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吃
小十字口向北路西,“东方红”照相馆斜对面是三食堂。食堂里的拿手小吃是早上的油条豆浆和肉火烧,中午的小笼包。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常吃。
一个肉火烧八分钱一两粮票。烤火烧的炉子内堂有一个铁转盘,炉子的顶部是一个预烤的敞开式的环状平铁面,油黑油黑的。中间座一铝壶,一是能开水,二是保热量。从炉子前面开口处望去,炉火纯青,炉火正旺,炉火燃胸。把包好的火烧先放在预烤的铁面上,吱吱啦啦,吱吱啦啦。一股紧张又有点激情的声音响起来,一股浓香的肉走油烟飘的满屋满街。等着买肉火烧的人都不做声响,心里却是极想咬上一口。总是要等到预烤的肉火烧两面见了黄皮并两面都硬起来,就该放进内堂的转盘上烤了。那铁转盘咕噜咕噜的被转动着,上面的火烧出出进进。烤熟的肉火烧是鼓起来的,外皮是金灿灿的没有黑糊点。正确的吃法是:拿干净的纸垫着,在肉火烧的边上咬两个不同的口,歪头拿嘴用力朝一口吹气,另一个口会像蒸汽机一样热气直线喷出,会吹的还真能吹出响声来。这潍县肉火烧营养丰富,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历史悠久。据说它还是打算结婚的小青年的上佳补品呢:结婚前半年就要开始补身子。我现在每天早上不是吃肉火烧就是喝俩荷包蛋。说完他们互相笑笑。我听见过。
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听说肉火烧要涨钱,从八分一下子涨到九分。这还了得,涨上一分钱一年少吃多少肉火烧啊。不行,我摸摸口袋,翻翻抽屉,找找旮旯,一下子就凑足了四毛钱,又借要了半斤粮票,时刻准备着大吃一顿。那是一个礼拜天,早上少吃了一点饭,送走了父母,诓骗走了哥哥,确定家里没人了,把数好的钱票握在手里,急急地向三食堂跑去。快九点了,要五个肉火烧就剩三个了。啊,不,我的理想是五个。我记得打肉火烧的那俩人互相看了看从别处又找了两个来,我实现了理想满足了请求把火烧一揣拔腿就跑。我记得我没有进屋,香味太大,我是躲在做饭的小厦子里迅速又迅速地吃的。可我吃着吃着感觉不对,有一股馊味。我低头看了看,没错,是馊了点。管它呢,从来没碰上药火的柴火,看看谁吃了谁。
这是我小时候的一次偷吃经历,也是因为涨价而心生恐惧做的一件蠢事,不过仅此唯一一次。
玉堂春
我的同桌名叫玉堂。标题加一个“春”字是技术原因,与内容无关。
玉堂是高高瘦瘦的眉清目秀的白嫩白嫩的一大小伙子,我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墙角靠窗边上。我紧靠墙角坐着,墙角的两面墙像一个宽大的沙发靠背,我老斜倚着,舒服。老师上课也不打紧,有理由,全班同学的小动作也都在我的眼里。我家离学校太近,全班男同学几乎都去过我家。一次课间我和玉堂去我家喝水,巧了,还有茶。茶壶里泡的是“满壶窜”茉莉茶叶末,这种茶叶在向外倒水时会连茶叶末一起倒在杯子里。回校后玉堂对我说:我爸喝的茶都是别人送的,说是南方的,一个个茶叶像小球一样的蛋蛋,再天我拿点来你尝尝。我是第一次见到像小球一样的茶叶,虽然看不到它在茶壶里被热水浸泡后舒展筋骨的样子,虽然它被热胀后浸出的体液清清淡淡的没有茉莉来的热烈,但喝起来却是别有一种滋味。父亲去过上海,喝了几口说:这是绿茶,咱喝不习惯。
学校的大门是带门关的那种旧式木门。一次我和玉堂追一同学没追上,跑出校门后我俩停下,不追了,咱把门关了看他怎么进来。就这么办,我俩把大门从里面插上门关,说笑着就回了教室。没过一会儿,英语教师气冲冲恶狠狠地把我俩叫进办公室:你俩干的好事,看见我来了,为何把大门关死,把我关在外面进不来,叫半天没人理。说:安得什么心?我和玉堂面面相觑,不仅诧异奇怪而且委屈不解,……我们只顾追同学那里就看见你来了……。
胡子王
“胡子王”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与我们相比他就是一头会跳舞的大象。最特别的是如果你能仔细瞧他的脸,会发现他那张黑红黑红的大脸上有一半多的面积像极了一张砂纸。每天青青的黑点很密集地粘在两腮及下颌处,象洗不掉似的。分头每天梳的很板整,一双圆眼总是很有威力的看人。老师走起路来像一座移动的山,说话略带青岛味。老师是从青岛调来我们学校的,师母是青岛小嫚,年轻漂亮原来是老师的学生,与我们老师是师生恋啊。
王老师告诉我们化学元素周期表一定要背熟,要倒背如流。他还要求每个同学站起来背给他听,而且要象流水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来。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各种化学元素碰撞反应的气味和氢锂钠钾铷铯钫铍镁钙锶钡镭彭吕佳雁塔碳硅锗锡铅丹林身体比杨柳习题不符鲁修点爱海耐压可山东的快速流动声。我听着就像是一个卖粘粥的和另一个卖豆腐的掺在一起了,一个接一个的粘粥豆腐豆腐粘粥也分不清是他喝了粘粥还是喝的豆腐,反正听上去是一锅接一锅的粥豆腐。王老师站在一旁很满意地听着一锅粥豆腐的唿嚓声,下一个是我,站起来大声道:氢,锂,钠,钾,铷铯钫……。我不紧不慢连续不断字正腔圆地背了一遍,我感觉全班就我自己背的是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他们背的都是粥豆腐。没想到王老师第一次喊停,他移到我面前说:开玩笑,你背的是些什么,一个个像崩豆粒似地,背不过你信不信我把你掷出窗外。唉,本想来点清晰的特立独行一把,但有话语权的不喜欢还在同学面前出了丑,喜欢粥豆腐的人不喜一清二白的感觉。我又不是毒食品,豁唇喝粘粥豆腐,谁不会。
大姑
大姑是有福之人,白白胖胖的与我奶奶奇象娘儿俩。大姑一生没有参加正式工作,却从没缺过钱。她有六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个个能干孝顺。我眼里的大姑始终没变过样,总是笑嘻嘻的,没发过火。想来是持家有道,家里的生活比我家好多了。去的多了,我有一个发现:大姑很会养生,在屋外间的墙边上有一个比板凳稍宽点的小床,大姑干会儿家务就去趄一会儿,叫趄趄歇歇。
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回老家去看奶奶,大姑正好也在。说话间快晌午了,天突然间阴云密布,一阵风过陆续有雨点砸向地面,闪电和雷鸣也发出了警告。这时,大姑显出了罕见的爱着急的一面。她叫着我的小名:快,你骑车把我送回城里。我犹豫了又犹豫说:我不敢,我刚自己学会骑自行车,平时又不常骑,也从来没带过人。再说路又不好走,坑坑洼洼上崖下坡车辙泥泞扽扽哒哒,万一我磕了你咋办,谁负责。雨也下开了,你等会再走也行啊,吃了午饭再走吧。奶奶也在劝,大姑哪里肯听,她看我指望不上,抬屁股就走。我想拉大姑回来,就跟在后面,可跟到合作社,大姑进去买了把雨伞还是独自一人回城了。记得那次的雨没下多一会就停了,差点忘了,大姑是又白又胖的小脚女人啊,从老家走回城里恐怕累的够呛。
大姑平时回家看奶奶都是走着走着就搭顺风大马车,有时还硬给人家五毛钱。这事现在想起来还是稍稍有一点后悔的,为何当时不大胆一点。但为何当时大姑非得冒雨急着回家呢,她没说有什么急事。后来,后来好像大姑没因此事不喜欢我了吧哈。
贵州大爷
据说大爷在老家时是强梁之人,是那种坏的有人爱奇能还发熊的人。爷爷对大爷是极为满意的虽然自己是十足的老实人,虽然大爷远在贵州常年不回家,但长子的地位和遥想当年大爷的机灵给爷爷带来的幸福和光荣以及对他的思念和越来越上年纪,会随两地距离的延长而加深。因此每当年底偶尔有大爷寄来的三十二十元钱,爷爷总会高声叫道:贵州来钱了,贵州来钱了,快来拿啊。奶奶的倾向性不明显,每次都是笑呵呵地对我说:看你爷爷,叫什么,有什么好叫的,一年到头不见钱来,年根子底来俩钱看把你高兴的,整天来的在身边的也没见你看了高兴。随后按了手印,把钱收好。更有意思的是有时爷爷奶奶抬杠,爷爷会把大爷寄来的钱要回来自己收着,但装在身上没口袋攥在手里老出汗放在席子下面怕丢了,不过一天就又送回给奶奶。
我第一次见到亲大爷都上初二了。半夜里后窗一阵叫嚷,父亲起来了,母亲也起来了。据说大爷只叫了一声父亲的名字,父亲从半梦中就听出来了。赶忙起身对母亲说:是哥回来了吧,我去看看。我听到大爷的第一句话是:还睡呢,怎么长得那么“牤”阿?我本来睡意正浓,一阵忙乱之后我还是睡眼惺忪,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呢。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冲谁。
那年是我和大爷在老家与爷爷奶奶一起过的年。年夜饭有酒有菜,爷爷太高兴又不胜酒力,两耳碗子酒下肚就在一旁不讲话了。大爷开始想借年轻时的威猛吓唬我,与我喝了几耳碗子后看我没事想撤。我哪里肯让,强行与大爷干起杯来,到最后大爷有点恼怒了说:这孩子,你这孩子。爷爷奶奶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至今还令我疑惑不解的是,那天夜里大爷是如何找到我家的。事先没有音信,消息基本不通,没有电话,从车站到我家大约有两公里的小街小巷,半夜根本没人,自己一个人摸黑走来,……厉害,高,实在是高。大爷就是能啊。
小纠纷
我家的院子有三户人家,共有十六口人。两家丁姓住户有远房亲戚关系,其中一家与我家住在院子的南部,北屋与我家是对门射户的相冲状态。北家虽然独挡一面独占北部阳光优势,公厕却也在北屋东侧。因此,我们有通行自由权,并时常要捍卫这个权利。东屋虽然与北屋有亲戚关系,却与我家同住院子的南部,利益关系有时略大于远房亲情恩怨。因此,东屋的角色是调停人经纪人中间人传话人,两边说话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只要对自己有利哪怕也当墙头草。一段时期以来,我们三家的院内事务或明争或暗斗或因外部势力的消涨而引发的利益冲突当如“三国鼎立”之势,大有群雄争霸群雄四起群雄乱舞之硝烟。邻居之中,后院是刘姓大户,前院也姓丁。我们是地道的外来户,但父亲整日耍枪弄棒,我们又有挨肩兄弟三人,个个如狼似虎,却也唬住不少人。因此,为了家族的声望和优良传统,我家要求内外形势总体上平衡就可以,但要优先考虑维护内部稳定。我们是喜欢和平的人家,忠厚传家远,文明礼让是我们的一贯作风。如果我家的利益受损,我们首选的是外交手段而不是战争,只有这样才能凸显我们是大家风范,也能让邻居相信我们是大家崛起。
记得我十几岁的时候,该下雨的时节经常下雨。稍大点的雨就灌的我家院子一片汪洋都不见,全是水边。东屋门前有七级石阶,高高在上,从不担心水会进到屋里。南北两屋却经常因大雨要在自家全力抗洪,也曾经有几次三家商量把院子垫得高一些,但因涉及经费比例和股权问题东屋始终表现的不积极。实际上这是东屋送给北屋的一个礼物,他们家抓住时机自己出资把院子的北部垫高了许多。再有雨天,院子里就成了“北边干爽南边涝”的局面了。此事件因没有涉及到主权问题,东屋虽有了利益交换我们则能忍。幸好忍了,因为这样的局面没有几年就改革开放了,改革开放没几年天就不下雨了,天不下雨天不刮风你说北屋独资建一个家用“三峡大坝”抗洪有什么用啊。唉,北屋开始缺水了,北屋向南屋传递出羡慕的眼神,并有了一个请求。我家要研究研究。
此事给我的结论是:我家投资的“南水北调”工程竣工之日,将成为全家彻底枯水之时。因此,我建议把这个项目砍了吧,砍了吧,砍了吧,砍了吧……
哥哥们的爱情
小时候在老家拉着莲莲的手到处跑,与她躲在草垛的暗道里打滚滚,过家家。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回老家再去拉莲莲的手她会说我讨厌。小时候跟小表姐玩游戏她还假装睡觉,现在却与我客气起来了。小时候看见漂亮的姐姐都叫:好姐姐。现在看到漂亮女人……我怎么了?莫非我的爱情也来了,不用去按,那硬硬的丢不了。
听说大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因为他们同学同事在一起的时候总谈论这些事。特别是进了局宣队当了二把琴以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全家用水的任务成我自己的了,家务活基本不干了,家里成他的饭店了,父母兄弟成他的麻烦了,家里住不开自己借了间屋想独立了。
我看大哥的爱情不少,但大哥的爱情很高。单位里的女同事没看上,同学邻里的女孩不合适,局宣队里的女人太文艺。阿,大哥的爱情太复杂了。他再也不想找一个“一窝子”工人背景的泰山岳母当父母了,他想飞的更高,他要剥离自身的社会底层身份,冲出黑暗,华丽转身。阿,大哥的爱情染上了功利色彩。因此,大哥的爱情量变质也变,等量不能变了其质还在变。阿,大哥是在追求爱情至高无上的境界啊。
记得那一阵子,不是大哥去人家家里相亲,就是人家来我家相亲。而每次来我家相亲,全家都会紧张,大哥就会把家里收拾干净,并叮嘱父亲母亲该说什么不该讲什么话,还要买些零食用大哥自己买的浅红塑料盘子盛好。有时我还要故意躲出去,但也会假装忘记什么突袭回来看一看。我见到大哥有时候很矛盾,在挣扎。同意吧,不来电,但女孩的父亲在某局工作。……可能是因了大哥是长子地位,大哥的婚姻代表了父母很大一部分人生愿望和价值。因此,父母倾全家之力为大哥提供了无怨无悔的贵宾式的服务。一次一次的,我都烦了,也不知道大哥满意了吗。
大哥哪有二哥能啊,二哥的女人缘就是好。自二哥下乡回城参加了工作,据说马上就有小女孩追求,还是厂里的小医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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