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老陈时,我在一家酒店做周末兼职服务员。忙里偷闲,他总会从后厨跑到前台找我唠嗑。
“你是学生吧。”他说。
我笑了笑,瞥了一眼他整齐的黄牙。
“我孙女和你一样大。”谈起他的孙女时,老陈的目光总是异常和蔼,带着些温暖的热度,能融化冷漠。但在外打工,我是初来乍到的,所以对于试图表示亲近的陌生人总是像鸡盯狐狸似的保持距离。老陈是个例外。
他说:“我孙女学习可好了,在省里拿过奖。”
他还说:“我孙女一回家就给我捶背,叫我别太累。”
他又说:“我孙女上大学,怕花钱,也和你一样在外边打工。”
我问:“你孙女呢?”
老人的目光游移到别处,淡淡地说了句:“在家里。”
于是我想,大概是付不起学费辍学了吧。
对于店里的其他人我总是冷漠到让人不可理喻,加之天生长了副“不要惹我”的脸,所以我和老陈的关系足以传为一段佳话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设一层防,以显示高学历的智慧。不久我就发现这是完全必要的。
上午店里冷清,伙计们聚在一起闲聊,聊女人。我掏出MP5看电影以打发时间。周围是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你们懂什么,小女孩不用哄”——这是老陈的声音,他竟和那群跟伙计们混在一起——“小女孩都心软,你对她好她就知道你好了。”
“哟呵,老陈这么懂女人呀。”伙计们开始起哄。
我反感地把耳机的声音调大,周围又是一片恼人的嗡嗡声了。
老陈在我心里的形象被毁得一塌糊涂,我觉得她是在利用孙女来套近乎。
“干这活累吧。”他又走了过来。
我突然径直冲向一双筷子,因为发现它摆斜了。继而开始不停的擦桌子,跟上面的油漆过不去。老陈见状便默默地走开了。我知道自己的冷漠是带刺的,任何靠近的人都能轻易察觉。但是老陈依然勇往直前。
晚上下班后,我刚要骑车离开,老陈从后面急匆匆的追上来,我立刻警惕地把车横在中间,然后甜甜地叫了声“陈大爷”。
“刚才掉的。”他把钱包递过来。昏黄的路灯下,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笑起来时脸上的褶子和褶子里的阴谋。
“谢谢。”我客套的微笑着,怀疑这钱包是他拿去的。
“一个人走?”
空气里弥漫着厨房里的油腻味让我作呕,但我依然镇静地答道:“不是,朋友打电话说她在外面玩,没拿钥匙,要我和她一块回去,她就在前面等我。我指着前面的路灯对老陈说:“看到了吗?”
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老谋深算,在我看来他似乎对我刻意编造的谎言深信不疑。
“哦,那行,路上小心点。”他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跨上车了。
这是我和老陈的最后一次谈话。
几天后我再去酒店时,老陈已经离开了。我旁敲侧击地向店长询问老陈的去向。
“他回老家了。”
“哦,不来了?”
“不来了,回家种地去了。”
“哦。”莫名其妙地,我竟有些埋怨他不辞而别。
“听说过几天是他孙女的祭日。”店长的声音很小,很轻。厨房里乒呤乓啷得忙碌起来了。
我应该早就知道,老陈和伙计们谈的女人,是他的孙女。
晚上,我依然是一个人走,跨上车,突然怀念起那晚暖橙色的路灯。老陈让我想起了爷爷,虽然我从未见过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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