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佩芬的羙国梦》(二)
二筑梦
佩芬坐在工厂总部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慢慢地喝着茶,墙上的电钟指针指向三点正。九月的天气,下午的太阳,映在窗口,反光不但使她感觉剌眼,更升高了室内的温度。她站起身来,拉下了土色的竹条帘子。
今天,她已把需要移交的文件整理完毕。一切都那么整齐有序,一目了然。有些重要的文件,她把它放在靠墙的长櫃上,用打印纸写明文件的名称。有些有保密性质的文件,仍旧锁在办公桌抽屉內,不过她重新调整了次序,使之看起来更加清晰明瞭,易于找寻。
她和金根没有办理退职手续,作为请假形式离开工作单位。所以他们的工作至少可保留一年,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虽然,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回来,她还是这样做了。
现在,她把自己的思绪重新整理一下:这半年多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她自己也没有予估到会发展得那样迅速,或者说顺利。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事,她的处理方法和结果是正确、有序的。她对自己从谈恋爱、结婚、到出国,没有意气用事。所有的决定都是在头脑冷静,无压力下做出的截决,没有半点草率或勉强。
现在,自己要到一个完全不瞭解的陌生世界去闯荡,那是给自己的人生多一些挑战,多一些色彩,多一些锻炼的机会。多一个梦,未尝不是好事。
她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当然要站在风口浪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去美国只是去一个不太了解的国度,肯定不是闯虎穴,充其量是闯荡江湖,寻找幸福。
今天她把钥匙交给隔壁办公室的小方后提早回家了,好像她的心也已经飞向远方。金根已经将飞机票买好,下星期日她们就要搭乘中国民航的飞机飞去纽约。在物质方面他们没有什么准备,每人一个手提箱内除了衣服,就是给叔叔带的礼物,与其说是出国还不如说去国内某个城市旅行;兑换的美金也不多,每人五拾元,也没什么好化的。
一九八二年九月廿六日下午三点半,这是佩芬和金根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虹桥机场的一架飞机,在跑道上冲刺后仰头起飞,渐渐地隐没在高空中,飞越大海高山,飞越太平洋。她的心潮澎湃:离开了生她养她的祖国,生她养她的(父)母亲和所有亲人、朋友,离开了她所熟悉的这片土地、街道;离开了她时时刻刻呼吸的,熟悉的空气!
前方的路是怎样,是顺畅,是坎坷,是平坦,还是充满荆棘…
她不去想它。离开家时,母亲泉涌般的泪水,她不敢看她一眼,所以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
飞机在旧金山机场稍作仃留,他们办理了入境手续。金根决定先打个电话,告知在纽约的叔叔。他们手头没有五角钱的硬币,他拿出一张十元的羙钞想与人兑换。一个中年黑人男子,在找遍自己口袋后发现了五角硬币,就给了他。金根连说声谢谢的英文都不会,只好躹躬连连,以表示感谢。
飞机在晚上八点准时到迏纽约,叔叔已在候机大厅出口等他们了。纽约的住房,叔叔已经安排好了,在华埠包厘街的一个老旧大楼的第三层。一房一厅,虽然老旧,至少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床、椅、桌子和锅盘碗碟都有了,电话机也已经安装在那里。当晚,叔叔带他们在自己菜舘吃了晚饭后,叔叔告诉他们明天带他们去找工作。
夜深了,都市的夜,却並不安静。远处,传来被镂空的地下铁轨和车轮的摩擦声;警笛的尖叫声,货运车的马迏声…此起彼落,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的叮当声,互相交织着。
佩芬虽然感觉疲劳,却无法入睡,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金根也是。他搂住佩芬轻轻地说:“亲爱的,都怪我不好,都是我害的”,声音里充满着歉疚和柔情。“这怎么能怪你呢,这是我们俩自己的选择”。佩芬心气平和地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找工作”,说完,她就不说话了。“嗯…”一声之后,金根真的不吭声了……
秋分以后,白天缩短了。六点半天还没亮。窗外街灯依然亮着,马路上的汽车稀疏,流星般穿梭在大街上。供应早餐的食肆,透着光亮,它们已经开始营业,供应早点,几个早起者已经在买早点了。
金根也起来了,梳洗完毕,就下楼去买早餐了。
纽约华埠,又称中国城,就是城中城。那里华人聚居,中文招牌显眼,店内供应各种中国产品。几家较有代表性的有”珠港百货公司”、“金门食品店”和“银宫酒楼”…
有让人置身在中国境内的感觉。特别是星期天,各地华人都涌到此地购物,进歺,会友。人行道上人头涌涌,摩肩擦背。
大约十点钟光景,电话铃响了。金根赶快去接电话,是叔叔打来的,说他和婶婶马上就要过来,带他们去找工作。
金根的婶婶广东人,大眼睛,白晢的皮肤,剪一头短发及肩,燙成几道大波浪,身材略矮,不过均称,穿一件粉红色衬衣和短裙,虽然四十多岁了,也蛮有女人味的,一对儿女已上中学,她也不用为他们太费心思了。
金根的叔叔面部轮廓、身材酷似金根,只是他的脸上多了几条皺纹,两宾已能见到明顕的白发,岁月不饶人呵!
佩芬穿着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打扮。她那黑色的头发修剪得很短,还没碰到肩头,她随便地梳几下就理直了,脸上凃了一些护肤霜,也不凃唇膏;上身一件细花浅蓝色衬衫,配一件深蓝色短套,下身一条黑色静纶混纺长裤。肩挎一只黑色小皮包。
金根更简单,剃个小平头,一件白衬衣和一件土色茄克,一条蓝色卡其裤,黑色皮鞋。
中国城每条街上,每栋大楼上几乎都有车衣厂,有的大楼上甚至有三四家车衣厂。开一家车衣厂亦並非难事:资金投入少,劳动力充沛,管理、入行容易,化几万美金买一家旧衣厂,第二天就可开工。香港和台湾几年前来的华人就开车衣厂或菜舘。为自己筑发财梦,也为新移民和无证移民解决了生存问题,居功至伟!有些姣姣者都买了房。全华埠有三百多家衣厂,所以佩芬找个工作也非难事。
她们到了革蘭街的一百五拾号,坐电梯到了三楼。电梯门剛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衣厂:拥挤地排着三十多架车衣机,打纽机,拷边机;地上堆满一捆一捆已被剪截却未加工的衣料,还有几近完工的衣服;燙衣板喷出来的蒸气发出一阵阵嗤嗤声,喇叭里传来了广东音乐或粤剧;有的女工大声说活,晃来晃去,空气中微尘、棉絮飘飞,还夾杂着食物和蒸气的气味。令人头昏脑涨,眼花缭乱!
佩芬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眉头,跟着婶婶进了老板娘的办公室。老板娘是早期从香港移民来的广东人,头发凌乱,衣着随便;身材矮小,却机灵能干。办公室狭小,桌子上放满了衣服样板、纽扣、工卡…靠墙一张深色沙发上也堆满了新衣。老板娘挪动了一堆沙发上的衣服,用广东口腔的普通话对佩芬说“坐,坐”,刚来的?好,就在我这里做”。她比较喜欢新人,因为这些剛从大陆来的人需赚钱维持生活,一般做工比较勤力,也不太会计较工资。
她将佩芬带到靠东头的空车位,问佩芬“以前做过车衣吗”?佩芬回荅“没有”,“没关系,慢慢学”,她的“系”字发音有点像“嗨”字,佩芬点了点头。她拿来一些碎布条,教佩芬怎样控制机噐,怎样车直线,怎样拐弯…
看看佩芬能操作了,她离开了佩芬她们,不久婶婶也离开了。
中飯时佩芬因未带碗筷,老板娘给她一个纸盆和一双即用筷。飯是免费供应,菜需自备,老板娘夹了一些自己的腐竹焼肉给佩芬,並叫她明日自备碗筷及小菜。
佩芬是何等聪明的姑娘,这种简单的活她一二小时就掌握了。老板娘见她手脚灵巧。三点钟时拿来一捆需要缝制的直条,做成带子或镶边,直到七点放工时她完成了一大堆。老板娘看它质量合格,就在工卡上给记上了数量和价格,算一下佩芬今天也赚了十元钱。虽然钱不多,她也夠辛苦的了,但她还是有一丝丝对自己满意。
只走七条街口,她就到到家了。见金根已经在家,並且做好了飯菜,她禁不自禁地走过去抱了抱金根,並在他脸上亲了两下。
新生活开始了,她们充满了期待。
金根告诉她,老板答应他明天十一点去上班,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川掦菜舘,自己的的职务是洗盆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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