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边的人群又沸腾了。我们祖孙三个倒呆了。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斗,放个鞭炮就要躲到床底下发抖的窝囊黑二,是怎么冲上去的?我看看父亲,他张着嘴,不说话。我要去拉黑二,父亲扯住我,看看周遭摇摇头。人群已经疯狂了,不分这厢彼岸,敌我双方个个握紧了拳头,憋红了脸脖,身子聚拢着朝前倾,眼目珠子里要喷出灼灼的火焰,他们奋起全部气力吼叫,似乎恨不能以身代狗上前厮杀。
我也恨不能他们去替代黑二。他们都是邻里乡亲,还有很多本家的叔伯弟兄,平常最温和熟识,此刻却似乎成了被引燃的干草堆,那凶恶的面孔和狂热的喊杀让人感到一阵阵的陌生与厌恶。他们兴奋了,可下面搏命的是我家的黑二啊。
向队长和对面的头头却是松了一口大气,若是场面一乱,人群相殴,那是要出大事的。现在么,不过是两条狗,死也就死了,人没事,其他事情都好说。
不像圩上其他的狗咬架那样互嘶缠斗,黑二是直冲着对手的爪子去的,一声也没吭,扑上去一口咬死了对手的一条前腿。对面的狼狗痛嚎不止,不住地收腿,黑二没它壮,钉在它腿上被拖着走,狼狗张大了嘴狠命往黑二脊背上撕咬,皮开肉绽,血从黑毛上淌下去,滴到桥面上流进港水里,泛起层层红花。岸上的人见了血,叫得更欢,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我看见黑二死命拖住狼狗,身子被咬得处处开花,鲜血长流,两岸百姓笑骂辉映,击掌顿足。父亲牵住我的手,捉得紧紧的,按下来。那晚落日的余晖太好,天边像有火在烧,人们像有火在烧,水里像有火在烧,我没来由的一阵口干舌燥,还有一阵恶寒。
黑二半蹲半跪,一声不吭。一吭声他就输了。狼狗从开始的狂声惨嚎到后来的一咬一吠,再到现在的呜呜哀鸣,也是强弩之末,就看哪个坚持的久一点。父亲松开了我的手,他知道这时候黑二已算是赢了,狼狗无力再战,黑二的牙却还嵌在它的腿骨里。果然,两只狗摇摇晃晃,齐齐向水里栽下去了。我手上湿湿的,都是父亲的汗。
人群神奇的有了短暂的安静,我夹在中间,心惊胆战。好在黑二马上松了口,艰难地爬上浮桥。他们再一次 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抢在我前头拥上去抬起黑二,往拖车上一摆,当即有人放起两千响的小鞭,黑二痛苦的喘息着,我赶忙上去护住,他最怕鞭炮声。对岸的人流也涌下来捞起狼狗,它前腿断了,游不动水。
向队长上前发话,历数对方的不是,动情晓理,严词要求拆除破坏双方团结的不良设施。对岸头头输了战阵,没有话讲,稍稍申辩两句,当晚连夜带人拆除了水管。
人们像拥戴英雄一样护卫着黑二,依旧是队长男人拉车,有人说还要敲鼓彰显我水三曹圩人强狗壮之威,大伙哄然叫好,说我养的好狗要让我敲,我不肯,向队长也不敲,功灿站出来说我来我来,众人大笑应了。车马缓行,鼓声隆隆,高举的红旗在风中飘扬,人群像欢腾的鬼魅一样在晦明交错中满足惬意地穿行。
东港浮桥一役,黑二单骑阻住对岸数百悍民,阵斩对方大将,一战成名。队上开会决定,送锦旗一面上绣金字,“勇狗得胜”。从此黑二有了大号,得胜。
我高兴不起来,黑二伤得很重,又是夏天,多处伤口都溃烂了。好在队里特别照顾,用了好药,好歹救活过来。只是身上的毛皮损失甚大,好久都没长齐。不过这事以后,家里人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父亲也不怎么骂他了,母亲也能偶尔叫叫他的名字。他还是老样子,放着自己的骨头拌剩饭不吃,贼兮兮地跑去偷鸡食,被追得满场跑。父亲想骂,又忍住了,我知道他想骂啥,我也想骂。
农村的狗命贱,他们与宠物一般沾不上边儿,如果有人赞扬一条土狗漂亮,那是在说它可以看家护院,很有用场。也正因如此,乡民家里的狗往往经年下来劳苦功高,渐渐被当做家中的一份子。乡民爱家,也爱他的狗,狗不会不孝顺,也不会背叛。
圩西黎红兵养了一条杂种獒,狗生病时红兵花了四个小时在医院陪它挂水,人家说笑话,要是红兵爹爹得病挂水,别想让他守五分钟。可惜红兵的心意似乎没能感动那条獒犬,它半夜里挣脱铁链,逃进圩田,由此惹出一桩大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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