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
如果说人生一定要有灯塔,那么也许秋雪就是成仔的灯塔。灯塔在哪里,他就游向哪里。
第二天,他很早就走了,7:30的时候,发消息说已经在车上了。
我们没想到,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又或者他已为她赌上自己的一生,他这一找,就是三年多。成仔说,他数不清自己多少回在梦里看见她,也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少个城市,从西安到济南,从重庆到福建,从昆明到漳州,从南京到西宁,从……。这一生变得也只为她而过,这一生也只剩下漂泊,这一整个生命也只剩下“寻找”这两个字。除非,他死了,那他就不用再做梦,再奔波,再寻找。可毕竟他没死,所以他就要继续想念,继续做梦,继续奔波,继续寻找。后来,他跑去出家,他说也许这就是命,遇见她是因,恋上她便是果;爱上她是因,这三年多的奔波便是果;生命里与她的错过是因,用这余生为她佛前的祈祷为错过买单便是果,这一生也无它,如此而已。
第一次离开,他去了成都,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秋雪的地方,他原以为那一次遇见便不会再见,命运却又将他们纠缠。他住最便宜的旅馆,十块钱一夜,是十几张床铺一个房间的那种,整个房间显得阴暗潮湿,墙上的裂缝在雨天还能见到雨水流进来,墙角上的蜘蛛网也早没了蜘蛛的影子,似乎连老鼠也不愿关顾这样的地方。
他说他每天只吃6个馒头,和一瓶从旅店老板那边打来的开水,如果没有,就打自来水喝。晚上的时候在地图上找路,白天时候就找遍所有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走尽梦中梦见她的地方。每一次做梦,都会梦见她对他抱怨说怎么还不来找她,每一次听到都会让他揪心,让他心痛。他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想求得她的原谅,却不知怎么去找到她而坎坷不安。每一次都是在喊着她的名字中惊醒,而后,就又开始一天的漂泊。
第一次,他去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人已明显的变得消瘦了,眼眶深深地凹进去,一双眼睛显得疲惫,沧桑,仿佛看尽了人世间,却又带了一抹坚定。他说,过两天要去济南,因为他在梦中梦见她隔着人潮挥着手跟他说“我在这里”,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她又消失在人海。所以,他想去那边看看。那两天,大家每餐都大鱼大肉伺候他,胖子红着眼说:“你他妈把肉都给我长回来,不然他妈以后回来连兄弟都不认得”。两天后,他走了。这一次,没和我们说几点的车,信息也没发,中午叫他吃饭的时候,他舍友说已经走了。
他还是住十几块钱的旅馆,一天6个馒头,后来没钱了,就一边兼职一边找,每天就睡2-3个小时。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她,所以不曾停息的去寻找。
就这样,三年来辗转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换了一个又一个路标。过了西安、过了济南、过了福建、过了辽宁。就连期末考也没回来考,兄弟几个轮番着替他考试,替他补考,后来实在不行,就请人代他考,一科一百,一科两百。
2013年,他从西安回来,在电话里,他嬉皮笑脸的说请我们吃饭,他说几个兄弟,就你没女朋友,我也介绍个妹子给你认识,我笑着说:“去你妹的,老子还想多活几年”,他也笑着说:“滚犊子,那待会见,挂了”。那次他介绍了艳儿给我们认识,他说艳儿和我一个班上课,让我照顾好她,我点了点头。后来,即便我对异性有些排斥,可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艳儿。他说他和艳儿一直都认识,有几年了,前段时间艳儿说要和他一起去旅行,他没同意,一个人经受过的苦难,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另外一个人去经历。他说那些苦难自己一个人受了就好。所以,他不敢答应,只是认她做了小妹,答应她每走到一个城市,就会拍些照片给她。他还说过几天要去北京,我和艳儿去送了他。
这一次,走了半年多没有回音,以往最多四个月就会回来,那是一次去福建,回来他说他看到她了,他在停靠站那边看见她,她朝他那里看了一眼,却似乎没看到他。他想叫住她,可是嗓子像被灌了水似得喊不出话来,他想跑过去,脚却像万斤铅般难以迈动,他就这样看着她钻进了车,看着车离开。后来,他就在她拦车的地方坐了好几天,像一塑雕像一样,细腻的分辨着过路的每一个人,却也没见她再来过。他走遍那个城市每一条街,每一个角落,像母亲为孩子挑选玩具一样细腻,却最终没在见到她。而这一次,他去北京,走的更久,我们都希望有一天她能带着秋雪回来,牵着她的手,微笑着和我们说:“这是我女朋友”。
2013年9月,他孤身一人回来了,没有我们想象中带着秋雪回来,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牵着秋雪的手,微笑的和我们说:“这是我女朋友”。只是单身一人。背着一个已显老旧的背包,衣服也显得褶皱不洁,衣角上有个明显的被烟灰洞穿的孔,鞋子和裤脚上也点点泥巴,头发乱糟糟的,也已失去应有的光泽。眼眶比以往见的凹的更深,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仿佛看尽了无尽的沧海桑田,他什么也没说,像行尸走肉般直直地走回宿舍,躺在床上就睡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
2
如果有一天,灯塔熄灭了,也应该游过去,等待它有一天复燃。
那天晚上,我们依旧大鱼大肉的“伺候”他,他顿了顿说:“我找到她了,在一个公交车站,她拦了一辆车就进去,我叫了车想追到她,给她惊奇。她的车在一栋别墅门口停下,她刚下车,别墅就有一个40多岁的男的出来接她,他扔给司机100块钱就搂着她的走进了别墅,我看着冒火,就跑过去拍开那个基佬的猪手,打了他一拳。呵呵,那个基佬也太不经打了,我一拳就把他撂倒了。而她居然护在那个基佬面前,我问她说以前说过的话还算话吗,她没有回答,她说‘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走,他才是我喜欢的男人’,他是扶着那个基佬说的。说完,就进了别墅。我在外面等了一宿,一直等到第二天她出来。我问她说你是不是当了二奶,她很直接的说是,我问她说为什么,她笑着说‘哼,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懂,当生活将你逼得没有退路,出卖自己就是唯一的出路’,我拉着她的手要她和我回去,她极力的挣扎,咬开我的手,我质问她说‘你爸的手术费不是给你出了,你他妈还有什么逼迫,你要是想要过这样的生活你直接说啊’。她哭吼着说‘那只是一期的,后面的呢?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我能怎么办,我以为自己好好读书,自己努力,每天奋斗自己每一段时光,就可以永远跑在生活之前,就可以自由快乐,就可以带上爸妈过上好的生活,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从那天约你在饭店,我就向生活妥协了。如今,我过的前所未有的好,每天不用像以前那么努力,那么拼搏,就有让别人嫉妒的收入,家人也可以安好,这样的生活不好吗?他让我在一家酒店当经理,每天只要过去喝喝水,看看书,就算迟到了也没关系。这些你能给我吗?不能。我家人的健康你能给我吗?也不能。不用为现迷茫、困扰的生活你能给我吗?也不能。这些你都不能,你凭什么让我回去,凭什么让我跟着你,凭什么……’‘……’‘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回去的’,说完,她就离开了,我不知道那天我说什么回去的,我也不明白自己这几年来踏过千山万水的寻找,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后来,我又找了她一次她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说了不想回去。你还想怎样’,我没回答她,我说‘祝你幸福’就走了”。
成仔说完的时候,泪水已经悄无声息的一滴一滴的划过他的脸颊。他举起手中浅黄色的酒,一杯又一杯的灌下去。左手拿着一只鸡腿撕扯,仿佛那鸡腿就是那个基佬,而他想把那混蛋扯碎。
2013年10月,成仔跑去当了和尚,他没有和我们说,打电话也都没接,艳儿天天催着我让我和她一起出去找。一次陪她去上香的时候,遇见成仔,他在佛前敲着木鱼,喃喃有语,艳儿愣住了,她难以相信面前那个穿着浅蓝色僧衣的光头青年就是成仔,我愣住好久才拨动手机,打电话将小莫他们都叫了过来。
我们叫他回去,他不愿,他站起来,点燃一根香烛,压在另外一根燃烧殆尽的香烛上,似乎点燃的是他此刻的佛缘,而被压下的,是曾经所有让他痛,让他笑的尘缘。成仔说:“生命里因为有了相逢,所以有了错过,所以有了这一生的遗憾。曾经的所有的思念,所有踏过千上万水的寻找,终究只能在佛前点一盏青灯。在尘世的时候,我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么我便在佛前,用余生来减泯她所受得罪。用余生来祈祷她快乐、平安”。那天,我们终究没将他劝回去。
两个月后,突然接到成仔的电话,他向我们借钱,没有说为什么,我问说多少,他说越多越好。我们几个人凑了凑,又找人借了些,凑整了十万给他,胖子打电话和他说:“我们几个凑了十万给你,如果不够,打电话和我们说,别他妈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得不敢找我们拿,知道吗?知道就挂了,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早点给我他妈的还俗,还等着你请来自吃肉呢”。说完,他就直接挂了,没给成仔任何回复的时间,我想他是怕成仔说些感谢的话的,他认为那是娘们说的话,他受不了。
2014年大年晚上,成仔说叫大家一起去KTV,他说房间订好了,让我们先过去。我带着艳儿过去的时候,除了成仔,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我们便先进去,点点吃的,先唱歌。没过多久成仔就来了,后面跟着秋雪,他牵着她的手,笑着和我们说:“这是我女朋友,秋雪”。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李阳愣了愣说:“卧槽,出去当几个月和尚,回来还能带个媳妇回来,这也太他妈6了吧”,胖子喃喃地说:“改天有空我也去当当,就算泡不到妹子,泡个尼姑回来也不错啊”秋雪被他们说的满脸臊红。
当问到到底怎么回事时候,成仔说,那天秋雪打电话给他说那个基佬抛弃了她,还撤了她在酒店经理的职位,一分钱的工资也没给她。可他父亲还有最后一期的治疗的钱还没付,她实在没办法,她唯一想到的是成仔,所以,她给成仔打了电话,她哭着求成仔帮助他,她说只要他答应,让她干什么都行。所以,那天成仔打电话向我们借钱。他连夜赶去了北京,到了医院,帮他们缴清了医疗费,又在那边替她们守了秋雪他爸几天,却支口不提她说答应他的事。后来,等她爸好了,他就带他们回到了成都。再后来,秋雪她爸妈希望她能够和成仔在一起,他们哭着对秋雪说‘这几年苦了你,你在外面受的苦我们都知道,我们两个老头子老婆子这一生也亏欠了你。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懂你、疼你、爱你的人,我们两个这余生也要照顾你’。后来,秋雪找了他,她说这些年对不起他,如果可以,希望做他的女朋友。成仔想了想,说‘如果只是为了报答我,你大可不必这样,最初,我确实想得到你,后来我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尽力让她开心,让她快乐,让他幸福,而不是拥有。我不埋怨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我只是希望你快乐,倘或今后有一天,你觉得在我身边不快乐,我会义无反顾的让你离开’。
那晚在KTV,我们唱到凌晨,最后都醉倒在那边。成仔和秋雪唱的最多,仿佛要把这几年来所有的压抑,所有受过的苦痛发泄出来。成仔说这是他三年来玩的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次了,也是这十几年来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了。说完,就晕晕糊糊的睡着了,秋雪也躺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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