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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匠师傅高双喜》

时间:2017-05-13  阅读:404  作者:白岩山人

《铜匠师傅高双喜》

高双喜慢慢地端起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温热的绍兴酒,他不立即将酒喝下,含在口中,好让他迟纯的味觉细胞多多感受酒的醇香和刺激;他不想大口地喝,要让这半缸子酒发挥最大的作用,只有“慢慢的咪”才能让这有限的酒,给他带来无限的享受,满足他对”酒“的亲热感觉。

打从懂事起,他就爱喝酒,天生离不开酒,对酒有缘。酒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那一天没有酒了,他也就不想活了,也活不成了。

他清楚的记得:他六七岁时,家里的酒是父亲自己做的,每年总要做两“七石缸”(一种大型的陶土缸)。榨酒时,酒像泉水般从榨架上流出,他兴奋极了!不自觉地用铜瓢掏一瓢大口大口地喝,结果醉倒在榨酒架下,急得他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从此他就喜欢上酒了。

虽然现在他是苟延残喘,至少他还活着,俗话说“好死不如恶㓉”,能感受活着的美妙。这个世界很羙丽,能听到鸡鸣狗吠,享受“美酒”给他带来温柔的抚摩和快感。对他来说,喝酒不是寻找刺激,就像他看着从前老情人的照片一样,是一种满足,一种思念,一种慰藉,一种欲望,一种寄托。

他之所以没有酒精中毒,是因为他喝下酒精的份量不足以让他毒死,他没有足够的致死资本----錢,那个万能的宝贝儿。

所谓酒精中毒,指离开酒精就会出汗,颤抖,脸色蒼白,噁心呕吐……他还没達到这种程度。他对酒只是惦念,像对情人一样的感觉,一种刻骨铭心念念不忘的感觉。

他半眯着双眼,望着搪瓷缸里的半缸子黄酒,抚摸着他光滑的下巴,充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老脸终于舒展了,他笑得有点无奈,有点挤兑的感觉……

显然,那白色的搪瓷缸子已用了十多年,里面被酒垢染成深棕色,外面也已成不均匀的灰色,中间还有一块搪瓷脱落;杯口也有搪瓷脱落,好像被他啃掉(其实他已经十多年没有牙齿了)。杯口看起来髒兮兮,可是他不管,只要里面装着酒,装着他最亲爱的小情人,他就满足了。

家里还有几只像样的瓷器酒杯,是他爷爷传下来的,他不喜欢用,容易打碎,这是他家唯一的祖传“宝贝”,蓝色的花纹细腻而清晰,显得特别“高雅”。

这个搪瓷杯摔不烂打不破,才是他忠实的”走狗”。他担心打破酒杯会给他带来不祥的预兆和厄运……

他坐在暗红色的高板凳上,弓着背,左手放在已经褪色的八仙桌上。右手用竹筷挾了一块清炒葫芦往嘴里一放,用他那上腭和上下牙龈不仃地挤压,而不是咀嚼,同时牽动着两颊一鼓一鼓,犹如池塘里青蛙鸣叫时的动作,不,更像癞蛤蟆。一会儿,他头颈一伸,囫囵呑下已被挤成数小段的清炒葫芦。其实所谓清炒,只是放了一小撮盐和少量水罢了,根本没有什么菜油之类的食用油。廚房里十只瓶子十只空,不,事实上只有两只空瓶,孤零零站在窗口边,垂头丧气,且占满灰尘,从来没有人搭理它们。

家里更无傢俱可言,一切可以变卖的动産都被他变换成黄酒喝到肚子里了。睡房里的七弯涼床前年就被卖掉,现在只有一张木板床,木板上铺着稻草,上面还有两条兰色印花土布棉被,棉絮硬得会碰出鼻血,一只黑色尿壶是他唯一的侣伴。

他唯一有价值的“财产”便是放在屋角里的銅匠担子。这还是他年轻时学艺满师时买的,现在是他的酒罈子---每天挑出去挣几毛酒钱。感谢他父亲叫他学一点谋生的本事,虽然他的手艺不精,技术不熟练,现在可有用了!好在小铜匠也是没有什高难度的活儿。

打从廿年前开始,他就一件一件把家里的家俱什物陆续变卖掉了。去年,他把楼上的楼板也撬起来卖掉,现在只留下这两间空楼房架子,看起来好像危楼,不过他不怕,旁边还有他堂兄哥弟,侄子侄孙们的房子撑着。

这房子在从前也算是高家村最风光的:四檐包圍,宽阔的挑檐;两层楼房,中间明堂铺设青石板,朝东方向还有大墙门,顶上写着“紫气东来”四个大字,气派尚存,可惜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里面拥挤地住着十多户人家,(都是他五福之内的)说明已经是破落户了。要是再早介放几十年,早成地主了。

其实他自己的家庭也挺不错的,两个儿子和女儿也都在上海工作,每月给他寄来生活费让他旡断粮之虞。可是那些生活费里毕竟不包含酒钱呀。

老伴因受不了他每天喝酒和变卖祖产,十年前已经搬去上海与女儿一起住,五年前过世了。

这是他能肆无忌弹地变卖家里的东西,没人阻止的原因。

天黑下来后,他早早上了床,不过他並不躺下,也不点灯。从干瘪的纸盒里摸出一支红鹰牌纸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一闪的瞬间便是唯一的光亮能看见他干瘪的咀巴和充满皱纹的老臉。他又吸了一口,缓缓地将烟从鼻孔喷出来,因为黑夜,根本看不见他吐出的烟圈。

他盘算着如何卖掉他头顶上的珩条,那是为铺地板而加上去支撑用的,锯掉它至少不会影响房子的结构。房子倒不掉,他也压不死。即使真的被圧死,他也没有牽掛,硬要说有,也只有那搪瓷杯和里面没喝完的剩酒。

他已找到一个买主,要买两根桁条,“两根就两根”,他自言自语。客人明天会自己带锯来的(那时木头是很值钱),讲好十元钱一根,两根廿元,加上赚点零钱,夠支撑他几个月的酒钱了。想到这些,他心里乐滋滋的。

他才不理会高家村族人罵他败家子,把祖宗的和子孙的财产都吃到肚子里了。他心里暗駡:“那又不是你家的财産,老子想怎样就怎样,你们管得着吗?你们能给我酒钱吗”?

他也不是五保户,村干部也懒得劝说他,况且也没有用。

已经是半夜了,他疲惫地躺下,“明天还要出门呢”,这是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进入梦乡……

此日,他早早起来梳洗,吃过早飯,吸了根大红鹰香烟,太阳已经一桿子高了。他挑着铜匠担出门,到离家三里地的李家岙去转兜。

他挑着铜匠担(工俱箱)不急不慢地走着。虽然六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也没干过太多农活。凭着他一米八十的身材和黄酒的支撑,挑这百来斤重的担子还真难不倒他,他的步履还很稳捷。

到了李家村,他朝房屋密集的方向走,口里不紧不慢地喊着:“补镬嘞,补镬嘞,补……”。

他的主要生意是做补镬(鉄锅),兼做修补其他小日用品。铁锅虽然不贵,稍微一点破,老百姓还是捨不得丢弃,修补以后还是可以用上一阵子。

不久,就有几个中年妇女闻声走过来,问补鍋多少钱一个孔?(补锅以孔计价,即使裂开也需一孔一孔连接起来补)“五分钱一孔”,他认真地回答。

一般补一到四孔。高全喜收费比较便宜,每孔五分钱。“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何况需赚点酒钱贴补,便宜点客人也会多点”他想。

二个中年妇女回家去拿破锅。

他放下担子,将两个工具箱並排放着,将他的扁担豈直放在工具箱专门固定扁担一侧。

他的扁担非同一般:是坚韌的特质木头做成:弹性好,细長,小巧玲珑,两头用紫铜包裹,上面两个一寸長的铜钉,固定扁担绳,扁担正面还刻着“高双喜”字样呢。

他的工具箱二尺高,深一尺半,宽一尺。中间分隔成三四个小抽屉,里面存放着各种小工具和小另件和銲锡等材料;其中一只底层是一具迷你小風箱,旁边有个孔,放上一条直径一寸,三四寸長的鉄管接到他的小炉子里。他的炉子不大,九寸高度直径六寸,拉动风箱就往小炉里吹风助火。早期他用木炭做燃料,现在木炭少了,他改用优质煤做燃料。其实煤块燃烧时的温度比木炭更高,只是燃煤时会釋放出煤屁(气)不大好闻。

不一会两个大脚女人拿来了大小破锅,和补锅用的铜块、铜钱。高双喜检查一下都是开裂的,三寸長,一直到锅边;他先用一块指甲大的鉄皮将裂缝处扣住,再在中间敲两黃豆大的小孔,在边缘用砂纸砂过两面,就开始生火。

他拉动小风箱,炉火很快旺了,並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有时冒出火星,红色的火舌窜出迷你小炉外。他往炉子里放上小酒杯大小的砂锅:往砂锅里放上碎铜片、铜钱,继续往炉子里加煤、拉风箱。

很快铜都熔化了,用他特制的小湯匙,将小砂锅里上层复盖的杂质拿掉,露出火红火红蛋黄一样的铜熔液,将他的脸都映得通红。

他拿出一块中间凹陷的小木头,上面放上也是中间凹陷的小铁皮,再放些砻糠。他小心地用特制的茶匙从沙锅里提出一小匙,将发红的铜熔液倒入小铁皮,发出”嗤嗤”声,他在鉄锅内也放上一块带砻糠小鉄皮,左手拿着装有铜熔液小铁片,贴着锅子破裂处向下一按,右手按住锅内铁皮,左手托住锅外木块,只听嗤!嗤!声中冒出白烟,他上下紧紧按了二三分钟,手中的熔铜已经冷却。他放开双手,小铜块已将小洞和裂缝密实地堵住。

他用同样手法在上面也补上二颗,不一会,全部裂缝已经补好,呈现出一条蜈蚣般淡黄色的疤痕。用砂纸砂去碎屑,在上面凃了点火漆,大功就算告成。

他继续补了三口铁锅,还修了煤油灯,手电筒等,已是下午三点了。估计两天酒钱已不成问题,挑着担子高兴地回家…

口里哼着他年轻时唱过山歌,回家继续喝他的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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