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墙有术
我们兄弟三人,相差五岁。十几岁的时候,不仅每月把父母吃的心慌,还经常互相打架要父母评理,而更可恨的是惹父母生气。大哥是家里长子,从小就能把握大方向,父母又高待侍,出面子。父亲告诫我:回头望兄,四十大板。二哥是惹事精,上打了下打。他的理由是:头生惯,老生娇,苦就苦在半中腰。但二哥心眼多,惹下事就偷偷溜,等耍回来事早过去了。我最小,按说天下爷娘向小儿,但我却口不饶人,得谁跟谁讲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大讲了小讲,背着个情理布袋,开了个情理铺子。
记得有次下午,我把母亲气得不行了。父亲刚回家,母亲就告状说:老三把我气死了,你快管管他。把我踢给了“政府”,想用强权封我的嘴。我毫不示弱,举着言论自由的大旗,劈头盖脸地与“政府”讲起理来。“政府”一看有点失控,拿起棍子来维稳。母亲眼看大事不好,一边叫我快告饶,一边去拉父亲。我没有临阵脱逃而是退到了床边,还英雄般地叫道:你打,打我也不怕。父亲的棍子举起来,母亲的手臂扑上去,我一个后仰双脚乱踢蹬。混乱中就听父亲“哎呀”,间墙“唿隆,哗啦”。接着就听父亲对母亲吵起来:你好啊,你挡着我叫你儿子踢我。母亲马上打了我几下:你这死孩子,你看,你怎么一脚把墙踢个窟窿啊,这是你哥才盖好的,你哥回来不打你才怪呢。我定眼一看,这可惹祸了,新建的间墙被我一脚踹了个大窟窿。……内部矛盾应该用内部方式解决,动辄武力相威胁。要知道谁的孩子谁心痛,吓唬吓唬算了,叫你管管你还当真了,不是外人更不能下狠手。方式方法错了就全错了,这下可好:你这“政府”没面子了吧,自己受了伤,全家破了财,里外不是人。
这事过去好多年了,除了父亲没人知道。现在也极少与父亲谈论此事,因为总是感觉心中有愧。有人说:无仇不成父子。但如果都心存感恩之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两样事,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想不通的死结。
老哥俩
我家的后邻刘老爷子是大家大户,可谓子孙满堂。但平日吃水却是个大问题,因此,我很小时候就记得他家是买水吃的,既负担水费又负担人工费。
小时候记得我们那片有一个专门为别人家担水的担水专家。那些孤寡老人家他是不去服务的,一是因为寡居老人有居委会的关心和学雷锋小组的定期来访还有邻里的帮扶,二是因为这些老人也拿不出人工费。据我的观察,这是一个无任何技术含量却又是个收入可观的冷门工作。工作时间自由又广泛交接人员,还是永远的甲方。他没等改革开放就进入市场了,服务收费很高而且有各种价位供你选择,也有类似VIP的服务,就是月包价供水。其它有以桶大桶小定价的,有以远近定价的,还有以服务次数定价的。其基准价是二百米以内人工费五分,二百米以外每增加五十米加价一分,低于一百米的减价一分。这个距离却总是他说了算,没人跟他争。他有一担总重五十市斤水的标准桶,若用自备桶每次要加价一到二分。这些都是台面上的服务标准,背后的猫腻和潜规则你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比如,每次担完水结完帐还要给他个果子吃,有时候也要块馒头。又比如,谁家有好看的大姑娘他就去的勤,还不愿走,非的让人家赶出来。再比如,担水时本来就不满桶,走起来再使劲晃,还没到家就剩半桶了,却照样要整桶的钱。还比如,你这里火上房等水用时,他不高兴就在外面歇起来不回去,再不就把水倒在水缸外面让你哭笑不得。因此用水户背后给他的总结是:他傻他傻他就傻傻是真傻有鬼有鬼有些鬼鬼是假鬼
最近在街上有碰到他,好像是改革开放把他的甲方权利革没了。没人请他担水吃他也饿不着,据说他有千儿八百元的退休金,还有低保,又跟着他哥扫大街,虽然他的钱全部由他哥代管,却也能每天两顿饭吃个半饱。这段马路就归这老哥俩管,你看:大哥前面骨瘦如柴迈着外八字身穿桔红马甲肩搭汗巾甩手低头拼命深吸几口烟卷积极往前走。那当弟弟的皮包骨头八字脚轻踩轻落马甲开怀双手前抱慢吞吞低目细瞅长烟蒂,但往往是大哥前面刚仍下,他在后面又捡起,哈,不用点就着了。如果有机会端详他低头微笑的摸样,你会发现一个秘密,他真是一个极聪明人啊:卷发秃顶,眼大鼻挺,张嘴颔首,微笑头纹。只要他眼皮向上一抬,就是中国版的爱因斯坦。
大哥干的好事
大约从我上高中开始,我陆续收听了几次大哥吐槽的关于我小时候的几个离奇事故:
一件事是他说有次领我外出,人一多突然找不到我了,丢了。大哥说我许是在老家住的太久,进城后满眼里净花忽,不知看什么好了,见谁跟谁跑。他说他当时一点也不乱,快速找遍了我可能去的地方,最后看见我在拐弯墙角处捡拾他人刚丢的冰糕棒吃呢。
第二件事更吓人,大哥说有次他看见我与几个小朋友在玩玻璃球。一边玩还一边把多余的玻璃球含到嘴里,在嘴里串的哗哗响。可一蹦一跳一下就咽了几个,我咳了几声就开始喘不动气了,脸也开始发青。大哥一看马上跑过来,他一点也不慌,一把将我反领过来,手持双脚一顿狂甩,只听“啊哦”一声,两个玻璃球掉在地上。大哥说之后他就把我反过来放在墙边,拍了拍我的前胸,擦了擦我眼角的泪,事就过去了。
这些事听的我一愣一愣的,望着大哥那认真的样子我好生感激,大哥是个膀子啊。
第二次听大哥说起此事时,我还真地感觉到了那人刚丢的冰糕棒的味道是香香甜甜,就像大哥把吃剩的冰糕棒赏给我一样好吃又光荣。
第三次听说时候,我想我又不是铁扇公主,你孙猴子变个球钻到我肚子里干什么。
还说,还说,还想说……。
后来我为此事求证过爸爸,父亲不置可否却这样说:大家都有一张白纸,你先点个点,画个圈,就是一幅画。我又去问妈妈,母亲反问道:明明是你做错了事,你还是会给自己找个理由的,对不对。
就是啊我就在心里说你咋不说说你小时候与我一个被窝是干的那些事,不好意思还是没面子还是想忘记啊。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虽然有在梦里被惊醒的感觉也不知道你在忙活啥?
踩桥
七几年的那个七月一日,白浪河上最伟大的桥诞生了。它取代了旧式铁栏杆的洋灰桥,据说这是一份礼物,送给党,也送给人民。我作为人民的一个分子,像是受到了特别的邀请和召唤,首次以独立人的身份参加了新大桥的通车典礼和群众“踩桥”盛会。
记得那天我短衫短裤破凉鞋,扎了红领巾又去的特别早。我顺着墙边,跟着人群,一路尾随。远远听见锣鼓喧天,又看到红旗招展,再近些就人山人海。接下来就是在人空子里钻来钻去,不是碰了她的屁股,就是挤到他的怀里。当乱成一团时,我就使劲把着别人的膀子脖子打提溜。这样晃了几圈,我的破凉鞋丢了,光脚的就怕穿鞋的,老实去墙边等着吧。一会儿有讲话的了,一会儿又鞭炮齐鸣了,一会儿听到伟大领袖来了,一会儿领导我们向前进了。我来看热闹变成来听热闹了,小合唱完了是大合唱,东方红完了是没有共产党就,最后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越看不到就越想跳,但没跳几下脚痛起来。害得我举头望蓝天,低头瞅脚跟,平视过去全是背影。我等啊等,晌午了,过了晌午了,肚子饿了……这桥还踩吗,我来干嘛啊,当我犹豫不决正想回去的时候,我眼前的人群向前走了起来,慢慢的,蠢蠢的,我小心地尾随着大队大队人马去踩桥。上桥了,这桥好滑啊,是水磨石的桥面,这桥叫“东风桥”,这桥的栏杆是大理石的……我一边听着大人的讲解一边由西向东鱼贯而过,怯生生情惴惴完成了我的首次“踩桥”盛会。
过了桥再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只好随人群右转弯上河堤下河坝通过一临时小桥回家。小桥上的人看上去更多,没有护栏,好在是一个方向,上吧。真想飞渡过去啊,记得挤到桥中间时我就被挤到了桥边上,谁踩我脚了,我斜回身一看,后面的人群不知咋回事继续往前走,我一个趔趄,“扑通”,掉河里了。我望着满满一桥人傻了,我哭丧着脸自觉地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很多人伸出手一下就把我拉回了小桥。……我记得我是乘兴而来的啊,过个小桥也遇险。也记得我当时那囧样:赤着脚,短裤湿漉漉滴答着河水,双臂抱着膀子,半弓着腰,忍着饥饿,小步快速跑回到岸上:我的鞋呢,我的鞋呢……过桥很危险,我可没脸向后辈吹嘘说: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
听说自杀
我保证我第一次听说人还会自杀是在八岁以前。
那是在老家,在爷爷奶奶身边一个初冬的早晨。风箱借着炉膛鼓动柴火,柴火煎熬着大锅里的沸水叽叽咕咕地沸腾着不聊生的话题,话题升腾催促着一锅窝头。窝头熟了,馏锅水也安静了,封箱不吹气了,炉膛的红炉膛的明炉膛的热渐渐失去颜色越来越暗直至无温,当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就只剩一团漆黑。每到此时,奶奶总是一边休息一边催着我起炕一边等着爷爷出早坡带回来的家长里短的消息。
爷爷回来时候,先放下锄头,再拍打几下身上的尘土,接着舀一瓢水在脸盆,就半蹲着洗了一把脸说:庄户汉,两把半。我说:爷爷啊,你才洗了一把脸啊。奶奶笑着说:你爷爷能洗把脸就不错了,快吃饭去吧。一边吃饭一边听爷爷语气严肃地对奶奶说:大青子自杀了,昨天晚上喝的安眠药,喝了一瓶啊。可了不得了,奶奶说:多好的孩子啊,可别是为了那亲事,早就听说女方要这要那的。我得去看看,唉,真可惜了孩子啊,怎么走这条路啊,学会了看病又复了员,在家当赤脚医生多好啊。你说,他娘可怎么活啊。不行,不行,你们先吃吧,我要去看看。
我见过大青子背个皮制小药箱走家串户给人看病拿药打针的样子,也见过他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指导生产小牛的样子,他没过门的媳妇我也知道是谁,按辈分他们都得叫我少爷。自杀,自己把自己杀了,怎么杀啊。安眠药是毒药啊,自己把自己毒死了,真狠。那么自杀以后去哪里呢,小光打针可怎么办啊。他那媳妇去不去哭,退亲了吗。媳妇,再找一个不行吗。我疑问着自己,我结论着自己,找不到他人的答案到现在。
此事发生后,我有好多天不敢路过大青子家了,非得路过也是一阵快跑。傍晚还有人拿大青子吓唬我呢。
那些年,我们那样擦屁股
我喜欢狗狗猫猫自己舔自己腚处理屁股问题的方式,这样一个重要部位,自己舔总比别人舔安全。因此,小时候在老家每每看到大人唤狗过来给小孩舔屁股时候就心生恐惧,还是自己来吧,虽然人越来越弄不干净自己的屁股。有时我还想人或许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擦屁股的,其实擦屁股是后来新添的一个毛病。这个世上本来也没有擦屁股纸,是后来的人越来越需要把屁股擦干净才有了越来越复杂的擦屁股纸。但这个部位的问题似乎越来越难处理,不是简单擦擦就能擦干净的,因为干爽无极限。也有老不在乎的,因此我们也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干了好事,却让我来给你擦屁股。
记得最初自己能处理自己屁屁的时候是撅着腚,跨在门槛两边,蹲骑在上面来回蹭,蹭满了灰就干净了,这种方式穿开裆裤最为方便。再后来是在僻静处完事后随手捡一土块抿一下,再使劲扔到远处,用过半头砖也有用过小树枝。破盘子破碗的碎片不好用,有一定危险,最好使用陶片。玻璃片被禁用,它太象刀了。有时去坡里割草或外面玩耍赶上内急则多用杂草或树叶解决,梧桐树叶虽大却易碎易破,还不如一把草,一把草又不如那干净又柔软的玉米皮来的放心。以上这些处理屁屁问题的办法也有一定难度,其要点是要掌握好力度,力度一大就可能过界,俗语叫:顶盖垫。顶了盖垫也不打紧,把手指用力在土里戳几下就OK。再后来就开始用纸了:香烟盒,牛皮纸,月份牌,书纸,旧报纸……都用过。月份牌太小太薄最不好用,牛皮纸用前要搓几下。用的最多的是旧报纸,用前要把重要指示和伟人像裁掉,那时候处处有监督人人有监督事事有监督。再后来擦屁股就成大问题了,而且越来越成问题,清爽又没标准。卫生纸要纯木浆的,有合格证的,有保质期的。这还不算,底裤要每天换,屁股每天洗,放个屁就要换护垫。该上粉时要上粉,该保健时应保健,该美容时就美容。真想像不出百年之后人类会怎样善待自己的屁屁,人类在自己的舌尖上不厌精,肆意放纵,把不住进口这一关。那就,我想至少还是应该自己来处理屁屁问题吧,因为机器与狗一样来的不放心啊。
爷爷曾经给了我一个谜语说:双脚踏地,手捧文书,吹胡瞪眼,实卖力气。这十六个字,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还真复杂,而且适用范围很广。不信,你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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