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来的连绵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半个多月,潮湿的雨水浸泡着整个城市。几天前,老家的亲戚忽然托人带来消息说,我家的老宅被这阵雨水浸塌了,让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老宅我们现在住的城区并不算太远,驱车只需一小时左右便可到达,但即使是家中老一辈的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大家也是极少回去的。记忆中的老宅总是和红白喜事联系在一起的。小时候,倘若老家的亲戚们谁家嫁个闺女、娶个媳妇,或是那个老人没了,爷爷奶奶就会带着他们最疼爱的小孙女——也就是我,一起回老宅的。所谓老宅,其实就是我们整个苏氏家族的祖屋,自从太爷爷他们去世之后,这偌大的宅院早已没有了主人居住的痕迹。院内杂草丛生,青苔也早已爬上了屋前青石砌成的台阶,但倘若苏家逢到什么大事,这地方便会立刻热闹起来。记忆中喜事似乎只在这里办过一次,所以也没大有印象了,可丧事就不同了,整个苏家,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死后都要回到祖宅,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这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每逢遇到丧事,先是院子里的杂草不见了,满院子都摆上了代客用的桌椅和各数各样的花圈纸人,紧靠院墙,做饭的灶台也垒了起来,掌勺的大师傅得是城里请来的。丧事一般要持续几天,条件富裕些的家里通常都会请个“响器班”(我们那里人所说的“响器”其实主要指的是唢呐,所以吹唢呐的,也叫做“吹响器的”),吹吹打打地让村子里热闹上好几天。有时也会增加些别的节目,在村口那块空地上,或是请个戏班搭台唱上几天戏,或是扯上一块大白布,连着放上几天的电影,总能让村里闹腾上好些天。每到有这些特别节目的时候,刚过晌午,太阳不过刚刚西斜,村里赋闲在家的那群婆婆媳妇大姑大姐们便早早儿地挎上自家的小板凳,拖着淘气的小孩儿们来到村口等着开戏或放电影了。此时,村东头精明的副食店老板娘便会打发自家半大的小子捧着一篮子瓜子花生、糖果梅干之类的干货穿梭于人群之中,生意别提多好了。大家嗑着瓜子,吃着花生糖果,家常里短地闲聊着,孩子们则戏台或电影屏幕周围不停地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就这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忙了一天的主人们就坐之后,节目就马上开始了。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演员和大屏幕,可不一会儿,就又乱了起来大家似乎不再关心台上或荧幕上到底演了什么,只顾着各说各话,各玩各的。等到台上的节目一演完,大家便一路上继续说着笑着,往各自家中走去,没有人会提今天到底唱了什么戏、演了什么电影。
风风火火地闹上几天之后,到了下葬的那天,老宅才真正热闹起来。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会尽量在这天赶到,做饭的大师傅一大早便开始劈材、烧火,灶台里的滚滚黑烟夹杂着火星,飘得满院子都是,呛得人直流眼泪。丧饭没有喜宴那样丰盛,通常师傅只会做上一道大锅菜,白菜、粉条加上大块的猪肉、丸子以及海带给来客们每人盛上满满的一大碗外加两个大白馒头,要是不够,客人自己还能再往碗里添加,总之,保准儿你能够吃的饱饱儿的。这也是我最喜欢吃的了,特别是天冷的时候,热热乎乎地来上那么一碗,就别提多舒坦了。可我总也纳闷儿,为什么自家却怎么也做不出大师傅做的那个味道呢?待到大家都吃饱,有了力气,这时通常刚过晌午,头戴白帽,穿着一身粗布白衣,连鞋都要缝上白布的孝子,走到停放灵柩的正屋门前,最后再给自己的亲人磕上几个“响头”(这头磕在青石板上真的是咚咚地响呢),再烧些纸钱,和亲人最后说上几句话,然后,起身拿起刚刚用来烧纸钱的瓦罐,奋力地朝地上一摔朝着自家祖坟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哭一声,接着其他前来吊唁的人,也都跟着哭出声来。接着,孝子打头,举着白幡,后面跟着几个至亲,几个有力的壮汉抬着棺材,接着“响器班”以及其他的亲戚朋友们,大伙敲敲打打地朝着祖坟走去。这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因为那个时候奶奶从来多不会让我跟着去的。她还老吓唬我说,跟着去的话,死去的人就会把我给留下来,不让我再回来了。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看着下葬的队伍,直往奶奶身后躲,老害怕棺材里的人会突然出来,把我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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