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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少年(第十四章)

时间:2015-06-17  阅读:835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十四章)

十四章:断弦琴介于想象力以及娱乐人脑子之间关系的辩证

乐谱和指挥棒是在上午十点找到断弦琴的宿舍的,两个人一起。断弦琴正独自呆在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看小说。当时音乐正播到《冰雪圆舞曲》,小说《保留区蓝调》则看到第五十六页。起初听见门铃声,断弦琴不理不睬,会按门铃的人绝对是不想待见的闲杂人等,老师、纪律会长、教导处主任之类的货色。若是自己认识的人,才不会费尽按门铃,大耳麦的话早就用拳头把门板砸的砰砰响。既是恼人的家伙,又何必劳神搭理?但凡放着不管,外面的家伙多半就以为主人不在家,然后就转身乖乖离开了。教师等劳什子想必从不会在这地方耐心地逗留。每次来找断弦琴时,通常就在门口转几个圈子就回去了。所以此招每每奏效,百试不厌。

然而今天的情况别为特殊,门铃声一直持续了五六分钟仍然在被人叩响。而且节奏不紧不慢,焦虑也好浮躁也罢等情绪无踪可循,倒像是发条上快了的钟表,每隔相等的一段时间就开始打铃,只是没有刻刻钟的小人出来跳舞鞠躬。门铃平稳缓和地响了有十多次,可见外面那主有足够多的耐心。

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学校相关人员了。那么会是谁?

断弦琴打开门,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士站在走廊里抽烟。年老的年纪约莫有四十五以上,年轻的也过了三十的样子。年老的头发花白杂乱,身材矮小但结实,黑硬的胡茬布满下巴,穿着英式黑西装和雪白的衬衣,脚上蹬的黑皮鞋,一看就知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货。此人年纪虽老,目光却炯炯有神泛着精光,直从头上那顶大礼帽的帽檐下面直射出来。眼神犹如正记录账户支票的银行家,在对待细节方面极其一丝不苟。年轻的穿着浅灰色衬衣以及深灰色竖领风衣,肩膀壮硕,腰板挺立,站起来像一棵西伯利亚的大松树。眼睛偏小,眼睑周围的肉块堆积过多向外微微凸出,使之眼神尖锐、令人揣摩不测。先生脸色青硬,鼻孔开大,胡子刮得干净利索,有点过去专门向军阀贩卖武器的军火商模样。身上的风衣偏旧,隐隐约约能嗅出来些许硫磺味。当然他也不太可能在里面藏把沙漠之鹰什么的。这二人一位提着一个扁扁的公文包,里面装着文件一样的白纸黑字;另一位在风衣胸前的口袋里插了只老长的原子笔,看不见上面字,多半不是德国产就是美国造。插入口袋,前端探出好长一截,宛若是某样青色外壳的未知生物在往外爬行。那君时不时就用手盖住胸前,护住原子笔的前端,似乎有意阻止生物逃跑。装那么大的一根原子笔,走路时肯定得万分小心别掉出来。

提公文包的年长者是乐谱,胸前口袋里插着原子笔的中年人是指挥棒。他们两个前后向断弦琴自我介绍。断弦琴点点头,并告知自己的名字。明明他们没问,自己也没那个必要,怎么好像名字自然而然地从嘴里爬出的呢?二人随之点头问好,乐谱更是脱帽行礼,温文尔雅十分礼貌,不过脸上却没多少笑意。

指挥棒从胸前口袋中取出原子笔,摊开左手心在上面敲打,一下又一下,听起来像小孩子把玩过的橡皮泥在茶几上摔来摔去。看他口型是有话要说,可是半途不明为何又暗自放弃。然后乐谱推了他一下。指挥棒便重新收好原子笔,帮乐谱提起公文包。乐谱打开皮包夹子在一堆白纸中翻找了半会儿,最后掏出一沓钉在一起大概数十页的文件,用双手彬彬有礼地递给断弦琴。途中兀自一声不响,活像没配音的电影胶卷。断弦琴瞟了下文件,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合同”二字,接着就是一大堆繁琐的注解说明,根本懒得看。于是仅仅扫了一眼完事。突然冷不丁掏出一大叠合同给人看,断弦琴恍惚把乐谱错认成是几年前找上黑三弦的网络小说编辑。

“我们是XX唱片公司的。”乐谱说。

断弦琴挠着头发狐疑地望着他的脸孔。人很干净,衣冠整洁,西服显而易见是刚从干洗店取出来熨平过的。不过稍微过于正式,瞧得心中有点慌乱紧张,可能是由于黑西装配白衬衣的搭配会给穿便装的人徒然一股压力,周边的环境顿时变得滞重不已,口中唾液仿佛凝胶化了般堵塞在舌头根。

乐谱欠身把帽子交给指挥棒,露出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果真是上了岁数的人。指挥棒仍然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搞得断弦琴觉得是电影情节中常见的保护大总裁的黑衣保镖。不过放在现实一看却显眼的多,也令人畏惧的多,理所当然不是专门跑龙套让主人公随便拳打脚踢的货色。此君绝非不同凡响,小眼睛反而比戴上墨镜更具杀伤性,与此同时伴随着威慑力。罢了罢了,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家伴着一个彪悍的中年巨汉,又在一处糟乱的旧宿舍楼同一位衣冠不整的邋遢男子会面,说是地下贩毒交易多半都没人否定。卖淫的话,反而太引人注目了。

“先生是‘放浪少年’乐队的吉他手吧?”乐谱抿了抿嘴开口。“我们是XX唱片公司的。前段日子您和您的乐队获胜了选拔赛,我们两个是受公司之托专门前来与各位签约的,希望早日能够发行各位的唱片。”

“了解,但为什么找到我?”断弦琴问。

指挥棒拿出一张名片样的白色小纸片递给乐谱。然后乐谱接过来递给断弦琴。“我们是靠写在这上面的联系人地址找到这里来的,先生还是大学生吧?”

点点头,接过小纸片,上面用蓝黑墨水规规整整地印着乐队负责人的名字、联系电话以及住址。一看顿时了然,原来大耳麦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名字,而在地址一栏却填了断弦琴的宿舍编码。难怪乐谱和指挥棒亲自找到这里来,大耳麦的电话肯定早被他们打爆了也没打通过一次。断弦琴给乐谱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乐谱皮笑肉不笑地欠身,说了句“无所谓”,笑容很僵硬,细胞和空气似乎同时冻结了一样干硬硬的。沉默随即降临,滞重得令人出奇。稍顷,断弦琴默默向指挥棒要了支签字笔,将大耳麦的号码三笔划掉,然后改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

“抱歉,让那个家伙弄出这种事,以后就请打我的电话吧。”断弦琴道歉说,归还了签字笔。指挥棒单手三个手指接过,又用白手帕细细擦了遍,这才重新收进衣服兜中,不忘轻轻拍了拍,像是平缓一件脆弱的活物。

“没关系,工作时正好顺路,于是就过来一趟,没白跑就好。”乐谱说,往房间门里面欠了欠身。“这个,请问进来谈方便吗?”

断弦琴侧身让出入口。“了解,没关系大概,不过请容我换一件衣服。”

“好的,请请。”

“请进。”

“谢谢。”

“得了得了。”

来到断弦琴的房间里,乐谱和指挥棒到那处小破沙发坐下。断弦琴从冰箱里拿出冰茶给二人倒了,然后走去卫生间换衣服。脱下皱巴巴的休闲装和短裤,换上件比较干净的衬衣和帆布裤,往手上沾水,稍微打理打理头发,再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把脸,擤干净鼻涕,弄掉眼屎,尽可能把自己搞精神点。真的心中很少有这么激动过,感觉心脏如同开水锅盖般跳来跳去,并且伴有尖刺的耳鸣音。

“好了,我们来谈谈合同的事吧。”乐谱抿抿嘴,开口说道。“你们乐队的表演我看了。就水平和能力来看,虽然不及那些社会上的主流乐队,但确实有极其罕见的闪光点存在。而这种闪光点并非是所有乐队都具备的,无可厚非是极其稀有珍贵的沧海一粟,其蕴含的潜能无可想象,有不可估计的未来发展空间。就风格而言,音乐题材真是非常新颖,古典和流行的融合,是不能说完美没错,优点却正是这种别外生辉的互补关系。纵然此类音乐或许一时难以被大众接受,不过其旋律渗透性极强,狂野又豪放,犹如上世纪灵魂乐那般容易引人共鸣。而且主唱的个人独唱漂亮得让人拍案叫绝,场下的欢呼声都听到了吧?若用文学名著来形容当时的场景,那就是《野性的呼唤》,看过没?就乐队团员而言,大部分人也都有足够的相貌资本可供我们包装,好好装扮定是能在一星期之内登上杂志封面,出名速度肯定也相当快。对于以上几点进行分析,‘放浪少年’乐队可谓前途无量。所以我们公司打算和‘放浪少年’乐队进行签约,并提供资金和人脉资助,不光协助你们出唱片以及专辑,并且还提供给你们公众表演的机会,干的好的话,甚至会安排专属演唱会。喜欢演唱会?”

断弦琴点了下头。“一般般吧,不坏。”

“不讨厌就好,干着行的最不能要的就是怕出人头地。本来的目的嘛不是。不想当司令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不想出名的明星不是好明星。一旦入了这一行,并且身上有那个才能,人就只有出名这一条路可走,其他别无选择。须知娱乐界是条倒着运行的电扶梯,一大堆人在上面走,你不往上走就没有出路,停下来只有回到原点,且还得背负上骂名。有没有想出名?”

“目的其实是赚点小钱。”

“一样的不是?”乐谱说,端起杯子喝口冰茶。“既然出了名了,钱那玩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想挣多少就挣多少,参加个那个什么专门给明星制定的娱乐节目一日入千不成问题。更何况我们公司只是安排乐队签约而已,又不会打扰你们接广告或做影视配乐工作。挣钱的方法多得是,就怕不出名。”

“不会限制广告?”

“不会限制广告。”

“那么我们签约后存在什么限制?”

乐谱将手中的合同文件往后翻了好几页,给断弦琴看一行前端画了※号的规定,——第十五条规定。“哝,看这里。除去所有根据国家法律明文规定的条款以外,我们公司特有的特殊限制只有一个:签约后的乐队成员,一律不允许与其他娱乐界人士相互来往。违反的话这是要被解除合约的,因为已经被法律认定了,所以最好别犯了,被抓住的话我们也无能为力。对了,认识娱乐界的人吗?”

摇了摇头。“不认识。”很干脆地回答。

“好得多,这样你们也好我们也好,双方都放心。”

“何尝不可呢?”断弦琴问。

指挥棒忽地咳嗽一声,赶紧礼节很周到的用手捂住;他挥起手为打断断弦琴和乐谱的谈话而抱歉,不过照样半句话不说。咳嗽完,又掏出手帕把手擦擦净,随即恢复先前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审视般观察着场面。

乐谱顿了顿说。“抱歉,这个不能谈?”

“不能谈,何至于?”断弦琴问。

“公司有规定,我们作为员工的也无能为力,不能谈的东西就是不能谈,秘密就是别人告诉我了结果我又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东西,就像把虫子放入标本瓶、再把瓶子给我保管、然后我就拿着瓶子给你看虫子一样。令君只需明白违反规定对你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就行,另外事都是多余的产物,无需操心。”

“有那么严重?”

“当然!虫子可是有毒的。”

“危险的东西干嘛随时带在身边?”

“我们也不想带,可是不得不带,我们的工作就是专门给人看虫子。”乐谱说,一直注重礼仪风度端正地坐好,不像断弦琴已经忍不住翘起了二郎腿。“所谓秘密就是这般的寄生虫,感染上便无法消除,还必须自己将自己隔离起来不传染给别人。不然医师为了防止疫情扩散,最终只得把你人道毁灭。”

“没有任何选择?”

“出生在这世上、出生在怎样的家境里、出生时是男是女,人不能做出选择的事情多了去的,何必唯一两件事的力不从心而感到悲哀呢?”

“也应该是有点选择的。”断弦琴辩解说。

“有,有点选择。”乐谱最后一口喝光冰茶,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人有选择去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然而无论如何,早晚也一定会去做那些注定好了必须去做的事。当人走到了最后,总会出现个什么劳什子挖了坑给你跳,甭管愿不愿意。尘归尘,土归土,此乃万物宿命式的剧情和收尾。”

“萝卜放萝卜坑,土豆放土豆坑,番茄放番茄坑。”断弦琴总结道。

“精辟!”乐谱举起大拇指说。

从地板下面传来一阵阵踏击楼梯发出的金属板震动声,似乎有什么人带了一大帮乌合之众回房间打游戏。吵闹声皆是男人声音,说的话也尽是些听不懂的用语。一只乌鸦落在窗外的阳台栏上休憩,动了会儿乌黑锃亮的眼珠,猛地被噪声吓到,又展翅腾空飞起。不知受到何种影响,杯中的冰块像是内部结构在逐渐崩坏一样咔咔响着。指挥棒举杯将冰块倒入嘴里,大口咀嚼使崩坏程度大幅加剧。

“守住秘密,就如同上级丢了囚犯下来让你看管。放不放虽是你的选择,不过有一点必须明白。不放自己会安全。放了,囚犯搞不好会亲自来宰了你。”乐谱下意识地拿起杯子,却发现冰茶已经喝光。冰块贴到了嘴唇上。断弦琴赶紧取来冰茶瓶子又给乐谱倒了一杯,然后接着给指挥棒和自己也蓄满冰茶。

“明白了,不问就不问。”断弦琴了然。

乐谱眯着眼,笑容若隐若现。“我就喜欢识时务的人,没那么多疑问,说什么就埋头苦做,干活塌心实地。跟没多少心眼心机的人合作起来最好。”

“我们还年轻,心机什么的是没有,想象力倒是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想象力啊。”乐谱喟叹一声,不明其意。

断弦琴站起来打开窗户通风换气。阴天,云层厚厚的不见太阳踪影,若是没有钟表绝定不知此时此刻是下午。时间在不见阳光的天气中总是以透明状的轨迹悄悄运行,让缺乏想象力的人不屑一顾,而想象力活跃的人却怅然若失。恍惚不定的谜团漂泊在具现化的天空下面,仿佛多样化的人脑般令人难以捉摸。

“不喜欢和有想象力的人合作?”断弦琴嗓音有些沙哑地问。

“这……怎么说呢。”乐谱伸手挠了挠他那花白头发,“现在搞娱乐项目的基本都不需要想象力这种东西了,无非是凭着人气、人脸,还有人声吹捧上去的。拍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或是像我们这样搞音乐的也罢,所谓想象力早已成了差不多节外生枝的附加品,可要可不要,反正只要有一线明星捧场就不怕关注率上不去,剧本歌词再怎么烂也终究有一大堆小年轻不要命地倒贴追。就我们这行说,就算发掘一下新人不错的相貌和嗓子也能和黄金档节目稍稍拼一番。总而言之娱乐嘛,大家都爱看帅哥美女犯傻犯愣打情骂俏,至于想象力那种干巴巴青涩涩的产物都没人去关心。俗套的节目每年都在重演电视台不也没给下架吗,因为收视率就摆在那里,无可否认赚了大钱。这么跟你解释吧,人家玩娱乐是为了开心,我们搞娱乐是为了赚钱。你不得否认,赚钱是首要目的,赚不着钱还搞什么明星娱乐资讯?如果合作方费尽心思非要搞个什么新颖独特的想象力出来,不但本末倒置,我们倒还花费更多的钱上面。更何况风险很大,要知道观众是很难伺候的群体,搞不好这新颖独特的想象力一不对他们口味了,我们就二话不说赔得血本无归。到最后什么都办不成,你说我喜不喜欢和他们合作?”

“一切以赚钱为目的。”断弦琴分析说。

“精辟!”乐谱再次翘起大拇指称赞道。“这世上除了玩以外干什么都为了赚钱。先生你上大学不也是为了以后找个赚大钱的好工作嘛。总而言之,娱乐就是玩,玩就是娱乐,说这个等式是互相成立的。没有玩的娱乐不叫玩,没有玩的娱乐不叫娱乐。别人付钱给我们,我们当然就让他们玩,而玩什么全依他们喜好,想玩什么我们就给玩什么。我们就负责让他们随便玩来玩去,其余的则与我们无关。”

“也就是说想象力的责任并不在你们这?”

“那是当然,事实上是在玩的人本身就没什么想象力,所以想不出到底该玩什么,要怎么玩才符合心意又不腻不烦?明明是自己缺乏想象力,结果凭什么把责任全怪在我们头上?我们的娱乐可都是依照玩者的大脑程度量身定制的。若要说我们的娱乐俗套枯燥,那无非是率先承认了自己的大脑有多卑微无聊罢了。娱乐人的工作说简单点就乃对号入座,用先生的意思形容就是‘萝卜放萝卜坑,土豆放土豆坑’。我们给想象力贫乏的人玩想象力贫乏的娱乐,给想象力富裕的人玩想象力富裕的娱乐。没多少想象力富裕的娱乐多少是因想象力富裕的人太少所致。所以与其怨我们的娱乐缺少想象力,不如首先检讨下自己的脑子存在多少孔比较合适。”

断弦琴适当地补充说。“言下之意其实就是:‘明明自己玩不了上流的玩具,却又埋怨娱乐人不给提供上流的玩具’。这个意思吧?”

乐谱可谓忙不迭地翘起拇指。“精辟!先生总结得实在太精辟了!”

“我知道想象力是件可怕的东西,它教人学会了幻想,亦让他们学会了活在幻想之中。”断弦琴看会儿手中的冰茶杯,接着抬头看会儿阴天,在脑中试想着将两者的光影效果结合在一起会是个什样的景象。“不过我还是认为,缺少想象力或宁可不要想象力都不是件可取的选择。因为和想象力贫乏的人沟通非常恼人。一旦人的想象力有了,各种道理也能轻而易举地说得通。”

“同感,不得不承认。”乐谱把手往虚空中一挥。“缺乏想象力的人无疑是那种麻木不仁自己又浑然不觉的鼠辈,是没头没脑只会随声应付的应声虫。他们将身体里空虚的部分暴殄天物地弃之不顾,像吹气球一样用各样空洞的感情元素吹胀,然后佯装成满腹经纶的模样大放厥词、说东道西,对各种事情都要评头论足一番。和那种人交流,你根本采取不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脑袋空空,说出来的充其量是有色无味的二氧化碳,即便声音中涵盖了感情色彩,色谱肯定也罗列得一塌糊涂。妄想用感情填补想象力的沟壑,结果却落得处处千疮百孔。这种人走来窜去遍地都是。”

“用苍蝇拍打死如何?”

“不,根本打不过来,必须用高马力的吸尘器才有可能。”

“同感。”

由于观点达成共识,关系和氛围的温度达到了温暖宜人的最佳境界。断弦琴决定试着将手探往在乐谱眼中那些较为敏感的话题。

“和想象力充足的人合作有什么顾忌吗?”他问。

指挥棒冷不丁又咳嗽几声,还是跟往常一样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一遍。乐谱神情不悦地扫了他一眼,从手中拿来帽子握住。前后视线挪移的很迅速。

“这个,硬要说的话就是难以控制吧。”乐谱意外地并无保留。

“利用不能?”

“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只能说利用起来会非常困难。”乐谱戴上帽子,不久后嫌热又摘了下来,老样子用双手握住平放胸前。“口头上称是合作,暗中不过相互的利用关系而已,胜败输赢取决于甲方的考虑程度和乙方的分析程度。如果在其中加入了想象力一角,那么当甲方面对想象力富裕的乙方,甲方将会做得棘手得多。想象力更多的乙方也就相对而言占据了主导权。相反,若是甲方面对想象力贫乏的乙方,操纵他也就变得十分容易。只需用各种乙方喜欢的想要的东西填充其空空如也的脑壳,掌管他的喜怒哀乐举手投足无谓轻而易举,说通俗点就是使用洗脑政策。反正乙方没有想象力就纯粹是靠表层形象吃饭,没人会管体内是马蜂窝还是蚂蚁窝。”

不难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断弦琴含口冰茶润嗓,咽下后开口。“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和想象力贫乏的人打交道很困难,更不用说是加以利用了。”

乐谱笑笑,笑容令人匪夷所思。“不奇怪,因为先生又不是干我们这行的。可是当然有控制他们的技巧没错,那就是在对方尚存在价值的时候不与其起正当冲突,不可千宠百惯,但是要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做到这点自然不容易,那些明星大腕可比小婴儿更难养活呢,一个个都自命不凡刚愎自用,伺候他们简直像养了十胞胎。而若照顾有失,老板又不讨好,那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果对方没有价值了呢?”断弦琴追问道。

静默无语,这回连乐谱也和指挥棒一样默不作声了。断弦琴只得举起双手挥挥表示放弃疑问,就此作罢了。谁都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我认为,先生作为我们的合作者很有价值。”乐谱识趣,毫无痕迹地跳转话题。“先生作为富有想象力的个体,并很幸运地归于能使用想象力创造价值的那一类。这点我们公司是万分欣赏,同时表示支持动议,希望先生的‘放浪少年’乐队能更进一步发挥尊各位的想象力,为我们双方创造更多的共同利益。”

断弦琴点头同意。

指挥棒开始翻阅合同文件。乐谱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请仅将你们那出类拔萃的想象力用于创造音乐的事业中,千万别留着与我们纠纷公司安排和未来计划的内容,别用纯粹的空想谈及事业发展,别自以为是地一味认同自己的猜想。打个比方,请不要在唱片生意方面纠缠不清,何时发行专辑或是要求你们出席什么盛会一律算在内。做生意我们比你们擅长,而且又有经验,所以若你们过分涉及这一面等同于给我们添麻烦,并且还会干扰我们双方的合作关系。”

“别插手瞎管其他人,和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做本行就是了吧?”

“回答得不错,先生果真是明白人。”乐谱说着将合同的签字处递给断弦琴。“所以说,以后也请少问那些与你们毫不相干的问题,公司会出面解决无需多加操心。要做的不过是接受现实罢了,千万别怕那可能会影响你们浪漫主义者的情调,没大不了的事。事实是:接受现实的人不一定是纯粹的现实主义者,但逃避现实的人一定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现实这种无所谓的东西,什么也不想的接受就罢了。而现在的话嘛,如果先生没有其他的意见了,在此处签个字,我们的合作便就此展开了。今后的日子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好意思请原谅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总而言之,干的好的话,公司绝不会亏待你们。好好干就是了。”

断弦琴低头瞧瞧合同上的空白,接着抬头看乐谱的脸色。“抱歉,我一个人的话没有这份权力,必须得要其他乐队成员在场。何况我又不是主唱。”

“不是负责人吗?”

“只是名义上的。”

“原来原来。”

乐谱了然地再次露出那份笑容。“知道,过后日子再签也不迟。”他做个手势。指挥棒立即上前拿回合同文件,放进公文包收好。架子扣上的声音非常清脆悦耳。“我们两个什么时候都可以,按照先生的日子,那我们就改天再约时间谈吧。反正只要您们一个签字,用不了三个星期,公司就会传话给你们去录音。”

“感激不尽。”断弦琴起身鞠躬道谢。

“彼此彼此,我们这边也同样感谢。”乐谱也同样回礼,当直起身子时已经戴上了帽子。身旁的指挥棒也拎着公文包站了起来。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东颤西颤,险些没掉出来。然后在乐谱的示意下,他毕恭毕敬地递给断弦琴一张写有他们联系方式的名片,而后深鞠一躬。断弦琴为了回礼不得不也向他深鞠一躬。

此人真深不可测。他不止一次地这么觉得。

“那么,今天打扰了,就此告辞,祝我们合作愉快。”乐谱拎起公文包,说起告别的壹词。“改天再聊,下次会面之前记得提前打电话预约。”

“保准三天内给您回复。”

“甚好甚好,因为可能是我秘书接电话,所以打电话时记得说我的名字。”

“明白,恕不远送。”

“合作愉快,再见!”

“合作愉快,再见。”断弦琴也说,开门送走了乐谱和指挥棒二人。乐谱跟前,指挥棒殿后,离开异常潇洒,大步流星不含一丝迟疑。

目送他们走下楼梯后,断弦琴回去房间,到沙发旁边坐下,能够清楚听见铁板楼梯被人踩踏发出的卡巴卡巴声,由近及远。这声音仿佛阴天被某种神秘力量残忍撕裂的哀鸣。走过去关窗户时看了眼天空,云团之间不意料出现了模糊的间隙。寒流从那里逃逸出来,打着卷冲进房间。于是关窗将寒冷挡在外面,拉上窗帘,接着收拾了一下房间。自从这里变成无音锣的常来之处,断弦琴冥冥之中养成了打扫房间的习惯,如同缺乏想象力的人们不知不觉开始在娱乐活动中追求想象力。然而后者却不像前者那般有起码的自知之明,无非乃彻头彻尾的自欺欺人。

像往常一样,没客人来的时候断弦琴一般不做些复杂的饭菜给自己吃。从冰箱里拿出香肠罐头炒了,就着昨天剩下的米饭和生菜勉勉强强吃了下去,就当是今天的晚饭。吃完后,便躺在沙发上一边听音乐一边看小说,直到深夜小说看完。没有半点睡意,于是断弦琴打开电视机,拿遥控器左点右点找深夜节目看着来消遣。深夜节目通常会放开很多尺度,整出不少刺激的桥段给观众看。

翻了半天翻到一个性爱电影,主演的男女主角却活像是从偶像剧乱入进来的般不伦不类。要么是拍片子的人脑子里空空如也,要么就是导演故意在捉弄人的智商。只闻女主角的语气温温吞吞,满脸色相地说着“哥哥,阴茎是什么啊?”。然后男主角的口吻也和她如出一辙,说道“妹妹,阴道是什么啊?能插一插吗?”电影的整体情节和台词无不令人作呕,仿佛是看一群人想尽办法美化其行为的拉屎表演,不光下流低俗而且荒谬可笑。湿哒哒黏糊糊的腥臭味隔着一层电视机屏幕都清晰可闻。想象力缺失的空洞俨然要将人的理智活活吸干,将观众也吸成和故事中男女角一样的空壳。

断弦琴马上把电视关掉,头疼不止。真是无可救药了,如今时代的偶像派演员已经好似蟑螂般在娱乐界无孔不入,甚至成人影片中也少不了他们的痕迹。靠着光鲜亮丽的表皮见缝就钻。拙劣的演技,做作的举止,空洞的言词,连作弄的手法都如此糊弄,做爱仿佛是用脸在满池子里的臭鸡蛋中滑来滑去。而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无论怎样的题材,好的题材也好,坏的题材也罢,一旦放到他们手里,那就肯定是要被一无是处的想象力狠狠糟蹋一番才肯罢休。坦诚说这和世界的主旋律相互接轨。当人们看到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绝对想要去在上面乱涂乱画点什么。不过娱乐圈居然把这种所作所为当成日常工作,于是不得不承认这世界可真是太可爱了。

揉了揉眉心,去浴室冲了凉,然后围着毛巾踱步到走廊,用打火机点上根烟,对着看不见月亮的天空边哼唱边抽烟。楼下喧嚣依然未停歇,一群迷恋电子游戏的宅男整日里脑袋空空地妄想着不着边际的远大理想,想来也真是可笑。

途中给无音锣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可能她在接客中,不然就是睡着了。断弦琴不免为这样毫不介意的自己觉得不可思议。

“罢了罢了。”断弦琴喃喃,掐灭烟带回房间,随手带上门,将烟蒂抛入垃圾桶。

关灯上床,牙就先不刷了。往床上一躺,马上倦意袭来,断弦琴感觉自己像是被刚才剧中的男演员挥拳打了一次,软绵绵的、软了吧唧的冲击。原来娘娘腔在愤怒状态下猛打一拳也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他那秀粉拳头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脑子里某个睡眠按钮,好似按下电脑显示器上的休眠键一样。断弦琴随即感到一片混沌,紧接着头脑晕沉地被某样软绵绵的物质吸走,不久便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睡得可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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