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号,愚耕就正式上班了,开始体验真正进厂的滋味。
好像这钱江艺术中心是新搬迁过来的,总体人员好像有一千人左右,年产值好像有一个亿左右,正在努力申请加入ISO9002国际质量认证体系,可见这钱江艺术中心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厂子,有些来头。
这钱江艺术中心的老板是香港人,好像老板的身份又跟浙江有很深的渊源,好像老板手下重要级的管理人物,也都是浙江人,好像这钱江艺术中心生产的产品属于手工艺产品,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起名为钱江艺术中心。
这钱江艺术中心分为四个厂,分别称作,一厂、二厂、三厂、四厂,好像整个生产管理模式,跟香港那边的情况,很相似,算是香港化了,而且生产出的产品全都装进集装箱出口销售,所以又算是国际化了,一切都好像文明规矩得不得了,连厂歌都有。
钱江艺术中心上午是九点钟上班,到中午一点下班,到中午两点又开始上班,到旁晚六点下班,到旁晚七点又开始上班,晚间,至少要过了十一点以后才下班,规定每天的上班时间是十二个小时,每星期六晚上不加班,每星期天休息一天。
钱江艺术中心每次上班进入生产区,都要带上厂牌,都要打卡,新员工有了厂服后,也一定要穿上厂服,员工们几乎吃过早饭、中饭、晚饭,就急急忙忙,争先恐后地去上班,使得上班打卡时间都早于上班规定时间,几乎没人敢迟到,每次下班却一定要等到规定的下班时间,才排着长长的两排队伍,逐个打卡出来,使得打卡的下班时间,都迟于下班规定的时间。
中午旁晚下班出来后,员工们都会冲锋陷阵似地,直接赶到食堂门口处去找到各自的饭卡,然后到食堂里排队打饭吃。
晚间下班出来后,员工们大都会直接奔宿舍,准备睡觉,一般都要到十二点左右才能睡觉。
愚耕开始上班头几天,还觉得蛮新鲜,甚至觉得蛮荣耀,但上班的日子一长了,就渐渐感到各种各样的不适。
愚耕感到上班时间太长了,上班的日子太多了,好像除了星期天就总是在上班、吃饭、睡觉,其它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愚耕也确实比一般人贪睡,睡觉时间明显不够,愚耕感到他除了做为一名钱江人,就什么东西也不是,闷闷沉沉,晕晕乎乎,浑浑噩噩,迷失自我,愚耕就连进出钱江艺术中心的大门,还必须带上厂牌,向门口保安室里的保安,显示出钱江人的身份。
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做为一名钱江人,实在是微不足道,一点地位都没有,一点独特的价值都没有,最最低下,没有任何天地,愚耕渐渐瞧不起,他做为一名钱江人的身份,比阿猫阿狗还不如,愚耕并不认为,他也能算作是钱江艺术中心的单个组成细胞,愚耕在总体钱江人当中的比重,远远小于每个钱江人平均应该占有的千分之一左右的比重。
愚耕做为一名钱江人,找不到一点人生的意义,等于在这个社会上已经除掉了,愚耕并不认为,他还是社会中的一员,钱江艺术中心割锯了他的生存空间,愚耕深感不安,很不塌实,好像他生存所需的条件,都是通过钱江艺术中心换取的,好像他的生命源头,不是源于自然环境,而是源于钱江艺术中心,好像他的生命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社会现实。
愚耕感到在钱江艺术中心,太过于文明,太过于规矩了,使得每个钱江人都规行矩步,刻板僵硬,个性得到拘束,激情得到抑制,穿上统一的厂服后,几乎没有男女之分,每个钱江人的精神风貌,也大致都象一个样,成为文明与规矩的奴隶,这很可能还被骄傲地称作为钱江艺术中心的企业文化,这该死的企业文化,
愚耕不甘愿成为钱江艺术中心的文明与规矩的奴隶,真想要尖叫起来,可又实在尖叫不起来,好像尖叫的生理机制,已经退化了,愚耕就是想唱唱歌也实在唱不起来了,愚耕总感到以前能自然而然做出的一些举动,在钱江艺术中心确怎么也做不出来了,觉得无比悲哀,无比痛心,觉得那才是做为钱江人必须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好像只要做了钱江人,就是同一类型的人。
愚耕做为钱江人,表面上还安安份份,规规矩矩,完全跟外界断绝一切关系,但内心却固守着一片天地,根本不把做为钱江人的身份放在眼里,纯粹把做为钱江人的身份,当成是一种人生经验,一种正在扮演的角色。
愚耕毕竟经历过沧海桑田,怎么可能让钱江人的身份把他吞噬掉,愚耕通过这次真正进厂,才强烈意识到,原来他是真的讨厌任何职业化的身份,任何职业都不可能真正改变他的身份,当然愚耕不会认为农业也是一种职业,更不会认为农民可以算是从事一种职业的员工。
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内心宁静而又孤独,激荡而又傲慢,个性的追求与情感的放纵,反而在某种层面上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烈程度。
愚耕头一次真正感到了他的身份,受到来自职业的侵害,迷失自我,而又努力做回自我,愚耕瞧不起他做为钱江人的身份,却又要深刻地体验做为钱江人的身份,一切都那么的感受强烈,愚耕看重这种缘分,随缘而定。
愚耕在钱江艺术中心是被编排到三厂底漆车间打磨组上班。
三厂专门生产的是仿古家私,大致分为木工车间、底漆车间、彩绘车间、包装车间,底漆车间又分为打灰组、打磨组以及贴画组。
底漆车间的工艺流程,大致先是经打灰组,将木工车间生产出的原件,进行打灰、打磨、喷漆等,该贴画的,又经贴画组进行贴画,然后再经打磨组,进行更为细致的打磨、补灰、喷漆等,完了移交给彩绘车间。
打灰组与打磨组,并没有严格的区分,工作起来混为一体,都算是在干油漆工的活,都要接触到喷枪、砂纸、刀叉、刀片、灰刀、胶纸等,也都要占用吸尘箱,水帘机等一些共同的材料,工作场地也没有明显的划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打灰组是清一色的男青年,打磨组除以男青年为主,也有少数几位妇女,都来自五湖四海,身份地位,不尽相同,关系复杂。
底漆车间除了有一位车间主任,还有一位调度。打灰组与打磨组分别有一位组长,好像还有几位专门的检验员,普通员工也有分等级,有公开的评级标准,好像有些老员工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也有不可小视的身份地位。
好像整个底漆车间的总人数,也只不过六十几位,却有着如此多的等级关系,由此推及到整个三厂,推及到整个钱江艺术中心,那又会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等级关系,真可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小虾吃泥巴,愚耕只能做小虾吃泥巴了。
按规定,愚耕从11月7号到11月30号,为试用期,好像主要是按每月固定的底金,与打卡上班时间计工资,而从12月开始,愚耕就将成为正式员工,好像主要将按每月固定的底金,与计件工时计工资,愚耕的底金低得与钱江艺术中心的外表,极不相称,外表好,并不真的好,听说钱江艺术中心的工资水平实在很低。
愚耕在试用期间,主要由调度给他安排一些具体的活干,又以打磨为主,或者任由愚耕选择,跟这里的老员工一块干活,反正又不要计件,相对比较容易打发上班时间,但也没怎么闲着,并不轻松,并不自由。
在头几天,调度还会比较勤快认真地给愚耕安排干活,可过后也就有些怠慢了,使得愚耕一开始上班,就不知干什么才好,忧心如焚,甚至象一个木头人,不知所措,等见到调度,就会一边不经意地用手摸着后脑勺,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嘟嚷着表示,又不知要干什么,愚耕最不能忍受,不知要干什么活来打发上班时间,愚耕情愿总是干一种单一的活,来打发上班时间,愚耕这种样子,被调度看成是很不灵活,车间里的人都要像愚耕这么不灵活,调度就是有分身术,也忙不过来。
11月下旬,调度曾几次要求愚耕,试着去完成一小批货,好为12月正式计件做准备,可愚耕却害怕试着去完成一小批货,敷衍了事,甚至怀疑他无法完成一小批货,愚耕始终都没用过一次喷枪,简直就是滥竽充数,蒙混度日,恐怕愚耕照此下去,一辈子都不会有长进。
就连组长以及车间主任,也明显对愚耕的表现感到不如意,却又不能明确指出愚耕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像觉得愚耕看似老老实实,安安份份,实质却没用一点心思,更谈不上长进,简直在装模作样,混日子过,都替愚耕担心从12月1号开始愚耕干计件,能干出多少活来。
愚耕心中难免有些委屈,觉得他具体干的一样样活加起来不算干得少,
其他同样处在试用期的新员工的精神风貌,、积极、向上,活力力四射,甚至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显身手,有后生可畏,后来居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早就试着要完成一小批货,急于要挣计件工资,也只有试着去完成一小批货,才会真正有长进。
相比之下,愚耕则成了小老头,未老先衰,无法活跃起来,格格不入,暗自叫苦不迭,多愁善感,心乱如麻,郁郁寡欢,失去信心,甚至看到其他新员工在试着完成一小批货,就自命清高,还是只知道死死地干哪一样具体的活。
愚耕以为反正是处于试用期,得过且过,不必太认真,更不必试着去完成一小批货,自寻烦恼,只要能混过去就行,实在是不想费心思,再没有人比愚耕更懒得费心思,愚耕粗心大意惯了,也就成了粗人,粗人干粗活,好像愚耕真的只有适应到工地上干搞土建的那种力气活路,
愚耕内心还固守着一片天地,愚耕只是干一些单一的活打发上班时间,安闲自得,目空一切,封闭自守。可愚耕不得不总是会想起,等试用期一过,他就必须自立门户,冲锋陷阵似地去挣计件工资,愚耕想都不敢去想,他到底要在钱江艺术中心干多久,总不能随便干干,觉得不适应又不干了吧,不管适应不适应,这回必须要在钱江艺术中心干长久些,愚耕刚进钱江艺术中心的时候,还想着无论如何要在钱江艺术中心干个三四年再说呢,这就不得不让愚耕暗自着急起来。
愚耕一着急,就像犯下了心病,各种烦恼接踵而至,困坐愁城,愚耕不得不要开始怀疑他不适应做打磨工作,但愚耕又不情愿这么早早地断定他就真的不适应做打磨工作,愚耕并不怀疑,他只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逼迫他适应打磨工作,甚至成为高手,愚耕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干活能力。
愚耕渐渐感到按他的性子,想要逼迫他在这里干完三四年,恐怕比坐牢还要难受,如果不逼迫他的话,又肯定干不长久,顶多只能干完今年,愚耕曾经沧海无所顾忌,很难逼迫他去适应这里的打磨工作,恐怕最终还得要顺其自然。
愚耕已经强烈感觉到,打磨组的工作,太烦锁、太细腻了,相当费心,相当劳神,而且又反反复复,单调乏味,也比较花气力,几乎要把人力变为机械化,一点干活的情趣也没有,整个车间的工作氛围已经让愚耕难以消受,车间里的员工除了新员工,都是做计件的,大多都鬼上身似的,不停地为各自的工作冲锋陷阵,呼啦啦、呼啦啦全没有一点闲暇心情,互相之间没有好脸色,有时会你争我夺,霸占生产工具、生产场地,各自为政,各显神通,总体也就显得拥挤嘈杂,紧张淆乱。
愚耕在这样的工作氛围中,都快要闻出硝烟味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谁,更不会与人争夺什么,一切凑合着过吧,这也正是愚耕还始终没有摸过喷枪的主要原因,车间只有三台用来喷油漆的水帘机,愚耕不去争抢,当然不会有喷油漆的机会,自动轮流给愚耕,愚耕也确实懒得喷油漆,怕喷油漆对身体有害,更不会假积极,愚耕不指靠在试用期能学出什么名堂来,甚至希望能一直处在试用期,一直就这么鬼混下去,愚耕越是这样想的,就越害怕到了12月后该怎么办。
12月份,愚耕不得不要独立门户,试着领货、交货,开始挣计件工资(或称计件工时),愚耕自从独立门户后,因为要交货,工作的程序也就相应地多了起来,罗罗嗦嗦,反正是要磨了又补,补了又磨,磨了又喷,喷了又磨,喷了又补,补了又喷,反反复复,没完没了。
而且要把货交出去,就必须经过几道验货程序,质量要求相当严格,一丝不苟,成为一道道难关,连老员工都不好应付,愚耕更是伤透脑筋,有时就是把货交到彩绘车间去了,一旦再次查出有丝毫的质量问题,就必须再次返工,直到合格为止。
好像交货后,又必须交单,交单的手续,也很烦锁,愚耕懒得弄清楚交单又是怎么一回事,但肯定跟计件工资直接相关。
愚耕一般如果全靠自己交货,就忘了交单,或者懒得交单,或者领货的时候,就根本没有开单,就更加不会去补单、交单,如果有组长帮愚耕交货的话,组长也就会帮愚耕交单,愚耕最讨厌交货,也害怕交货,更不把交单当作一回事,愚耕只粗心大意地认为,他好不容易才交的货,相应就少不了那一份计件工资,愚耕甚至不把计件工资当一回事。
愚耕表面上也还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全力以赴,坠入车间生产的大潮中,甚至不得不要霸占生产场地,争夺喷枪,然而整个车间的生产条件毕竟有限,管理模式也并不十分科学,会造成耗损,各员工能够享用到的生产条件,好坏不一,两极分化,一家欢喜一家愁,而且在工作的时候,各有各的风格品味,干得好还是干得坏,不能完全反映在表面成绩上,甚至表面干得好的实质并不好,老员工能直接针对交货来工作,愚耕则是被动的面临一道一道检验程序直至交货。
愚耕并不认为他在同样的新员工中是干得不好的,愚耕自有他的一套评判标准,只不过大多处于失利的地位,不能好好发挥,很是憋气,有些窝囊,英雄无用武之地,甚至自作清高,自我推崇,自我慰藉,全然无所谓,愚耕常常自认为做得差不多的货,总会检验出许多毛病,愚耕以为反正他无法抓住这里的质量把关的准线,也就完全按自己设定的质量标准来做,确实吃亏不少。
愚耕有时会反反复复地做手中的那一小批货,十分害怕交货,懒得去找来检验员进行检验,毫无成效可言,哪怕愚耕自认为做得很好很好了,结果经检验员一检验还是有毛病,而如果不找来检验员进行检验,愚耕就是再怎么反反复复地做,也还是原样子,实质上愚耕反反复复做的过程,也就等于是拖拖拉拉的过程,力不从心,毫无效果,玩弄玩弄而已,以为反正他自个再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一般组长发现到,愚耕又在反反复复做手中的那一小批货,就会催促愚耕交货,帮愚耕找来检验员进行检验,帮愚耕打前锋,过关斩将,直到把货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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