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爷爷的粪篓特别清晰。粪篓是拾粪的用具,是用辣条编的。粪篓前端有一个入口,边沿无凸起,方便将粪扒拉到粪篓里;后端椭圆形,囊状,较深,便于存放拾到的粪;上面有辣条编的提柄。在很多个农闲时的午后,坐在庭院的老枣树下椅子上,修理粪篓的爷爷格外醒目,阳光斜斜地从疏密相间的枝条间洒落下来,在爷爷洗得有点发白的深蓝家织布上,摇曳着质朴的光影。爷爷的粪篓辣条粗,篓身也稍微粗大一点,没有腰身,只是简洁的上大下小,用宽而结实的军用布带做背带。背在身上,因为背带的柔软,不至于因为背篓的篓身铬腰。
修理粪篓时爷爷喜欢和我说说话,他告诉我,人不哄地,地也不哄人,你只有给土地喂饱了肥料,庄稼才能长得壮实。这个时候我基本不与他对视,更不愿听他说这些。我多半在和小蚂蚁玩,或者在南瓜藤旁边和七星瓢虫说话,也说不定,我会跑到院子左边的菜园里,想摘那个最大最长的南瓜。爷爷还告诉我,他的粪篓不仅背过粪,还背过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我看了看脏兮兮的粪篓,肚子里一阵阵反胃。
爷爷每天清晨就背起他的粪篓,在公鸡的打鸣声中来到田野、山梁,沿着牲畜蹄子踩过的痕迹,低头慢慢寻找。这些粪有的是以前留下的,变干了,轻了,零碎而散,拾起来比较费事。新近拉下的,好捡拾,弯腰用粪叉一铲,用脚一拨,端起右转九十度,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就落到了粪篓里。
童年时,化肥没有现在这么普及,家中无钱买化肥,给农作物施的主要是农家肥,也就是粪。拾来的粪就成了主要的肥料。爷爷把粪拾回来,堆积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挖一个深约一尺的坑存放,粪里的热量和水分都不容易散失,有利于发酵。发酵后的粪,肥效会更足。春耕时,把粪从坑里挖出,打碎压细,均匀拌合上草木灰,用手推车运到地里,或洒于犁沟,或散于地面。
令我对爷爷的粪篓心存敬畏的是九岁那年,邻居三婶家刚刚满月的孩子不幸患了黄疸肝炎,那时村里的赤脚医生对此毫无办法,催促她赶紧带着孩子去乡里的医院看看。那时,村里没有客车,只能步行二十多里土路去乡里。恰巧三叔出门在外,无助的三婶找到了爷爷,爷爷二话没说,把生病的孩子用包褥一裹,塞进粪篓里,背起来就和三婶子抄近路,趟过汶河,去了一个叫红卫的医院。孩子得救了,爷爷的粪篓也让村里人另眼相看,说它是救命的物件。从此,我也不嫌弃粪篓的腥臭了,经常在粪篓里钻进钻出。
爷爷的粪篓,背大了我和曾经的小伙伴们,也将我们背离了山村,背离了故乡。再想起爷爷的粪篓,已是盈满眉间的乡愁如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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