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师傅马大哥》
马家村在南单乡的西边,坐南朝北,背靠白岩山和马鞍山。中间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来,清澈透明的溪水,潺潺地从鹅卵石上流过。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溪中玩耍:他们有的将石头翻转,捕捉石头下的石蟹。石蟹不大,如铜板大小;有的用乒乓球拍大小的小鱼兜兜鱼,鱼也不大,仅大拇指大小。他们将捉到的小鱼小蟹放进竹篓,准备享受一顿美味的晚餐;一部分小孩在下㳺水坑里戏水,打水仗,人人非常投入。
这两天天气特别闷热,有时从远处传来隐约的闷雷声;楝子树上的蝉儿拼命的呜叫,似乎也在叫苦“太热了,太热了”。空气流动得非常缓慢,偶尔才见到树叶的飘动;云,黑裡透白,好像旧棉被上拆下来的棉䋈,仃留在空中几乎看不到移动的样子。
村口,小溪两边的农民正忙着收割早稻,其中两人将割下的稻子,一束一束地拿到方形的稻桶上拍打,打二三下抖二抖下,打二三下抖二下…确定稻穗上已经没有谷粒残留,才将稻草放在一边。稻桶的三面用竹簟圍着,以防谷子飞溅到桶外。他们的稻桶跟着割稻的人同步前进,过一阵子就将稻桶向前挪动。
收割完的稻田正在翻耕,那老黄牛也好像没有力气,操犁农民拼命吆喝,並不仃地用竹鞭子抽打黄牛脊背,牠仍然慢条斯理,也许是太累了。
有的在已经翻耕好的田里插种晚稻秧苗,时不时直直腰;有时抓住叮在小腿上的蚂蝗往远处一丢,不管这些蚂蝗过一阵又㳺回来叮他。中国农民用这种耕种方式可能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
村子里的妇女们忙着晒谷,头上戴着白毛巾或彩条毛巾,並大声说话,婚后的妇女们有时说点葬话,过后便是一阵前俯后仰的大笑。只有那些没有结婚的姑娘点着头干活,最多在娘们笑得高兴时咧咧嘴;有的忙着煮飯,屋顶上炊烟袅袅,飯菜的香味逸出屋外,让人禁不住嚥口水。
她们将做好飯菜放在竹篮子里,傍边放着陶制水壸,准备将它一并带到田头。让在田头劳动的人,在田边吃中飯,免得来回往家里跑,节省了不少时间。这就是“双抢”季节,所谓“双抢”的意思就是抢收、抢种,不能耽误季节,它是农民们一年中最忙碌最紧张的时刻。
马富民就是马家村的人,他虽然是木匠师傅,但是在这个“双抢”季节,任何人都必须参加农业劳动。他也不例外,必须参加两星期的田间劳动。
那个中等身材,穿着灰布短袖衫,稻子割得最快的前面一个就是他。偶然,他也会站起来,伸伸腰,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看他身后面的人,又弯下了腰,继续割稻。
别以为他是木匠。耕田、耘田、耙田、插秧,样样农活他都能干。对于农活,他是村里几个好把手之一。
他比我大五岁,所以我就叫他马大哥。他现在三十五岁,中等身材,胸、臂部肌肉发达。因晒的太阳比一般农民少,他的皮肤也没别人那么黝黑了。他是南单乡颇有名气的木匠,当地谁家有大活(造房子)、细活(做箱櫃)都请他来做。他很忙,许多活不得不委婉地辞掉。有的主人宁可推迟时间排队等候,也非要请他来做不可。
他不但木工技术精良,干起活来,速度、质量都比一般木匠师傅强。人们更喜欢他的为人忠厚,诚恳,随和。
他手下有一个叫兴祥的夥计,十八九岁,身强力壮,面孔憨厚,说话不多,做事利索。所以马师傅带着他。像他这样的夥计,能跟着马师学艺是很幸运的了。
这木工的夥计与酒店里的夥计有不同含义。
一个小孩从十二三岁开始跟着师傅学艺,三年满师。虽然懂得了基本技术和操作,能熟练使用斧、鋸、鉋、凿,那只是一点皮毛。不能出去独立工作,你必须再跟师傅工作三年,提高技术,积累经验。在这三年里,你的职位就是夥计。通常夥计已能半独立工作,他的收费标准略低于师傅,当然他工资的一定比例归师傅所有。没有一定地位的师傅是不能带夥计的,谁也不願意付与师傅差不多的工资请夥计干活。
这好比学徒三年是医学院毕业生,夥计三年是实习、考执照的阶段。当然,木工的技术没有医生那么高深。
马师傅也不吸烟,不喝酒。人们请他做工时没有额外化费,这也是他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马师傅将几根做桌脚的木条毛坯,量好尺寸,一头用木斗上的钻头固定,将墨线拉到另一头固定,用右手拉上墨线,轻轻一弹,木头上就出现一条黑色直线。再用竹制的墨筆,在不同线上做好记号。他谆谆地对夥计兴祥说“要记住,干活时思想要集中,不能锯错,锯错了,这张桌子就做不成了,主人没有多余的材料让你犯错误!”,“切记,切记!”
兴祥连连答应“是”“是”,並牢记在心上,不敢半点疏忽。
半天功夫,一张方框的小飯桌已经做成,四周方框用大八仙桌的做法,这种做法让人感觉高雅。它做工精细,板与板之间,框与框之间,紧紧吻合,甚至没有一条头发丝大的缝隙,这种桌子是不用一根铁钉的,这也是中国木工的高超技艺之处。
中午吃饭的时候,兴祥为师傅盛飯。他吃飯的速度特别快,师傅吃好了,他不能一个人留在桌子上吃,也必须很快结束。对于桌上的菜肴,他们是不能随便吃的。鱼或者肉不能随便碰,你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蔬菜、萝卜,最多吃点小鱼小虾。鱼和肉如果吃了就没有了,其实,主人只是拿来摆样子、做陈列的。
只有在帮人家造新房人子,择吉日上栋樑时,屋主人办上樑酒庆祝,才可以吃肉、吃鱼、喝酒。
有时,在中飯后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马师傅也会讲一些小故事。他的故事很多,五花八门的,谁都喜欢听。
今天他讲一段鬼的故事。
“有一个木匠师傅“,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那天完成了工作,吃过晚飯,他把工具都收起来带回家。将木斗,鲁班尺,鑚子,木铇都掛在锯子边缘的绳子上,再把锯子掛在斧头上,用右肩背着斧头回家,那是他最后一天在这一家的工作了”。马师继续说:他走出门外,隨口说了一声“喔,天已大黑了”,就急急地赶路。那时没有手提筒,木匠在经过一座小山坡时,碰到一个女鬼拦住去路。女鬼披头散发,月光下看不清脸厐,看不清下身,只见她飘飘摇摇。木匠心里有点发毛,明白这是一个女鬼,他壮着胆子,大声喝问:你是何人,敢黑夜拦路?女鬼哭哭啼啼说:她被附近一男鬼欺侮,夜夜不得安宁,故来恳求你帮忙,不是来加害与你的。“我怎样帮你”?木匠平静地问女鬼。女鬼说:“明天你只要在他棺材盖与棺体之间,前后左右弹上几条墨线,恶鬼就会被封杀在棺材内出不来”。说完,女鬼就带木匠到恶鬼棺材前,棺材四周,荒草蔓蔓,一脚踏上去会盖住膝盖。那时暴死的人,来不及做坟,就将棺材暂放野外,下面填些砖头,上面复盖些稲草,俗称草夾坟,为数不多。木匠记住了它的位置。
此日早上,木匠经过山坡,找到了女鬼指点的棺材,弹了墨线…
当晚,木匠回家路上又遇到女鬼,木匠喝问:我己经弹了墨线,将他封住了,你还来找我什么?
女鬼说:恩公,自从你弹了墨线,那恶鬼果然没有出来骚扰我,我是来向恩公道谢的。女鬼说完,作揖三个,就消失在黑暗中。
后来,那木匠常经过这个山坡,再也未见女鬼和男鬼扰事。
我和一傍的几个小孩听了都毛骨悚然,亏得是大白天,要是在晚上,准定不敢去睡觉。这事虽然不是马师傅亲身经历,却被他说得活龙活现煞有介事,
像他亲身经历一般。说完故事,马师傅赶紧拿起斧头削一根木头,然后将四面鉋光滑,继续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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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斗、墨线是木匠师傅的工具
锯板或锯木条时用钻头固定一头,再将墨线拉到需要長度,拉紧,再将墨线拉起,轻轻一弹,就有一条筆直黑线出现在木板或木条上,铇、锯木板、木条时只要对准黑线做依据,就能将木板或木条锯直或鉋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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