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旺,到你家拿个袋子和一个瓶子,我到公社买米和油!”周建国一走进村口,看见在池塘里,跟两个小孩子打水仗的大旺就喊。
听到米这个字,小孩什么也不顾,从水里一起来,衣服也没拿,赤身就往家里冲。
雪梅也一样,拿着一个白布袋和一个瓶子,坐在周建国自行车后面,到公社还有两三公里路呢。
半个小时也就回来了,周建国一手提着米,一手拿着装着四两豆油的瓶子,还没走到秋月嫂的家里,不知道有几个社员看了都两眼在发光。
大旺已经在家里等着了,今天回家也早点,秋月嫂正在切红薯,今晚同样是红薯粥。
“秋月嫂,这是我的口粮。”周建国说着,将袋子往地上放。
“哎呀,你在我们家吃饭,亏了你了。”秋月嫂一脸的高兴,嘴里还是这样说。
大旺急忙打开米袋,好家伙,四个小孩,都各抓着一把米,“嘻嘻”地笑。那个两岁的,还张开口想吃。
“香!”大旺打开装豆油的瓶子盖,闻一下就喊。他们家,什么时候能有这样多的油,平时的油,只能在白猪肉里面取。但是矿里户口的,每个成年人每月也才一市斤的猪肉票,农村就没有,到那里卖猪肉去。
“小心,别倒了,今晚就用这油炒咸菜。”秋月嫂一说,大旺又是“嘿嘿”笑。
周建国的鼻子就是酸酸的,帮了一会忙,就往祠堂那边走了。
一进门,周建国的目光往天井的水井边瞧,两位女知青在打水,可能是要洗澡或者洗头,他自己就往天井边的三级石阶坐,然后又在沉思。
“喂,你在想什么呀?”刘雪贞边用湿凉的毛巾擦着身子边问。
周建国抬眼看了她一下,这姑娘搞什么?那件的确凉外衣,扣子全部解开,一只手拉着白色背心的领口,那条毛巾才一移开,上面那一条很明显的沟,要是在外面这样,保证会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香风毒草。
就只有摇摇头,周建国的眼睛又看着走向他的雪梅,她已经将两条编得如绳索的辫子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上面都是洗衣粉的泡沫。这年头,女人洗个头,有洗衣粉就不错了。
“你不向吴拥军道歉,会不会有事呀?”雪梅低着身子,站在他面前,边说边双手在搓着长发。
周建国的眼睛又移开,这雪梅还不知道,她这一弯腰站在他面前,领口里面粉白的一对,都呈现在他面前了。
“有什么事就尽管来吧。”周建国就这一句。
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还有两位男知青,也扛着锄头回来了。先进来的王小剑,一进门,就露出有点痴呆的表情,往在梳理着长发的雪梅直瞧。
这雪梅确实美,坐在天井的石阶上面,一头湿湿的乌黑长发垂在一边。那双微微凹陷的嘴角往上一翘,朝着进来的两位,礼貌性地一笑。
晚上的祠堂里还是特别热闹,记工分的这一段时间,也是一天中大家最为集中的时间,几个生产队的人都在一起了。
周建国又在苦笑,他们上午到县城收肥,就得半工。下午比上午那叫轻松得不得了,却也是半工,合起来就是一工。要是算粮食的话,他这一天大概也就赚了一毛五。而雪梅却只是半个工,也就差不多七分钱,这样的分配制度,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水生看着工分已经记完了,大声说:“三队的人先别走,从明天开始,我们就用周建国说的方式,多劳多得!”
其他生产队的社员,眼睛“唰唰唰”往周建国瞧,只是这多劳多得是怎样的?却没有人能明白。
“好,这样公平,明天我挑我自家的肥水。”秋月嫂大声就喊。
“明天雪梅就到田头,负责登记,周建国和桂香,到村后给黄麻锄地。”水生分完工,一班村姑和小伙子,都往三个知青的铺上坐。他们还不走,想听听知青们说说,矿里人生活是怎样的。
周建国就开始吹,雪梅和刘雪贞两位,反正也不想扫了他的吹兴,都跑到天井笑。这哥们的吹功,原来是独一无二的,就吹矿里的人,每天都是两顿白米饭,吹得这一群村姑和小伙子们,都在咽口水。
“嘿嘿,如果我们多劳多得方式能够进行下去,到了农历六月夏收的时候,我们每天应该也可以有一顿白米饭。”周建国说准确点,应该是在跟这班人描述未来的生活。这年代,每天一顿干饭,是农民们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社员们也渐渐散去,五个知青就没事了。王小剑拿出那个单波段收音机,这东西整个白鹭大队,也还只有这一台。
突然!一阵口琴的声音也响了,是雪梅。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口琴倒是在知青们中流行起来。
刘雪贞却趴在二十五瓦的灯泡下面,对着那本《第二次握手》着迷。
“哎呀,你怎样吹这个?”周建国禁不住笑着说。
雪梅吹的是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雪梅的口琴声嘎然而止,杏眼看着周建国,将口琴递到他面前说:“要不你吹呀。”
“吹就吹呗。”周建国说着接过口琴,吹出的是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插曲《映山红》
“喂,这口琴雪梅才吹过,你就吹呀。”刘雪贞却突然喊。
王小剑也睁大眼睛,看一下雪梅,又看一下周建国。
“哈哈哈!……”孟跃进却大笑,然后小声说:“也就相当于亲一下了。”
雪梅的脸“唰”地红了起来,看着周建国,他应该擦一下的嘛。
“嘿嘿,娘的,肚子太饿了。”孟跃进朝着周建国问道:“你下午不是偷挖了不少红薯嘛,拿出来吧。”
周建国也惊讶,他下午比他还先到,他那里会知道,急忙往他睡觉的床底下钻,出来的时候,真的拿着几个拳头大的红薯。
“来,一人一个。”周建国一说,将红薯分了,然后在床头拿起一把小学生削铅笔的那种小刀子,削掉红薯的皮。
“真甜!”雪梅咬了一口红薯,说着还朝着周建国笑一下。
“咔咔咔……”五个知青的嘴里,都响起一阵生红薯被牙齿咬碎的声音。
周建国一个人走出祠堂的一边小门,这祠堂两边和后面都是一条巷子,外面还有围墙。
其实他是想静一下,一个人坐在村后的巷子里,想想今后要怎样走。
白色的影子一闪,是雪梅,她的手里还拿着生红薯,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这雪梅真的名如其人,白色的确凉短袖衫,一双手臂好像比衣服还白,那一头披肩长发一散开,透出的是这年代少有的妩媚。
“以后要怎办?”周建国小声说了一句。
雪梅往他身边坐下,以后要怎办,她倒没有这种想法,小声说:“以前的知青,不是有回城的嘛,然后就安排工作呗。”
周建国看着这位让他一想起来就痛的雪梅,她的舅舅在香港,要是回城后吧,她就到香港。他的想法就是不想重演悲剧。小声嘀咕:“搞不好我逃香港。”
雪梅吃了一惊,小声说:“你别开玩笑。”
周建国并不是开玩笑,因为他要跟命运抗争,这时候,要是能到香港,凭着他提前知道的一些事情,肯定能发展起来。最重要的,就是能跟她在一起。
突然又是一个人影一闪,是刘雪贞,因为她看到周建国走出那个小门,然后白雪也走出去了,她也走出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这刘雪贞的口气有点不爽,走到他们这边,往两人中间就坐。
又有一个走出来了,是王小剑,这哥们肯定对雪梅有意思,刚才吹口琴的事,瞧他的神情,就有些想法。
“睡觉吧,你们坐!”周建国站了起来,他就有点讨厌这家伙,感觉他的性格还是那样,就今天的事,他就表露出来了。
雪梅也站起来,她也不明白王小剑为什么也会来,但通过两天的相处,对他好像没有好感。哈哈,大家都还在祠堂里等着周建国,周建国骑着自行车,在进村的那条两边和中间都是草的路上,还在哼着“日落西山红霞飞……”
刘雪贞第一个往周建国的自行车前面跑,这美女已经郁闷了大半天了。早上,他载着雪梅往汽车站,他就开始在郁闷,接着又听说他被县城管抓了,这美女还急得一个人,偷偷擦眼泪。
叶清华有点不好意思,在祠堂里等着周建国,其他的大队干部都各自回家。热闹的是社员,整个祠堂面前的晒谷场上,等着好几百人呢。除了第三生产队的社员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别说跟周建国有什么感情了。只是觉得这个小知青真的是没得说,敢跟县城管打架,在这年代可以说是真正的英雄。
“你要养鸭,这是不允许的。周建国,你搞的什么多劳多得,已经是在走钢丝了,还想自己养鸭,你想办养鸭场啊?”叶清华看着两竹筐“啾啾”叫的鸭子,永远都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更黑。
周建国将两竹筐鸭子取下来,说:“是我们生产队养的,以后我负责养鸭。”
八十五只毛绒绒的小鸭子太可爱了,其中三十五只是周建国的。他将祠堂的一边走廊围起来,铺些稻草,这些小家伙都放进去,立刻就活嘣乱跳。
刘雪贞都乐晕了,将周建国跟县城管打架的事也忘了。双手捧起一只黄色的小鸭,还放在脸上贴一下。
“周建国,来一下。”叶清华又在喊,水生叔也站在他身边。这大队书记当然会问,这水生叔也就叫笨,就将他们几个集资的事说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叶清华一听,从脚傻到头发。感觉周建国这个小知青分配到白鹭大队,是这村里的风水倒了霉,这样会闯祸的。
“周建国,你别老惹事了,赶紧将鸭子退了。”叶清华叔等着周建国走过来就小声说。
水生叔也是一脸无可奈何,他不是笨,而是直。也别说这两个老实巴结的农民了,谁跟周建国一样,整天就老想着怎样钻制度的空子。
“哎呀,生产队可以搞副业的嘛,要是有人跟上面反映,我们就说,是生产队向社员借钱,可以吧?”周建国拿出红包,这家伙勒索了县城管四十块钱,多买了三十只鸭,还有四块,刚好路过县糖烟酒专卖公司的门市,凑巧红包不用证,就卖了一条。
“那是欺骗上级。”叶清华又说。
周建国差点咳嗽,这大队书记也死脑筋,照这付脑袋,被骗一辈子,还以为自己是对党是如何的赤胆忠心。笑着说:“要是我们每天能吃上一顿干饭,欺骗一下也无所谓了。搞副业又能赚钱,又能多积点肥料,这不好吗?”
“行了,养养看吧。”叶清华听到每天能吃上一顿干饭的生活,才稍稍开点窃。
周建国却还又说:“清华叔,大队为什么不搞个养猪场?就一个碾米厂,这样越来越穷你知道吗?”
“你就养养看吧,要是行,大队也搞。”叶清华说完,转身就走。
哎呀呀!这回轮到周建国在眨眼睛了,原来这叶清华不笨。
水生叔笑了,拍着周建国,佩服知青有文化。有文化的人,能将一个死了好几天的人,也说得活了过来。
“对了,水生叔,你跟碾米厂熟悉,买十几斤碎米。”周建国说着,拿钱。现在他最有钱,身上还在他卖血的钱,雪梅的医药费报销了,这美女一分钱也不想拿。
“哇!”村姑小伙们还是在小声出声,周建国一下子,成了白鹭大队的大富翁。瞧他掏出来的钱,都是十块的最大额钞票。
“哗”,这祠堂里那个热闹,热闹的当然是周建国跟县城管打架的事。
这些年轻人那叫佩服,县城管啊!农民们一听到这个名称就怕,这大队有多少人被县城管没收了东西,还有多少人被煽耳光。周建国还敢跟县城管打架,让这些年轻人不佩服也不行。
孟跃进又是在抓耳朵,感觉真他娘的可惜,怎么周建国总有冒出引起轰动的事情出来,他就老赶不上呢。
看来,这周建国,有可能当上白鹭大队年轻社员们的带头人。不管是小伙还是村姑,就一定要他说说,怎样跟县城管打架。
怎么说呢,周建国就说了,当然不能说秋月嫂卖黑豆的事了。然后看见这美寡妇也来了,她可不是用走,而是用跑。
老天爷!这秋月嫂只穿着一层短袖衫,跑起来的前面,反正周建国身边的小伙子们,都两眼发光朝着她瞧。那高高的前面,随着脚步的迈动,那种动感,比周建国跟县城管打架的英勇行为更加吸引人。
“嘻嘻,回来了,有没有被县城管打?”秋月嫂那叫关心,正好刘雪贞止不住对小鸭子的热爱,留下一个空位,那她就蹲在周建国对面,笑得那叫带感。
“哎呀,它们要吃东西了。”刘雪贞双手捧着两只小鸭子,大声就喊。
“大旺,你到池塘里摘些空心菜上来。”周建国朝着跟几个小伙伴站一块,听他的英勇事迹入迷了的大旺说。
这一说,一大群小孩子就往池塘边跑,扑通扑通一阵响,都往池塘里跳。这池塘里,有些社员们摘下的空心菜根扔到里面,这些菜根又长出新叶子,给小鸭子吃最合适。
“怎么喂呀?”刘雪贞看着小鸭子们的嘴巴那样小,搞不懂又得问。
“切碎了,越碎越好,然后放进两个塑料盆里的水上面,让它们自己吃。”周建国又说,瞧他的神气,俨然已经是鸭司令。
刘雪贞玩得高兴,看着两只比较活跃的小鸭子,突然跳进盛着水的脸盆里,小身子一个打挺就往水里钻,又乐得她大笑。
天气越热,夜晚的乡村更加热闹,农村的房子,可以说是低矮闷热。不管是巷子口还是晒谷场,都坐着手里还拿着扇子的社员。小孩子们更是热闹,可以说,夏天的夜晚,就是小孩子们的世界。一大群小孩,只要不下雨,永远都是玩起警察捉小偷的游戏。
人热闹,动物也热闹,村里面也能听见田野那边传过来的蛙鸣声。屋前屋后,偶尔的几声蟋蟀求偶的尖叫,也有那种白脖子跟人小拇指差不多粗的蚯蚓的叫声。
周建国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一个尼龙袋往村边走,当然是捉小青蛙了。这种小青蛙是喂小鸭子的好材料,将这些青蛙连同碎米煮成干饭,搅碎了,因为蛋白质的关系,小鸭子会长得快,而且体质好。
后面还有刘雪贞,这美女一身米色的确凉上衣,还有那一头齐耳短发,在夏夜里,比路边的夏花更加漂亮也更加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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