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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少年(第十三章)

时间:2015-06-11  阅读:796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狼的月记III

新世纪十五年六月一日——

妹妹来了。

她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租的公寓里面的。没有事先传达,没有意外敲门,更不可能有像电影电视剧中那般做作的、提着鞋柜一边大的旅行箱下火车、搭公车、满脸期盼的神情的脑残特写。而是待我当天下班回来打开房门,发现她早已站在房间内帮我用吸尘器吸地板。见到我,她报以大和抚子般的温柔微笑,也不过是简单地寒暄了一句“回来了啊,上班辛苦了”,便再无下文。任何电视剧中的俗套拥抱亲吻情节瞬间在现实化为泡影。再者说,我根本没希望会有那种类的剧情的展开。

平淡的发展倒合我口味,省去了一大堆繁琐的狗血情节令人不禁为之称快。我放松心神,打量着她。妹妹将留长的头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多日不见头发长了不少,记得我离开时她还似乎顶着一顶头盔。身穿叫不上牌子的灰白色衬衫和藏蓝色邱洛特裙,赤足,没穿袜子和鞋子,光着好看的脚,足尖玲珑剔透,仿佛花苞滴下的玉露。她比以前漂亮了不少,举手投足开始展现出含苞待放的青春少女气质,虽然不及两个月前遇见的麻雀,但她是我妹妹。所以我自然觉得她最漂亮。

妹妹的突然袭来有点令我错愕不及。这是当之无愧的。我想换做是其他人,比如说狐狸,或许还表现的比我更夸张。我一直反对妹妹化为人形来到人类社会。口头上声称因为她还未长大成人,不过心里想的,其实是但愿她一辈子都别来城市。我妹妹今年十四岁半,年底就是十五岁的生日,说到底究竟是缺少生活经验的未成年人,而且作为女性的特征都没怎么发育起来。乳房跟我走前照样缺少进展,胸膛平平的,甚至连体毛都很少长。好歹算是来了月经。想我也奇怪,何必为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来月经而感到欣喜呢?我可做不好应对那段日子的狂躁特征的准备。

我相信妹妹做出前来人类社会的决定时是在平稳期的时候的。从狼群栖息地附近的小村庄,坐长途巴士去到小县城,再搭乘火车,到这座城市来所花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三天。运气好的话,连三天都绰绰有余。现在人类社会高度发展,交通想不通的便利,环游世界也不过是五十小时以内的小事情。

人类社会文化的传播速度同样十分恐怖。短短的几年的变化,狼群中的每个部员多多少少都知道如何搭乘公车,有的甚至学会了使用猎枪射杀鹿群,小家伙还打算将村庄内的电线接到山里面去。据我妹妹所言,如今的狼群由于文化入侵的缘故几乎是四分五裂,东一块西一块,还节外生枝。狼群长老仍然统领部分忠诚的狼群,反叛者则带着追随者转移部群到西面的山头占山为王,也有不少厌恶权力斗争的狼纷纷离开了部落,化为人形前往人类社会的各处,化身化名,干着各自擅长的多种多样的工作,如今生活怎样则无人知晓。无关是好是坏,结局怎样怎样,所谓背水一战就是这么回事。哪怕你选择釜底抽薪,终究还是注定不了后果。

抛弃狼的身份换取人类的形态是条单行道,但凡孤注一掷决定融入人类社会,便再回不去原本的部落。即便你情我愿,部落希望你回来,你也由衷地希望回来,最后也不得不沦落到客死他乡的下场。因为你已经剪断了同自身相连的狼的影子,取而代之戴上了人类的面具,披上了人类的皮囊,换取了人类的身份。待时间久了,这些东西就会同你融为一体,分割不开,而原先的影子则会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所以你现在除了一副半人半鬼的混账姿态以外什么都不是。

二十一世纪影响了不少原生动物,令他们对人类社会趋之若鹫。本来嘛,栖息地越来越少,食物资源也屈指可数,人类开发队又无时不刻不在嚣张地飞扬跋扈,若不去人类社会那就只有等死一说。除了狼和狐狸之外,此外另有不少高智商动物有能力化为人形冒充人类。他们造出假身份,笨拙地渗透到人类社会的各个角落中去,妄图就此改变命运。我妹妹显然是要做这样的存在。她这个愿望真令我无不深恶痛绝。早从人们降生开始,就并非人们选择命运,而是命运主动选择了人们,并将其的梦境、意志、愿望等诸如此类的劳什子强加到他们身上去。哪里有什么主动权、选择权?全都是说着好玩的笑话,徒有其表、虚伪的玩意儿,就如同极权主义国家的投票制度一样,比公主童话更要不可理喻,简直好似英国伊丽莎白女皇的王冠。

我是变不回去原本狼的姿态了;我也忘了要怎么变?如何去变?该做什么?这些都不怎么记得了。反正我现在已是个套着人类外皮的孤魂野鬼。影子早弃我而去。不是我抛弃它,而是它反过来抛弃了我这个跳梁小丑。它洋洋洒洒地远走高飞,留下我一个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彷徨徘徊。影子何苦非得抛弃我不可呢?想必就连曾经同我形影不离的它都察觉到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种翻天地覆的改变,一种使其再不能与我重新相连的错误,一种最伟大的哲学家也无法解释的谬误。我不是狼,亦不是人,怪物尚还算不上,总之至今为止任何史料上都没记载我这种生物。亚里士多德也好,柏拉图也好,弗洛伊德与黑格尔也罢,全都无能为力。可悲的是我自己、竟然连怎么给自己下定义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希腊人称悲剧为故事。可我哪里是故事?或许说我连悲剧都不是。真惨不忍睹。为了避免她重滔覆辙,所以我才不希望尚还可以化为狼型的妹妹再变不回去。所以我得马上送她回去部落,一刻都不能停,必须马上送她回去!

但说不出口。

我妹妹正在热情似火地为我打扫房间。我怎能说出口?转眼之间,她甚至将我散落在卧室地毯上的阴毛都清理了去。面对她,我完全手足无措。这太残忍了!试问有谁可以把帮自己打扫阴毛的亲人赶出家门呢?我妹妹尽职尽责地进行打扫作业,让我的公寓单间整体焕然一新,处处都飘满着她的贤惠气质。我可狠不下心来叫她卷铺盖走人。她肯定会非常伤心,不用想我都心知肚明。

于是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她打扫,拿过刚泡好的绿茶喝着,一句话不说,也不打算做什么久别重逢的温暖拥抱,单单是看着她用吸尘器吸来吸去而已。她多半早受过相当程度的人类社会锻炼,吸尘器使得熟能生巧,茶叶和温水的比例泡得刚刚好,头发也绑得有模有样,真是活脱脱一个十足的人类青春少女。然而我依旧不可能就这样把她留在我身边。这样平稳安逸的生活注定是不会长久的,我敢肯定,因为此乃人生的发展规律。平缓的日子过去了,接着便是戏剧性的急转直下,如托尔斯泰所言的那般展现出别开生面的黑暗剧情。世界注定好了要如此,不论时代如何变迁,不论梦里梦外,不论现实还是幻想,所谓幸福快乐也不过单一一种,但不幸哀忧则多得千差万别,难以将每一个想象出来并加以罗列。我妹妹注定了是那种缺乏负面想象力的小女孩。并不是说她缺少想象力,而是充斥她脑子的只有所谓正能量满溢的想象,却不愿考虑黑暗的方面多半点。那就像一面反光镜,照得出光,照不出黑暗。

果然我最担心的还是她这种童话式思维体系。我妹妹认为这世上无处不光明普照,公主和王子也乃现实中的产物,华丽丽的童话城堡高高耸立,花园喷泉鸟语花香,飞舞的七色蝴蝶诠释幸福的韵味。她的大脑里便是这么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有哀愁,没有伤心,没有烦恼,没有欲望。她彻头彻尾生活在幻想世界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为我做好了晚饭,奶油蛤蜊意大利面配青菜沙拉与土豆泥,菜式精致,香味扑鼻。煤气炉使得炉火纯青,用完的锅碗瓢盆也整齐的罗列在洗碗机里。看来我的确小看了这小妮子不少。半大的工夫,烧菜都学会了,而且味道不比饭店里的差。看得出她为了来人类社会和我在一起倾尽了多少努力。不过她越是如此,我心中怀有的罪恶感就越强烈,因为她完全不给我一个将她送回去的理由。抛开种种干扰因素,按她如此的水平,一个人生活估计也未尝不可。

我最终还是在餐桌上讲出了本意。如我所料,妹妹先是一怔,而后立即冲我发起了脾气,直接委屈地往桌子上一趴就哭了出来,双靥发红,眼泪哗哗,一边哭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说什么都不肯回去,非要同我在一起不可,哭得昏天黑地梨花带雨。想要去抱她的时候,却被干脆地一手推开。

看着她哭我心里很不好受,不过担心的成分居多。——她这样是无法在人类社会生活下去的。从她开始哭得那一刻起我领悟了,于是更加坚定要把她送回狼群的决心。我开始打电话查定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又从干瘪的钱包中掏出过路费,硬是塞到了妹妹紧攥的手心中,严厉告诫她“马上给我乖乖回去,我会送她到火车站”。妹妹只是伏于桌面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地哭喊说“绝不要回去”,双拳紧握,双脚紧紧绊着椅子腿不松,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无论我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便放弃做无谓的解释,拿过她的肩挎式旅行包挎在身上,随之拖了她出了公寓房门,用非常粗鲁的方式,连人带家具,从客厅一直拖到大门口。妹妹途中仍死抓着桌子椅子不撒手,哭声也愈来愈惊骇,但愿邻居听不到,明知那是徒劳之举。我费尽力气才让浑身瘫软的妹妹情不自愿地站起来穿鞋,好不容易来到门外面的走廊,这时妹妹忽地一手夺过旅行包,撒开腿跑走了,边哭边跑,伤心欲绝地冲下楼梯,或许真的是死心回去了。

也对,她在这座城市无依无靠,连唯一可以仰赖的我都对她下了逐客令。妹妹现在除了返回部落以外别无选择。

不少邻居前来围观,拿观看暴力犯罪电影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审视我全身。鬼都知道那些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三流剧情。我也懒得同这帮乌合之众解释,妹妹走后,我便回去了公寓,打扫起刚才酿成的一片狼藉。用簸箕收集打翻的意大利面,取来油性纸吸走浪费掉的奶油,戴上塑胶手套,从地上捧走混在一起的菜叶和土豆泥,然后把我们吃剩下的食物倒掉,洗了碗和碟子,通通扔进作用的洗碗机。全部搞完时,时间已过了晚上二十点,最近追的电视连续剧姑且算看不成了。

我筋疲力竭地倒在沙发上,拿起手机,随便蓝牙了一个音乐。音响流淌出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凄婉悲怆的旋律,此时此刻恰好应景。心中隐隐自责,是否对妹妹太过分了?为了她好当然没错也不值一提,可是把人家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女孩子弄哭又撵回家去,我敢打赌这绝不是一个好大哥该有的作为。

换了个音乐,这回是《悲怆》。真搞不懂为何贝多芬不多做些富含正能量的曲子。假如我妹妹有他的才能,肯定早成了当代电视配乐制片人。贝多芬生得幸运,如果出生在这个时代,想必也不会有这番成就。二十一世纪崇尚所谓正能量的传播,一切抒写哀伤描绘肮脏却被定义为负能量。这个世界它不让你说伤心事,不让你讲述流血的痛苦,亦不让你看污浊的部分。当你注视黑暗之时,总会有个人在后面点起灯,并叫你回头看。灯又不是点在黑暗中,凭什么要看?所以我得出结论:乐观只是一盏不巧点在了黑暗之外的灯,唯独作为短暂的慰藉,时间久了则会使人懦弱。

曲毕,这回我换了个欢快点的音乐。作曲:舒伯特,这家伙的风格同贝多芬大相径庭,互相碰见了姑且会用迥异形容对方。我听了他的《小夜曲》,接着是《鳟鱼》,遂而作曲家变成了柴可夫斯基。我才想起手机里仅存了两曲舒伯特。柴可夫斯基存的最多,其次是巴赫,久石让的也存了不少,不过都是翻版。我心血来潮调出他那《那个夏天》的钢琴翻弹版听,正听到高潮,突然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开了门,只见猫咪站在门前,抬着小脑袋仰视着我。猫眼碧绿通亮,幽幽的荧光刺穿黑暗抵达我的视网膜,刹那间竟使之颤寒。

“可以进来吗?”猫咪说,摇了下毛茸茸的尾巴。她的尾巴比一般猫尾毛发旺盛,活像一只熊猫斑纹的狗尾草,毛松散开时显得尾巴很肥。

“都听见了?”我问。

“听你妹妹哭得那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猫咪翻了个白眼,迈着优雅的猫步踏进我的公寓,跳上沙发的靠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猫咪是普通的三毛猫品种,不过大部分皮毛是熊猫一样的黑白色,唯一一点咖啡色则以眼圈的形态呈现在左眼周围。身体娇小,四肢修长,如同走秀的模特般高挑。长长的尾巴末端卷成一个圈,高高昂起,为腿与身躯的比例增添了恰如其分的平衡感,使之看上去并无穿着恨天高那股摇摇欲坠之感。猫咪朝我扬了扬毛茸茸的爪子,我给她端来炸鱼干和切成片的羊乳酪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没有煮鱼干吗?”猫咪问。

“炸鱼干不行吗?”

“嗯,不健康的成分太多,又是卡路里啊又是饱和脂肪反式脂肪啊的。煮鱼干要好得多。”猫咪很讲究地摸了摸胡子,大眼睛炯炯有神。

我换掉炸鱼干,给她拿了竹荚鱼做的煮鱼干。猫咪这才肯现出人形,变成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郎,用手拿了鱼干和小片的乳酪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吃着,颇有风度,难怪不肯在猫咪形态时开吃,第一怕弄脏胡子,第二怕影响气质。

“来干什么?”我一边问一边又拿了两个玻璃杯过来。

猫咪缓缓吃完鱼干和乳酪。“没什么,想找你谈谈,狼先生。”她温吞地说道,然后温吞地吮吸手指。“刚才跟你妹妹吵架了?”

“不是都听见了才来的嘛。”我没什么和她来回周旋的耐心,径直走向家中的酒柜。“要喝什么?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会调酒吗?”猫咪问。

“说话。”

“那来杯彩虹酒吧。”

“太麻烦,换一个。”

“螺丝起子。”

“伏特加要多少?”

“别盖了酸味就好。”

“明白了。”我说,首先取出喝了一半的伏特加,接着从冰箱里拿了鲜橙、酸橙还有柠檬,同时包括两个杯子。挤了点鲜橙汁把无色的伏特加酒液染成鲜黄色,然后加入酸橙汁和半点柠檬汁,用调酒瓶混合均匀,均匀倒入两个杯子里,最后再各切了片柠檬做装饰。拿给猫咪,她喝了一口便连连称赞。

“好喝!比我去的酒吧好喝多了。”猫咪眉开眼笑。

我也喝了口,没她反应那么神经质。“要谈什么?”我问。

猫咪放下酒杯,莞尔一笑,披肩发直顺而下轻轻颤抖。她身穿黑白相间的齐臀连衣裙,裙摆非常短,斜眼看去发现下面光溜溜的,似乎没穿内裤。抬平视线,领口开得很大,雪白的乳房隆起雄伟的弧度,暴露程度可见一斑,确认无胸罩防御措施,完毕。猫咪穿如此暴露跑到我家里究竟是作何用意?

“就是觉得狼先生你被妹妹甩了肯定心情不好,于是好心上来陪陪你。”猫咪说,朝我靠了靠,她的肩膀同我的肩膀互相接触,觉察出一片温情。

我警惕地望向满脸谄笑的猫咪。“才不相信你有那么善良。”

“冷血的家伙。”猫咪埋怨说,冲我吐了吐舌头。

“犬科动物是温血动物。”我反唇相讥,一边喝酒一边让思维神游天外。

“猫科动物也一样是啊。”她理所当然道,用力摇晃我的身体企图唤回我逃逸的神智。“嘿,狼先生,我是看你不好受才好心过来安慰你。作为同住一座楼的邻居,怎么就不能温柔点领些情呢?咱们好歹也有几年的交情了。”

我轻轻将猫咪搭在我肩上的手拨下去。“谈正事吧。”我说。

“真没办法。”猫咪无奈地叹口气,乖乖成就了距离之美,并往下拉了拉裙摆。“我是在考虑要不要和乌鸦的公司签约,从而专门来征求你的意见。”

“乌鸦?他都开始涉及杂志模特行业了?”

“不是那样,他希望我可以出任他们公司的产品代言人,帮着为公司的产品拍一些广告啊视频啊什么的,总之就是像车模啊服装模啊那样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想要我跳槽去给他们打工,典型的挖墙脚系列。”

“报酬如何?”

“够我用钞票叠一艘航空母舰。”

“那多划算,缺钱的话想做就去做,为何还要专程来问我?”

猫咪从酒杯上摘下来那片唯一的柠檬送入口中含着。柠檬片够酸,她含了一会儿忍不住吐出,皱着眉头呲牙咧嘴,酸的仿佛被百年陈醋腐蚀了牙根。“是长期稳定合约,时间至少五年,薪酬不跌,说做好了或许还会往上涨。但为了签它我不得不先辞退现在这份平面模特的工作。这是乌鸦特意跟我强调的要求。”

“不想辞退平面模特的工作?”我问。

她若有所思地揉搓柔长的发梢,试图将头发绕起来编成辫子。可惜发质又硬又直,尝试了好几次失败后只得就此作罢。“我说不好,就是不太想要辞退现在的工作。估计怕断了后路吧,心里留着念想,不愿意怎么冒险。毕竟辞退了的工作也是很难再申请回来的。如果我在乌鸦那里做的不好怎么办?我是说,赚的钱是比光做平面模特多得多,但是万一呢?万一我觉得不舒服、不符合心意想要退出了该怎么办?二者必居其一,却难以权衡,没多少事比这更纠结了。”

“彷徨不定。”我说。

“哎,你的话会怎么做呢?”猫咪从沙发后俯下身来骚弄我的面颊,乳沟壮观的犀利震骇,在身体的压制之下极其显赫。

被她三番五次充满了性暗示的挑逗,我已经勃起,下半身的牛仔裤明显凸出。真奇怪我会竟对猫科动物的肉体产生性趣。或许一当人看多了弗洛伊德的作品,任何表面的身体动作细节都被人认成是某种性暗示,甚至女孩变化一个双脚交错的位置也是实质上的暗喻。她将意图转化透明,如同特制的玻璃器皿,必须找到精确的角度尚可发现其所在。浅淡的表皮之下必定掩藏着一种透射性极强的深层空间,通过含沙射影以及抛砖引玉的手法,向外界传达进行严格加密的信息,并且需要正确的解码解锁内部涵义。唯有特定的人手中才掌有那串编码,其他人则始终一头雾水。

癌细胞只有到中晚期可被侦测。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就算拼到死也不会让人察觉,人们所看到的无非是他们给你看到的。意图不明不白,目的半虚不实,况且癌细胞也是借了医师之手让你发现其的存在,却永远不知它何时诞生、何时会扩散到全身、何时会置你于死地。秘密如同冰山,人们发现的不过乃九牛一毛,真正的载体则无时不刻在黑暗中沉浮不定,直到沉船的一天才终于清晰明了。

“我的话,估计会同意吧。”我想了想说。“不过前提得是我做腻了本来的工作。”想起狐狸给工作的事来着,于是半途改口道。

“两者可都是模特工作哦,差不多。”猫咪一脸邪笑,轻轻用手指捅着我下体翘出的部分。一股瘙痒的感觉,颇有刺激性,我的阳物因为她手指的小动作随之越变越大、越变越烫,牛仔裤简直都快被顶穿了。

我尽全力从慢慢增长的性欲上分神。“工资究竟有多高?”

“至少两倍以上。”猫咪比出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手势。

“换了吧,冒点险也值得。更何况对方是乌鸦,实打实正经的黑衣商人,和他做生意的话信赖不成问题,想他不会亏待你。”我尝试了,阳物却还是忍不住地硬化巨化,最后变得如同石头般硬梆梆的。拉链已经被顶开来不少。“关于你的杂志封面,每天基本上都能在书店报社见到不少,身材相貌的水准肯定足够。以乌鸦为对象,作为商人,他是绝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故此一定会用钞票留住你,当成摇钱树缓缓收获利润。依我所见,他现在给出的这个数字应该还不到临界点,如果可能,你甚至可以多提一些私人要求,或是再把报酬往上提一点。”

“嗯,比如呢?”猫咪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将手慢慢伸进了裤子的拉链。

“比如不要过大尺度的拍照等等。”我感觉到自己的阳物正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仿佛体温计般侦测着那里的温度。她的手十分温暖柔软,而我的阳物就像是被人工细心扶植的温室植物一样吸收着能量,茁壮成长。

“哦,裸体拍照的话我无所谓啊,反正以前就有过那个系列,甚至连录像带都拍过一两部呢。放到网上,点击和评价都相当可观哩。”

“每天工作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

“不多不少,整整五个小时,周末有全天假期,节假日也一样无条件休假。”

“保证不准透露任何隐私问题!”

“Bingo!保密工作在合同里写的相当明确,还有什么吗?”

“还有就没什么了。”我长长呼出口气,词穷令我放弃抵抗;我向后仰倒在柔软的沙发垫上,任凭猫咪的手在我的阳物上面下面搓来搓去。

“不就得了。”猫咪朝我露出得逞的笑容,遂而没有丝毫犹豫地脱下了我的牛仔裤,释放出笔挺的阳物,用手整个握住,温柔地动了起来。热量被牢牢锁住的感觉使我的阳物好似正烘烤的面包逐渐扩大。此时我也好,她也好,双方的情欲都被挑了起来。灯光在地上映出我俩黑色的影子,色彩的单调俨然不能覆盖熔炉般高热的温度。空气仿佛着了火似的充斥了蠢蠢欲动的荷尔蒙味道。

我闭眼享受,小口喘息,脑中幻想着猫咪那晶莹剔透的酮体。猫咪的手掌似乎有魔性地对我的阳物进行无休止的爱抚动作。那并非纯粹的上下运动,而均匀分布、达成一种绝妙的整体性。她的手抚摸过生殖器上至龟头下至睾丸等的所有部位,使用力度恰到好处,感触委实妙不可言。猫咪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我的阳物,手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从各个角度挤压龟头向上带去,手法老练无可挑剔。

“感觉好吗?”猫咪问。

“欲仙欲死也就如此程度了。”我毫无保留地告知。“喂,干嘛突然对我做这个?作为征求意见的报偿未免太过奢侈了吧。倒头来不是还跟没问一样,既然是早已决定好要做的改变,为何多此一举搞这些鬼花样?”

猫咪低低喟叹一声,手停了下来。“因为想要求个感觉啊。”她说。

“感觉?”

“嘛,可能是由于我不够自信的缘故吧,当做出些重大决策时往往要征求于他人的想法,就算比较肯定了也会有犹豫和踌躇。所以每到这时候,如果那个人表示和我的想法一致的话,我就能彻底下定决心踏步前行了。”猫咪骚弄着我的龟头顶部,同时用指甲盖轻轻刮擦着睾丸旁边。“嗯,总而言之就是我的影子浓度不是很深,从而必须将多个人的影子交叠才获得足够浓度的影子。影子这玩意儿可特别有趣,光越强它反而越稀释,结果一到落日残阳时却变得格外深沉浓郁。你说奇怪不奇怪?影子它似乎只有在微弱的光照下很浓,给它更多光反而遁形避之,然而完全没有光时却又不肯现身,真像是某样对光照要求十分过分的海洋寄生植物。长在人脚下,叶绿色浓度取决于人沐浴在怎样程度的光亮中,太黑则陷入暂时性休眠状态。叶绿素程度,不明。嗳,狼先生你有没有过觉得影子很奇怪的感受?”

“不知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影子了。”

“不会吧!是倒影还是那种黑黑的影子?”

“我搞不清楚,反正没有了。而作为没有影子的代价,我目前已经变不回原来的姿态了,也就是说我既变不回狼,也回不去部落了。”我叹口气,对猫咪羡慕不已,真好她可以自由在人形态和猫形态之间来回切换。

“那可不一定哦,别气馁,变不回去并不意味着影子消失了,也许影子还安好的,只不过出于某样因素自己发现不了罢了。海藻有时也会在海中隐形不是吗,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起船只被海藻丛搅住螺旋桨的事故发生呢。”猫咪笑眯眯地一边口语安慰我,一边也在用手的爱抚安慰我。

“影子去哪里了呢?”我试着向对面墙壁上的黑色形体探出手臂。

猫咪笑着在我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别担心,到时候就会发现的,现在只是不到时候而已。谁知道影子调皮地跑去哪里了呢。”

“也是。”我说,看影子看得出神。

过后不久,我的腰腹部那里开始像被注入工业重水一样沉重起来,不自觉地向下方陷去,如同她挤压我龟头的手指压迫着沙发。猫咪见状,马上弯下身抱住我的腰肢,头靠在我的小腹处发出阵阵喘息。她将我的阳物拉过来贴到自己脸上,迅速摆动,引导我射精。我三次把精液射在她的左半边侧脸和头发上。完事后,她便含住我的阳物,清理掉上面残留的精液,而后拿来纸巾擦干净。

“你瞧你,干嘛那么猛烈,都给我弄脏了。”她一边说一边擦拭掉脸上和头发上的精液,接着再度俯身下去,温温吞吞地吮吸我的阳物。口型好像吸食母乳的新生儿,不快不慢,有条不紊,带有一定湿漉漉热乎乎的节奏,如同抽取温泉水的离心式水泵般让我的快感此起彼伏。我自我感觉阳物内的精液正暗暗涌动,挤压着尿道内侧,脑中则把它想象成地热议的水银柱,并且旁边有一只仿若地震测量器的墨笔不停记录频率,黑色的墨水图案呈心电图一样的曲状波动。

平缓的阶段很快结束,潮汐开始猛地上涨。我不久便一泻而出射入她的口中。猫咪伸臂拿来纸巾,把精液吐在上面包好扔掉。

“又咸又酸的,女性杂志上竟然还介绍说喝精液有益美容,真是无稽之谈!”猫咪用手指刮着舌头愤愤道。“射太多了,黏黏糊糊的都吐不出来,塞在牙缝里接触唾液又变成固体,跟尤其粘牙的变质豆浆一个模样。”

“抱歉。”我道歉道。

猫咪无所谓地挥挥手。“别别,本来就是我自愿做的。”

“不好意思,许久没做了,存货积攒了不少。”我拉起短裤和牛仔裤,站起来整理衣服上的褶皱。“无论如何,真是谢谢你,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没关系,不就是精液嘛,又不难洗掉。”

“没想到射那么多。没办法禁欲过久,可能用力过猛了点,最近也没怎么手淫过。”

“好久没做了?”

“好久没做了,所以谢谢你帮我解欲,性事一旦不协调了就很容易情绪慌乱,必须得找个发泄口一股脑上上弦,就像小机器老鼠的发条一样。”

“我可是猫哦。”

“下次买我的产品给你打折促销怎么样?”

“早该如此哦。”猫咪吐吐舌头,往前一跃趴在了我的背上。“我可是为了狼先生你舒服才这么做的。”她探头又是一吻,这次持续了比上次多一倍的时间。“那么,就祝你今晚过得愉快,做个色色的好梦。顺便给你个允许,在手淫时可以想象我的裸体哦。这个机会要好好珍惜利用哦。”言罢,她已经变回了猫咪姿态,蜷缩修长的尾巴立于我的肩上,一对碧绿的眼睛久久凝视着我。

“会的。”我说,开门送走依然优雅的猫咪,然后回屋打扫卫生,把用过的酒杯和盘子都收拾掉,用吸尘器吸干净地板上的猫毛,最后关掉所有不必要的光源,为迎接夜晚的长眠做好准备。黑暗降临,影子果真一去无踪。我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胸口,撩人情思的感触,又往下摸到小腹,上面还依稀残留着猫咪的温度。

我想象着猫咪的裸体手淫了一次。短短时间内连射三次的感觉并不好,尿道里一阵阵的疼痛,龟头也有些发红。我擦去桌面上的精液,用清洁剂消毒。

打开电视,收看了夜间新闻。说是最近又出了不少幼童奸杀案件,但无一是出自这附近,亦无一是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一件都没有,更不会出现被强奸女孩日后生活情况的报导。似乎她们在那之后就凭空消失了,如同午夜独自乘坐的电梯一般悄然无声,生活究竟有无转机根本无从知晓。媒体从未对这些可怜儿童进行过追踪。顶多就是将那点惨痛的经历一说,之后便再无下文。

看了不久就关掉电视,拿起手机,总共三十八个未接来电和五十六条短信,电量却只剩下百分之十一。我将手机关机,充上电放到一旁,转身拿起座机电话给火车站打电话,问他们我妹妹有没有订票回去。他们说收到过妹妹名字的预定,可惜是去隔壁城市的票,问我是不是她。我说大概也许,会打电话询问看看,然后挂断电话,径直回卧室冲了淋浴。过去二十分钟,刚刚走出淋浴室,就听见门铃在响个不停。我围着毛巾开了门,只见妹妹披头散发的站在走廊当中。

“回来了啊。”我说。

妹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我一手围着毛巾,向她张开右手臂。妹妹一头冲进来抱住我,我搂着她走入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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