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高中毕业后,向在外包工地的何吉华学砌匠。他父亲在家乡有名气,特别敬业。听说如果徒弟贪玩而手拙,老师傅会一砖刀砍到你手哪里,血腥而恐怖。大儿子何解乔,传承了衣钵,他和弟弟早华吉华手艺好,带了很多徒弟。当地人称何解乔乔师傅,称何早华早师傅。我跟何吉华的时候,他父亲已过世。何吉华满以为我有点文化,会青出于蓝,奈何我是最笨的一个,跟师三年,最后没吃砌匠那碗饭,一直在深圳打工。
我做学徒的第二个冬天,从外地回来,跟乔师傅做施主(客户的意思),记得那时的工钱比一斤肉钱多一点。承蒙关照,我和乔师傅站一个山墙,共一条砌线。
一天吃中饭,一桌八个人,桌上摆了炒白菜、炒鳙鱼、红萝卜炒肉和煎得两面焦黄的豆腐各两菜碗,辣辣的,都是下饭下酒的菜。我坐乔师傅右手,乔师傅和柳运城师徒坐一条长凳,包子坐乔师傅对面。吃饭的时候,少不了聊天吹牛。
“我院子里何住新今年冬天要起屋。他的屋基地在我屋后头,我会阻止,无论如何让他起不成!”包子说话口气好大。他身高一米六,穿半新米黄色茄克,戴蓝色鸭舌帽,金黄色脸皮耷拉着。包子好酒,手艺不咋的。
“何住新那房子影响了你没有?妨碍大家没有?”运城问道。
“那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他六十多岁了,有什么力气罗!他一个崽,林伢子,才17岁,高梁杆似的。我站他们面前,只要轻轻推一下,他两父子就会倒地上。我有三弟兄!他们敢哼呼我吗?!”包子咪一个口酒,放下酒碗,说得起劲。
我不喝酒,默默吃饭。我起身,把乔师傅的饭碗一起带走装饭。做徒弟的,得有眼力尖。我一手拿一碗饭,转回来放在乔师傅桌面上,乔师傅笑着说多谢了。
“包子,我和你是同门师兄弟,你跟早师傅,我跟乔师傅。只是何住新是我姑爷,他也是你没出五服的叔爷!别人的房子不妨碍你,不妨碍大家,你就是看不顺眼!你年轻,我姑爷六十多岁,你要欺负老的!你三兄弟,人家父子两个,要以多欺少!”运城越说越气,声音也大起来,“你三兄弟算什么东西!你哥哥超强,三十多了,没讨婆娘。仗着自己是单身公,常对别人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哪个不信的话,我们比大冬天脱光衣服躺雪地上半个钟头,要不比脱光衣服躺马路中间让汽车压,没哪个敢!’,在外头做事,好酒无德,嫖赌逍遥,没有车费回家时,向政府部门讨要,不晓得羞耻!你们兄弟一个德行!你弟弟平强今天也在,等吃过饭后,你两兄弟一起上,我们试试看!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你三兄弟一起上,我不怕,尽管来!你们哪个敢动我姑爷家里人一个手指头,我不会放过他!”说完,运城一拳重重地炸在桌上。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乔师傅说道。
这边在争吵,有三四个人围观了。平强走过来,看一眼运城,运城一脸凛然。平强骂包子道:“我叫你在外头多吃碗饭,少吃口酒。吃多了酒,在这里粪!粪!粪!”
包子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在依靠法律解决问题尚且薄弱的时代,好勇斗狠的历史成为了某些人饭后引以为荣的谈资,刁蛮无理有时候会自取其辱。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