴滑落滑进了某处静止的时间轴,被时间所抑制住,牢牢地锁在黑暗里无法动弹。依然没有光,眼睛即便适应了黑暗也照样不能捕捉到成型成影的物体,唯有通过身体的触觉了解到他现在仍然悬在绳梯上,面对着冰凉凉的墙壁无法动弹。他想要转身观望另一边的井壁,然而,以这样一个角度转头去看未免太过危险。断弦琴犹豫了好一会儿,心中思索,却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他也只得加强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接着顺绳梯爬下。
又爬了将近五十多米,无意识中把脚往下抬、习惯性地想放在踏板上,结果脚竟触到了坚硬实在的地面,毫无晃动。——终于到底了。
可是断弦琴心中仍存一些担忧,一只脚放下去后,先还是让身体挂在绳梯上,让那只踩在地上的脚四处探望,确保地面实在,四周没有空洞。此事作罢,他才谨慎地将双脚都踏在地上,也慢慢松开紧握绳梯的双手,向前方摸去,摸到了井壁,可以从井壁上依稀感觉到凉飕飕的潮气,青石砖的接缝处有类似苔藓样软绵绵的物体生长,宛若七零八落的发霉的洗车海绵。断弦琴又抓住绳梯的绳子,用力跺了跺脚,见无异状,总算确信自己来到了井底,他松开绳子,抬头望天,井口已经看不见,不知是因为高度问题还或是天早黑了,他抛开遐想面对现实,在一片漆黑中摸索。
忽然想起自己带了手机,连忙在心中骂自己是蠢货。他拿出手机,点开荧光屏,久违的亮光不禁刺痛了双目粘膜,而且是电子荧光,看得更加难受。他选择并点开了手电筒功能,一束白光刺穿黑暗的荧幕,在对面的井壁上留下一块椭圆状的白斑,有了光后才发现,井底附近的青石砖竟像是活物似的看上去水分饱满,仿佛整口井的井水全被它们吸走了一样,其上生长的暗绿色青苔犹如蓝藻般覆满周围的墙壁,甚至拿肉眼根本看不到间隙,使人感觉如同置身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道内。
正如狼所言,井底无水,地面实实在在,干涸的要死,泥土都跟沙子一样尽是松散的颗粒状,而墙壁却挂满一大堆饱满的苔藓和藻类植物。这很奇怪,为何好像墙壁潮湿而地面干枯呢?这里的植物所吸的水究竟是来自哪里呢?
就在这时传来耳语,那耳语突然出现,伴随着轻微的耳鸣。
——到井里找我……一模一样的话。
“我已经在井底了。”断弦琴站在井底大声冲那个声音说,他发出的叫声在井里的空间引起回音,宛若铜钟鸣响,井内沉积的潮湿空气为之震荡,感觉好像连时间轴也因此而发生扭曲。这回音却没持续长久,或许是那顶铜钟长满了铜锈,或许是声音的时间戛然而止了呢,或许回音是被井壁上生长的那些苔藓给吸收了,说不一定是哪一种,但肯定是具备了某样类似水般的吞噬声音的因素。是真的水吗?假水?能看到的是这里并没有水。断弦琴不禁产生一种错觉,莫非那些墙上生长的植物或将声音作为水分吸收吗?或者说,它们其实则干干净净地吞掉了这里整体的时空概念呢?
——到井里找我……耳语又出现了一次,没在井底回响却在耳室内回响。
——到井里找我……得得得接二连三。
断弦琴捧着手电筒照亮墙壁,然后用手在上面摸索,石砖嵌得很坚固,几乎每一个方向都是,这就是一口四周封闭的老井,毫无特别之处!想必自己觉得井底世界奇妙的原因是出于人类所谓“第一次”的错觉,因为第一次,所以疑云重重,见到的事物全部莫名其妙,但是实际想想,这世上的所有的枯井底估计都与这口井相差无几,它们无一不形如枯槁、寒怆不堪,宛若被掏空骨髓的巨兽脊骨。说到底,井这种东西,除了构造犹如一个时空断层的结构以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纵然古井在文学作品中具有象征意义,那象征意义也绝不会用在这里的现实上面。
——到井底找我……这一成不变的耳语来回重复。
“好好好,我来找你。”断弦琴很不耐烦地回应那耳语,伸手去摸另一面墙,居然没有摸到,手臂深深地陷入了那一片成群的绿藻之中!
“怎么回事?”他被惊得如醍醐灌顶,赶紧抽回手臂,完好无损,什么事没有。他马上知晓事实,将发光的手机塞入脖子处的大衣,手电筒光束打向正前方,并用两只手拨开那片泛滥的绿色藻类植物,后面赫然露出一个人工的青石砖隧道!这段隧道约有半人多高,砌成它的石砖很多已有缺损,似乎比这口井存在的年代还要久远,变得十分不起眼,原来一直被生长过度的这些半水生绿藻给遮住了。
不言而喻,隧道里面一定别有洞天。
——到井底找我……正好那声音的出现提醒了断弦琴。
“我到里面去了。”他回了那个声音一句,一手握手机,一手撩开那丛悬挂的绿藻俯身进入隧道,弓着腰,一点一点地朝深处走去。
隧道内明显感觉到有湿气的存在,然而脚下的泥土却依旧干涸,用手摸墙壁也很奇怪的只感觉得到潮湿,放下来看却发现手上丝毫没有沾水。这里的绿藻以及苔藓生长得比外面更为泛滥,隧道又狭窄,走时不免总是碰到它们垂挂下来的枝体,宛若涂了油和酒精的刷子,刷过身体裸露的部分冰凉湿滑,但压根不合常理的毫无痕迹。断弦琴走了一半,仅仅觉得周边的现实变得越来越不像现实,呈鳞次栉比排列的青石砖似乎被离心式放大了一般,空气也是,泥土也是,由于这里不存在原始的时空概念而肆无忌惮地延展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导致时间不像时间,空间不像空间。
这条隧道极长,就像是非现实性存在的一样,断弦琴弓着身走了有五分多钟都没走到尽头,隧道前方始终充满谜团的黑暗,而那片黑暗竟像有意为之似的让手机手电微弱的光芒在里面传得很远,照亮难以置信的范围,似乎用一根透明的细线将光粒子硬生生地横向拉长,并牵着它往深处引领,想要连接到什么东西上面去。手电光被它牵着,连人也一同被牵着走。——其实那黑暗不光牵引着光束,它甚至牵引着人的心智!完全看得清楚,前方明明不过一片无始无终的未知数组成的迷雾,而这黑暗居然活活地抹消掉人对未知的恐惧,反而加倍其好奇心,使人对前方的世界不明不白的心驰神往,脚步便停不下来了的直直前行。脑中没有明确的想去,身体却不由自主,这是现实性的思想无法驾驭的非现实性力量。纵然躬身走路又酸又累,即便是爬行也要爬到彼岸。说起来夸张,不过这就是那黑暗的真面目:非现实性的夸张。
黑暗牵引人的思路,身体随着光束前行,隧道仿若十七世纪欧洲的古老下水道,空荡荡的冗长,带有一种似乎穿越时空而来的凝固时间轴的非现实性虚无主义氛围,光景甚是耐人寻味,想要想点什么可是有无从着手,毕竟这里没有能用双手牢牢抓住的事物存在,时间也好,空间也罢,一切死气沉沉地在某一静止的夹缝处悬停,如同死去的尘埃,不存在轮廓,令人无处下手。此处扭曲的空间里,无论什么东西都变得不像原来的样子,青石砖看上去不再是青石砖,绿藻不像是绿藻,泥土不像是泥土,一切变了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归根结底这里由于时空的缺失而导致了现实性的缺失,使得所有事物没有了现实感。断弦琴身在这里,也不知自己跟那些景物对比是大是小,是显得更现实些还是更虚幻些,反正彼此互为隐喻,不是景物更为虚幻就是自己更为现实。当自己同那些景物处在一起时,便宛似踏入了均衡状态的反应舱,现实性与虚幻性开始在自己和它们二者之间不停地流连,现实性脱离自身去往那边,而那边飘来的虚幻性则自然而然地融入自身,有时十分肯定自己的存在,有时怀疑自己存在的真伪。均衡状态下如此转换关系一直持续,两边功率保持不变,然而事实上自身的现实性真的在一点一点被四周的景物吸走,有时现实性也会回来身体,结果转眼之间就又离去,隧道却不见尽头,预示这种有始无终的反应方程式还得接着继续。
现在体内的现实性就宛似宇宙中的熵一点一点渐渐流逝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头脑依然分不清楚时间长短,仅仅有一个经过时间身旁的概念。断弦琴走得筋疲力竭,终于架不住身体的沉重停下脚步,双手扶膝,蹲在地上,对着地面大口喘息。这个时候,面前的地面突然不知不觉在一瞬间变亮了,他也马上察觉到周围竟然有了光!他匆忙抬起头,一片雪白铺面而来,强烈的太阳光立即刺痛角膜;他眯起眼睛,并用双手护住,透过手指缝凝神细看,与此同时搜肠刮肚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的种种记忆。——线索都串得上,但是直到这里,好像出现了一部分断续。
断弦琴周围,漆黑潮湿的隧道赫然不见踪影,熟悉的海滩取而代之货真价实地浮现于面前,和上次他所见到的一模一样,梦幻的海滩,理想的世界。他边走边让眼睛适应光芒,鞋底摩挲的颗粒不再是泥土而乃沙粒,天空湛蓝无云,滩涂呈现分段变化的可可色色谱,清澈的波浪惬意地拍打着沙滩,后头望去只见神秘的森林,侧耳倾听,能够觉到从森林的深处传出一阵又一阵呼啸的风声。
——到了海边。
——到了上次的海边。
他依照记忆找到了那间茅草屋,又沿着石子小路绕到茅草屋的后面,上去滩涂,走到沙滩的位置,寻找上次和雀法师一起喝威士忌晒太阳的那片区域。他找到了,地方未变分毫,桌子还在,椅子还在,满上的酒也还在。
“哎,好久啊,你总算找到我了。”只见落星笛坐在桌子旁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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