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我跟父母来了山东。
那几年,伏家兴旺起来,三伯做起瓷砖生意,还清了盖房借的钱,还置办了摩托车,四伯工作顺利,大伯二伯日子也好过起来,父亲找到一个好机会,94年,每月收入4000元。一大家人,依然每年团聚在一起,依然把团圆的欢笑和离别的泪水流在这湘北小城的站台上……
1996年,家里出了两件事,大伯患精神分裂症在济南住了院,从此,大伯再未回到过家乡,再未踏上那熟悉的站台。紧接着,我的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从此神志不清,一病不起。
后来,三伯的瓷砖生意越来越难做,合伙人见大势不好,欠了三伯几万块贷款跑回福建,销声匿迹了,三伯讨债无果,便不做生意,再也没找到好机会致富。父亲的单位从铁道部独立出来,竞争增多,待遇也下降了。
站台的围墙日渐褪去漆色,民工潮一波接一波,却鲜有从外地归家的,我的伯父们的身影。伏家人再也没有全部聚在一起,去游长沙,去游屈子祠……
2000年,我的父母下岗了,母亲去深圳打工,父亲无法照顾我,把我送回老家,跟爷爷奶奶住。站台,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两条铁轨穿越这南国小站,等车的人有的嚼着“胖哥槟榔”,有的坐在装满行李的编织袋上品着在站台上两毛钱一杯的芝麻豆子茶,这儿刚刚开了一家小商店,老板娘后来成了我的熟人,她是东北人,跟着丈夫漂泊到此。今天有个词叫“北漂”,那老板娘就可以叫“南流”吧!站台上,只有这一个小店,两旁是一排老围墙,也许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围墙原来的颜色以无法分辨,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小广告。
在汨罗,我度过自己最快乐的童年,甚至,是我自以为是的朦胧的“初恋”。我时常会去站台上玩耍,因为是小站,除了一米黄线上有个老头,再无人阻拦这些疯玩的孩子们。我每年都会来这里接送从远方归来的父母,也会在夏天,从这里出发,去长沙坐飞机南下深圳,到母亲的单位过暑假。
在我的眼里,站台一年年变矮,因为我,在一年年长大……
2005年,我的奶奶去世了,闻讯,父亲,四伯连夜赶回汨罗,帮助三伯一起,送奶奶上山……爷爷,已经是75岁的老人,高血压和关节炎常年折磨着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无法继续承担抚养我的担子,父亲只得接我回山东。那天,三堂姐叮嘱我,男孩子不要油嘴滑舌的,要本分;三伯母给了我五十块零花钱,三伯母的妹妹知道我要走后,也给了我零花钱。我背上书包,拿着刚买来的风筝,坐上三伯的摩托车,离开家,去向车站……
三伯扛着我的包,拉着我走向站台。这是政府拨款新建的汨罗火车站,站台变得明亮整洁,车站大楼也颇有气势,大楼前是车站广场,食宿设施完善,整座车站焕然一新,也开始按照标准程序运营。
傍晚时分,火车抵达汨罗站,我登上卧铺车厢,看着窗外孤独的三伯,向他微笑,挥手,作别。做别这车站,作别亲人,作别红土地上生我养我的地方……
从那以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开始全新的生活,体验全新的世界。
直到2010年春节,即将成年的我才跟父亲回到汨罗。列车不断播报着前方到站汨罗站的信息,我的心跳也跟着公里数的减少,加速跳动着,一种莫名的激动由心而生。
30年后,飞身下车的人变成了我,而在后面喊我停下的人则是当年那个黄毛小子,我的父亲。我仔细打量着四年未见的站台,这个三代人来往穿梭的站台,还是四年前那样,不一样的,只是人,只是过客。
那个叮嘱我的三堂姐结了婚,三伯三妈却离了婚。天意弄人,也许,春节后,来为我们送行的三伯抱头痛哭并不只是为了我们,还有他曾经在这百米站台上留下的回忆吧……
人,终究只是历史的过客。血缘的代代远离,终将让后人忘却这从前欢聚一堂的大家庭,伏家人,终会消失在流逝的时间中。只有那站台,默默聆听着三代人匆匆走过的脚步,承载着这一家人,这一城人世世代代兴衰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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