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佩芬的美国梦》(三)
三完梦
次日,唐佩芬吃了早饭,准备了碗筷,並将一小碗青菜炒肉丝,装入塑胶袋内,带去衣厂。金根深情地送她到楼下,像是要出远门。他自己准备十点半出门,比老板要求的时间提前几分钟到达菜舘。
对佩芬来说,今天她操控机器更加熟练了。直线,横线,她已经能缝直了,不再歪歪斜斜像醉汉走路。快慢速度的控制也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只是在转弯拐角时要放慢速度和集中注意力,走线还不夠流暢纯熟。老板娘对这个新工人充满期待,今天给她一大捆裁好的布料,足够佩芬一天的工作量,而每件加工费也订得不低。放工时老板娘给她记了六十元的加工费。
虽然紧张地干了半天,吃完中飯,佩芬把嘴一擦又继续工作。她知道,计件工就需要抓紧时间,时间就是金钱,磨磨蹭蹭那里赚得到钱。不过,今天有这样的成织,她心里也挺满意的。他知道,自己必竟是个新手。
下午七点,她拍拍身上的线头、碎布、纱尘,用手指理了理头发,准备回家了。
金根还未放工,她自己燒了三只菜:一碟上海青江菜,一碟肉丝豆腐干,一碗蕃茄蛋汤。米早上就放在电飯煲了,飯已经煮好。
金根不在,她感到有点孤单。随便吃了两碗,将一半菜用盆子盖上,留给金根。其实金根以后不用在家吃晚饭了,他要到十一点多才能回家。这事,她后来才知道。
她洗澡后,拿来金根昨天买的纽约“华侨日报”浏览了一下,感觉有点累了,就先睡了,也不等金根回来。
金根今天是头一天上班,他的工作就是洗盆碗。一堆堆留着残𡙡剩菜的盆碗,清理后放入消毒池杀菌,然后再清洗。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没有休息。放工时,他的双手手指皮肤被泡得发白,已经皺皮,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拖着疲惫的两腿回家,看见佩芳一个人已经先睡了。他也不敢发出声响,怕惊动她,草草洗了澡,一头栽倒在床上便睡。
等他醒来时,佩芬已经去做工了。他心里想想也好笑,自己竟会睡得像死猪,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桌上有一张纸条,清晰地写着“根,我上班去了,别忘了吃早饭!”
其实,以后的生活模式就是这样,至于何时改变这种模式,就不得而知了。
车衣厂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也是新移民来羙筑梦的一个跳板,或者说是桥樑。佩芬做工的这家湛江衣厂,做工的就有从广州来的李太,她是广州一所大学里的数学教师。她现在在市区已有一份工作,但工资低,来衣厂赚点补贴;沈太是上海一所大学里的物里教师。她的丈夫,打纽扣的沈先生也是这所大学里的历史教师。还有,做医生的江先生,做护士的陈小芳,漂亮的过埠新娘。他们在这里工作三个月或六个月,找到别的工作后都放弃这又累又葬的衣厂工作。
佩芬每天争分夺秒地工作,她连上厕所也匆匆忙忙。她的技术不断提高,简直可以说突飞猛进,赚的钱也越来越多。但她仍然不断提高自己的速度,为了下午更有精神,她特意跑到楼下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她觉得这点小钱还是值得化的。
夏天,厂内空气闷热。两台超级风扇与其说降低室温,还不如说增加噪音。她头上的汗水掉到她正在加工的衣料上,有时还渗到她的眼内,令她睁不开眼睛。全身都湿渍渍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只半年多时间,她和金根在银行帐户里的存款已经有二万多元了!这在当时国内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金根的职位也从洗盆碗、抓碼到炒锅。炒锅是什么,它不但工资比洗盆碗多,它的地位也在大师傅之下的第二人。大师傅休息时,他就是廚房里的领导人。
今天,又是星期二,是金根的休息日。佩芬为了配合金根休息,她现在也休息星期二了。
春天的阳光已经从窗外偷偷地照进来。佩芬将头枕在金根的手臂上,轻轻地说着话:“金根,这几个月来你累吗“?“怎么不累”金根诚实地回答。“为了提高生活,为了前途还是值得的”,金根柔情地补充说。“我知道,你也很累”,並搂紧了佩芬。佩芬依偎在金根怀里,幸福的感觉洋溢全身。她感慨地说“这些日子来,我们连亲热的机会都少了”。说着她热烈地亲吻金根…
毕竟,他们不习惯赖床,九点钟就起床了。梳洗后,他们准备到外面吃早歺,然后到中城梅西,百货公司和附近转转。他们捨不得化钱,不会随便买东西,只是看看这个大都会的人情、风貌,看看櫥窗里的陈列,开开眼界。中午一人一块披萨填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品尝异囯食品。
傍晩,他们回到中国城,在罗斯福公园坐一回就回家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流,他们来美不觉已有二年。生活也算安定了,银行里也有一定的积蓄了,对于在羙国的辛苦工作,和对家乡的牽掛和念想,也慢慢淡下来。
又是一个休闲天的夜晚,他们早早吃了晚饭,洗了澡在床上闲聊,计划着未来。佩芬告诉金根,她准备开一家衣厂,她对衣厂的各种操作已经初步掌握。开衣厂,对于上海同济大学高材生的佩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金根了解到开衣厂有很多繁琐的事,他不舍妻太辛苦,没有立即赞同。好強的佩芬见金根没吭声,急了,以为他反对开衣厂。她重重推了一下金根,急迫地问“你不同意”?金根缓慢地说“不是的,我是怕你累坏了身体”。佩芬才松了一口气,坚定自信地说“我不怕苦,相信我会做好”。
他们又谈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金根说“你我年纪也不小了,生活也基本安定下来”,金根试探地继续说“我想,我想我们也应该有个儿子了”。眼睛盯着佩芬。佩芬听了不但不反对,还附和说“是时候有个儿子了,主要前段时间我们做得太辛苦,至少,我们现在安定了”。
她継续佯嗔指着金根的鼻子说“你可要加油了”。金根听了也故作生气地说“谁不加油,谁不加油,谁…”。並用手指触碰着佩芬的肩膀、胸部,接下来他紧紧地搂住佩芬,吻着,吻着…一个生儿育女的工程就这样宣告开始,破土动工……
衣厂很快就转手到佩芬的名下,三十二个车位,规模还可以,机噐和设备是上新;总値四万五千元,她先付三万,剩下的一万五千元须在六个月内付清。是一个香港来的中年女子出售,她不想继续做这个行业。当然也赚到一些钱。厂房就在中央街三百号五楼,新张那天叔叔和金根菜舘老板、朋友也送来了花篮。
那天中午,佩芬从面包店里叫来些点心,咖啡,饮料之类;从菜舘叫来些燒买,燒肉,炒面,以示庆祝。虽然不是很正式,倒也热闹。都是原班人马,大家都很高兴。佩芬也很高兴,觉得自己有了进步,用金根的话说“牛刀小试”。
衣厂的运转模式各家都几乎相似,主要是:留住好工人,有活干。
佩芬将收衣、查衣、工作分配的亊,留给管工陈姑娘。陈姑娘大眼睛,广东人,从广东㳺水偷渡到香港,再申请难民来美。工作能干,会刻苦。佩芬自己主要到中城发衣商那里接生意,接生意是有学问的工作,最好能接到中档衣加工,加工费较高。当然工厂也要保证加工质量,按时交货。当时她买下这家工厂时,原业主伩誉较好,这也给她获益不少。
衣厂让佩芬投入更多的精力:与发货商要搞好关系,要带些礼物去“孝顺”他们;有些发衣商毛手毛脚,喜欢从女人身上占点儿小便宜。洋人更不忌讳搂搂抱抱,自己既不好拒绝,又不能得罪财神,需要拿捏分寸。
出衣时更要趕工,一夥主要人物必须工作到半夜或天明,要按抚他们。
好在运转还顺利,佩芬也赚到了比打工多好几倍的钱。
半年后,金根也辞掉了原来菜舘的工作。在皇后区叫阿斯多利亚的的地方买了一家叫春园的外卖店。金根也不改招牌,只是每天给人折扣,分广告纸。外卖店的工作辛苦自然不用说,也是薄利多销。至于菜的口味和质量,好在金根是颇有规模的大菜舘出来,对付外卖店炒菜只是雕虫小技了。
菜館行业里有人说,广东人出售的菜館还有改进的余地,就是说还有赚钱的空间。上海人出售的菜館要赚钱就更难了,人们是想说上海人精明。当然永远有人卖菜舘,有人买菜舘。正如故人所云“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場”。
马金根与唐佩芬脚踏实地,一块块向美国梦添砖加瓦的时候,更令他们兴奋的事发生了:佩芬怀孕了!看着佩芬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金根劝她把衣厂出售。在二年的时间里,佩芬也赚到了钱。从现在的生意规模看,它比她买进时更值钱了。
每当金根放工回家,第一件要做的事,总是弯下腰去,听听佩芬肚子里孩子的动静。佩芬也让他听个夠,从不厌烦。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宝贝,她感到自豪,感到满足,感到神奇。有时她会借势亲一下金根,感谢金根送给她这样好的礼物。
为了更好照顾肚子里的孩子,佩芬听从了金根的意见,卖掉了衣厂。她们到纽约皇后区法拉盛,北方大道以北的地方买了一栋一家庭三卧房的砖房,前后院子虽然不是很大,却是独门独栋的好区房子。
金根休息的时候,看看前院,又看看后院;又看看楼上的三间宽敞的睡房,楼下的客厅、飯厅和明亮的厨房;洗碗机,洗衣机,烘衣机一应具全。满足之情油然而生。心想:这几年夫妻俩的打拼总算有了回报。
等他们搬进去的时候,佩芬离予产期已经不远了,她也没有再去找工作,一心一意照顾肚子里的孩子。
一九八八年的春天,马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树已長满绿叶,鳥儿在枝头飞来飞去;鄰居家门前的玫瑰花开满了各种颜色,人们栽培的海棠花盛开;佩芬家门前的花不多,一棵月季已开粉红色的小花,两棵秀球还没开花。佩芬打算到花店里买几棵自己喜欢的种上。
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半夜以后佩芬感觉肚子一阵阵作痛,虽然还能忍受,她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金根。产科医生上星期检查时也告诉她,这两天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
天亮的时候,他们带上给Bebe准备好了的衣服,坐出租车到法拉盛市立医院妇产科。
金根打电话给菜馆收银员,他今明二天暂时不去上班,叫收银员打理菜館的事。
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七日晚九点十分,佩芬产下了一个男孩。当护士告诉他们产下的是男婴,他们高兴极了。佩芬经过一天的折腾也感到累了,安然入睡。他们事先已经给儿子取了英文名字,叫JACKSON,中文名叫马志明。通常出生证里只填父母名及婴儿的英文名,不必填中文名。
金根一直陪着妻子,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妻子的右手。他也有点累了,有时他也打一会儿瞌睡。
第二天下午两点,他们出院了,护士将婴儿放入嬰儿篮,扶着佩芬上了出租车。司机将婴儿篮放入后座並绑上安全带。
后来他们都去驾驶学校,並考到了驾驶执照。还买来一辆灰色的日本丰田车。
半年以后,佩芬上午将儿子送到托儿所,自己去附近皇后大学学习英文,一直坚持二年,她考上了英文大学文凭,还考上了纽约双语教学的执照。后来,就在皇后区一家中学当双语教师。
二零零六年儿子JAKSON考上了纽约州立大学。
二零零一二年她被发现患了晚期乳腺癌,虽然经过乳房切除手术和化疗,三个月后被发现有淋巴结转移,将不久于人世。金根听了医生报告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痛哭了好几天。担心没有妻子的日子怎么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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