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
深深庭院。
深深庭院如鹤立鸡群般立于寻常人家的院户之间,却朱门紧闭,了无人烟。朱红的门漆已成暗红色,斑驳脱落,东一块西一块地透着门板的质地。靛青瓦上长满了青苔,瓦缝间冒出几棵蕨草。雪白的墙壁受了风雨的打击,爬满了黑色的斑。后花园的门已经坍塌,偶尔能见到几只母鸡在里面啄食;三两只狐狸在里面嬉戏。那醉风亭,檐翼双飞,应有沏茶煮酒谈笑声;那墨梅池,水波依依,或是羲之临帖洗砚处;那秋千,绳儿紧紧结,曾是下九玩乐的去处。现如今,那亭。亭阶夹缝杂草生。那池,鱼儿无影踪。那秋千,绳儿断半边。那荼蘼花架倾,牡丹花蕊折;那桌儿倾,椅儿倒,香径何处寻?成了这般颓唐模样。
这座庭院,原是太原府一户大户人家的房产。这户人家姓,耿家有很多房产,住宅奢华宽阔。后来,家道中落,奴仆等遣送不少。除了主人家住在主屋外,其他的房屋、楼台亭阁也因久无人至,而积满尘埃。后来,耿家出了件怪事。一到晚上,特别是下弦月出于东山之上之时,主屋斑驳的大门,忽开忽然关,发出"砰砰"的声响。起初,家人以为是附近的流氓癞子为了获取钱财而搞出来的恶作剧。然而,耿老爷与老管家守了几天,却没有什么动静。半夜时,总能听到门户开合的声音,又恍惚间能听到女子的笑闹声,似乎正夜夜笙歌。耿家人,心生恐惧。故而,搬离了主屋,到另一处别墅居住。只留下一个自小看着耿家子女长大的老管家看守门户。老管家,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打理这间大宅着。未出半年,这庭院越是显得荒落了。
嘻嘻哈哈,笑声。
伊伊呀呀,歌声。
叮叮咚咚,琴瑟声。
夜,老管家清楚地听到主屋中传来笑声、歌声、鼓吹声,透过窗户看到天香楼上的灯火忽明忽灭。老管家,壮起胆悄悄地登上天香楼,此时楼内的灯光却没了。借着月光,透过疏窗往里面看,却看不到任何的东西。老管家,笑骂自己道:“人吓人,吓死人。怎今日这般吓自己呢?”回到自己住的厢房,却又传来了笑声、歌声、鼓吹声,扰得他难以入眠。
月挂中空,庭外如积水空明。楼上笑声、歌声、琴声愈胜。老管家,越想越害怕,他全身在发抖。感觉是一个鸡蛋挤压着他的喉咙,像要从胸腔喷涌而出却在喉头处被拦截。紧紧地压着喉咙。想要逃跑,却迈不开腿。那笑声清楚地挤压着他的耳膜。紧迫感,令人窒息的紧迫感,从胸腔一直顺着血液的流动在身体中蔓延。手,在发抖。一阵阵的酥麻感从手臂处跳跃到指尖,像是带有锯齿形的软体动物在身上爬过。
老管家那仅存的几颗牙齿,似乎也感受到了笑闹声的可怖。上齿正磕碰这下牙,舌头也来凑热闹,又仿佛看不过上下齿之间的暧昧。它成了阻隔上下齿爱情的那一道“银河”。上齿却不像牛郎那般的无能,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恶狠狠得咬了舌头一口,当然织女(下牙)也在努力。他们想穿过这道舌头的墙,狠狠地给舌头致命的一击。“疼”。舌头自动地往后缩。上下牙获得了胜利,敲打瓷器般的“磕”、“磕”、“磕”的他们爱情见证的乐章。
他,用双手托住了下巴,手指紧紧地掐住下颌,仿佛这样能得到缓解。岂知,紧张感见证了上下齿的爱情之后,又向双腿进军。双腿难得控制地抖动着,神经元正扯动着双腿,从大腿根部到小拇指。他们也在进行正“紧张”的庆典。脚盘,在舞动中散发出冰冷的“汗”,如同早晨叶子上的霜,在遇见太阳之前死死得抱住脚盘,不肯挪动一丁点地方。
理智在哀嚎“有何可怖的?竟让你陷与如此田地”。然而,身体却抑制不住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慢慢地,老管家才恢复了平静,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三下并作两下,收拾了包袱,转到富荣街上找耿去病,打算告老还乡。
这个耿去病,是何许人也?他是耿老爷的侄子。英雄少年,桀骜不驯,行为疏狂放纵。自从听说耿家大宅有奇异的事情发生,就想要去一探究竟。于是,让老管家有情况就向他报告。而,此次老管家的到来,正中了耿去病的下怀。于是,耿生建议老管家这天晚上与他同去一探究竟。老管家,尽力劝阻他。去病不听。
是夜,耿去病安排老管家在他家休息。自己一人独自到耿家大宅去。“许久不见竟成这般,可惜、可惜”,耿生,且叹且行。他拨开蓬蒿,寻找笑声找过去,绕够墨梅池,转过醉风亭,登上芷云梯,又走了几步,便能清楚的听见酒杯互碰的声音。耿去病,悄悄地透过窗子的缝隙往里瞧。
你猜看到何种光景?只见,屋内明亮如白昼,帘幕上的珠串闪闪发亮。一个老头,儒生打扮向南而坐。他的对面是一个老妇,二人都年将近百。西面坐的是一个少年,大约二十出头。肌肤白皙宛若女子,鼻梁挺且直,一对剑眉英气逼人。大概俗语说“虽(貌)比不起潘安,却也能吓倒宋玉”,指的就是他这一类人吧。背对耿去病坐的是一名女郎,梳着垂云髻、斜插着两支玉石发簪。桌上摆放着好酒美食,四人围坐着谈笑,闲话家常。
耿不病,“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此光景更觉得有奇异之处,不觉心头大喜。推开房门,从容地走进去,边走边笑着说“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四人被耿去病的突然而来吓到,纷纷逃跑藏了起来。
老翁独自出来叱问“你是什么人?”
耿生,笑着问道:“你借住着我耿家的大宅,竟未识主人面?未免也奇怪了些吧?”说完,耿生也不顾老翁的反应,径自入席。
一番盘问了解,老翁得知耿去病是大宅的主人后,就向内呼唤儿子出来与耿生同饮。并向耿去病介绍他的家族史。耿生为人向来豪爽,又善于交谈。那年轻少年,名为胡孝儿,也是风流少年。二人交谈甚欢,互相倾慕对方的才学。老翁见此,大喜。因此,就叫老妪和女儿青凤出来一起听耿生介绍涂山女帮助大禹治水的历史。
席间,耿去病细看那女子。唇不点而朱,腮不抹而红,眉不描而黛;小嘴轻启,白玉无瑕;双眸微抬,脉脉含情。好一个如弱柳扶风,娇滴滴的一个女子,比曹植《洛神赋》中描写的女子更胜三分。“酒逢知己千杯少”,耿生,边谈边喝酒。竟在不知觉中失了礼仪,抬头盯着青凤痴痴地看着。青凤娇羞地低头,却又维护耿生的脸面,未将耿生在桌底下踩她脚的事情告诉叔父。哪知耿生愈饮愈豪,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说:“能与这般女子结为夫妻,即使是让我当帝王,我也不去”。老妇见耿生,因喝醉而失去礼仪,态度也愈发狂妄。因而带着青凤离开酒席。随后,耿生也离开了。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耿生自离开天香楼,九魄似乎没了七魄,只存着一丝生气可供吞吐。心中、脑子,一直萦绕着那一颦一笑。念君日时长,耿生时而站立,时而临帖,只盼着金乌西斜,月出东山。但时间似乎与他作对,日头依旧不紧不慢地西移。隅中、日中、日昃、晡时、日入、黄昏……
终于到了人定。耿生赶到耿家旧宅。然而可惜,昨夜谈笑高楼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而今夜,兰花香草独自芳,伊人倩影知何方?耿生,拨开蓬蒿,寻找旧路找过去,绕够墨梅池,转过醉风亭,登上芷云梯,转入天香楼。哪还有昨夜的歌声、琴声、谈笑声。等!在厅中等待了整夜,却也只听见窗外阵阵蟋蟀的叫声。
又过一日,青凤的身影非但没有变得模糊,反而变得清晰。耿生难以排解心中的思念之情。于是他与妻子讨论,希望能全家住到旧宅去。妻子不愿意,于是耿生命仆人修缮旧宅后花园的角门。且清扫了天香楼下的对月轩,一人住了进去。
夜,月刚出于东山之上。
耿生在楼下读书,窗外蝉声、蛙声一片。忽然,一阵阴风袭来。烛火摇曳、案头的书籍被风吹落。昏黄的墙壁,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耿生,抬头一看不以为意。那人影,慢慢地变得清晰,起初墙上出现了一缕头发,那头发竟像会生长似的蔓延成一小片。阴风吹来,吹落了案上的书,也吹开了那一头黑发。黑发中隐藏着一双眼睛。如黑漆般的脸上,三分之一的地方被这双眼睛占据着。那是一只猎豹见到猎物时的眼神,瞳孔放大、眼神像一把利剑企图射穿耿生的心脏。耿生悄悄地拿起砚台,将墨水倒在手心。假装蹲下捡书,暗地里将墨水往脸上抹。又一把扯开发巾,散着头发站起来,直面那黑鬼。只听那黑鬼大叫一声“原是这般人物!”,就隐去了。风停了。
又过一夜。耿生吹灭蜡烛,正准备睡觉。楼后面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有人来。耿生合上衣服,随手从案台上操起一方石砚。站在门后,轻轻地下了门闩,拉开一道缝隙,往外瞧。一会儿,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烛光晕成一个圈照亮了耿生门前的走廊。灯影中,隐隐能看见一个手持烛台的身影,耿生以为又是前天晚上的那个黑鬼,正想出声。但看影子的形状,又似乎与前天的黑鬼不同。
影子的移动很慢,耿生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手不禁地握紧了石砚。光亮越来越近了,身影也越来越近了。耿生看到一件墨绿色的裙摆,上面似乎还绣着桃花。“是个女子!”“是青凤么?”“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到这边来呢?”“或许就是她呢?打开门看看吧?”“不行,要是她被吓坏了怎么办?”慢慢地影子近了,耿生一看不禁狂喜。确实是他心心念念的青凤。
耿生,轻轻地将石砚放在门后的矮几上。自己借着屋外的光,退避到屋子的角落。近了,近了,青凤轻轻推开门扉走了进来。耿生,从门边走出来。青凤一见,吓了一跳,打算夺门而逃。耿生,知道此次机会难得,自得将内心剖白:“小生不害怕险恶,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缘故。只是希望能见见你,看看你的笑颜,我也就死而无憾了”。青凤,感其情分故推门乃入。
耿生抱着青凤坐在椅子上,然而却感觉到青凤的体温好像比常人的要高些。耿生未做他想,而是暗暗窃喜原来青凤也同他一般,情生而体热。青凤对耿生说;“感谢上苍给我的这一段缘分,只是过了今晚,就不要在想念我了。”听到这句话,耿生不觉心头一惊,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我的叔叔,化成厉鬼来吓你,你不以为意。所以他现在已经找到其他的住所,家里的东西已经都搬过去了。我明天也要离开了。”说完,青凤就打算跳下地来,说:“我要回去了,怕是我叔叔快要回来了”。耿生,拦腰抱住青凤,不许她离开。二人相互争论,忽略了窗外的灯光越来越近,脚步声声。
老翁走了进来,二人听到门声响抬头一看。老翁手拿着烛台,烛光照着他那张愤怒的脸庞,显得诡异万分。青凤一看是叔叔,羞怯得说不出话来。她站在桌子旁边,低着头看着地下。手慌乱地不知该如何,于是只轻轻的捏着裙带,在指头上缠绕又解开,再缠绕再解开。老翁见青凤这般模样,即知道青凤已经芳心暗许。但这一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二来,命本殊途。于是大喝,“死丫头,竟辱没我的门户。还不赶紧走,还要等我揍你才肯走吗?”青凤,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含情脉脉地看了耿生一眼,就跑出门了。老翁,狠狠地瞪了耿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耿生尾随着老翁,一路上听到老翁在责骂青凤,他感到心如刀割。于是大喊:“请不要在骂青凤了。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跟青凤没有关系。”但是,叫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终究听不见了。只有蟋蟀还在不知疲惫地叫着……
从此之后,耿生再也没有见到青凤。耿家旧宅也没有再出现什么怪异的现象。耿生,举家搬到耿家旧宅,已过几度春秋,还在暗暗希冀着。然而,青凤自那时一去就在无音讯。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桐花寒食近,青门紫陌,不禁绿杨烟”,又是一年暮春时。清明,耿生携着童仆到崛围山祭拜祖先。耿生的妻子,许氏带着丫鬟到多福寺上香。耿生本想一起前去,却又不知因何原因,突然间不想去了。于是,耿生让家奴陪着许氏,自己独自一人沿着回家的路游荡着。
刚刚转上大路,耿生就看到前面两团白影,像滚球一样朝他飞奔过来。两个雪球的后面,一只黑狗龇牙咧嘴地一边狂吠着,一边朝两个雪团扑来。一个雪团,在离耿生十米开外的地方转身朝草丛一带跑去。近了,近了,耿生这才注意到,那雪团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狐狸。那狐狸在仓皇之间抬头一瞥,看到耿生于是朝耿生跑过来。那狐狸,用前爪挠了挠耿生的鞋尖,又拉扯着耿生的衣角。当它看到耿生的注意力被它吸引时,当即用后爪站立,前爪如人一般作揖,发出“唧唧”的声音,透彻的眼睛盯着耿生看。那双眼睛似乎慢慢地漫起一层水雾。耿生,看着感叹这只狐狸有灵性,不忍心看它被黑狗咬死。于是,将狐狸抱了起来带回家去。
开门、关门,耿生将狐狸放在床上。才一转身,狐狸竟变成了青凤。“青凤竟是狐媚!”耿生不禁大吃一惊。然,细细想来又觉得,狐狸从未作出害人之事,于是心中的惊少了几分,喜却又添了十分。耿生,坐在床边上,深情款款地看着青凤,激动地问出一连串问题,“你好吗?”
“这几年你都去哪了?”
“为什么都不在这里出现呢?”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么?”
为耿生的挂念,青凤不觉流下泪,狐族都道,“男子无情”,都道“狐有千年命,人无过百年,情为何物?”怎知,耿生竟为两面之缘,念念至今。罢、罢、罢,顺其情,随其意吧。故而,青凤自我剖白:“之前和婢女一起玩耍,竟没有料到会遭遇这样的大难。要是没有你,我今日必定会葬身犬腹。只希望您,不要因为我和你不是同类而厌恶我。”耿生闻言,心中哪还有什么惊、什么惧的,恨不得将心剖出献与青凤;“日日思君不见君。自从你走后,我就搬到这里来,只希望能再次见到你。然而,日思夜想,却只曾梦中与你相遇。每次醒来,却只看到那明月高挂。只能向明月许愿,愿你一切安好。而如今,能够再见到你,这真真比镜花仙子的宝物还要珍贵,惜之、爱之都来不及,哪来的厌恶一说呢?”
青凤感于耿生的表白,说:“或许这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没有遭遇这次大难,又怎么能够再和你相遇并跟从你呢?幸运的是,婢女以为我已经死了,一定会将我死去的消息告诉叔父。那我也就不用回去了,可以和你厮守终生了。”闻言,耿生更是喜出望外。于是,将青凤带到富荣街,自己原本的住宅处居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青凤已经在耿生处住了两年。
一日,耿生的妻子许氏忧心忡忡地回到娘家。父女三人,寒暄了一番。许老夫人,将女儿让进房间。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哪还能见那,明眸善睐;哪还能见那,映面桃花红;只见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如雪、眼神空洞,毫无精神。老夫人还未开口,许氏两行清泪就簌簌地流下。“我的儿呀,你怎么变成这付模样?”老夫人将许氏搂在怀里,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慢慢地替许氏拭泪。许氏这才向母亲道出原委:
“以前夫君每晚在书房苦读,到了入定就结束学习。自两年前的清明,他几乎都过了三更才回房。夫君能有如此的上进之心,我感到非常高兴。不过半个月,夫君说,他希望能专心学习,晚上就直接在书房就寝。然而,后来有一天,我担心夫君在读书劳累。于是,我煎了清凉补送到书房。岂知,一路走去,耳未闻读书声,目难见烛火光。书房一片安静。”
“第二天晚上,我留心了一下。于是,尾随着夫君。却发现他入定之后,就到富荣街我们原先的住处。我以为,大概夫君有什么书籍落在那里了。正想进去帮夫君,找找。但才转入正门,还未到主屋,就看到主屋灯火通明,听到女子与夫君谈笑的声音。原来他在那里收了一个小妾。过了几天,我就借机建议夫君将那女子接回,但夫君说那女子不肯,也就作罢了。自从之后,夫君也就无需在遮遮掩掩,害怕被我知晓。从此,他就几乎不回房了。”
“我的儿呀,难得你有这样的气度。你夫君该为你转意呀。”
“娘。您有所不知呀。近半年来,夫君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哪有以前的模样,眼窝深陷,面黄肌瘦,形如枯槁。白天见他时,常常看他心不在焉,时常是一个时辰还没读完两页书。谈诗论词,也无以前的真知灼见。一到晚上,他却又精神抖擞,夜夜与……”
“我的心肝呀。贤婿难不成遇上什么妖媚么?”
许氏听母亲这一言,低头凝思一会,说:“听夫君说,他是在清明节遇到青凤的。说,青凤是几年前住在耿家旧宅附近的胡家的养女。因为,其父母去世。所以离开了太原,两年前回家乡扫墓,有重新遇到夫君的。”“对了,我之前也觉得奇怪。青凤一人住在富荣街,夫君竟没有安排童仆去照顾青凤。但,青凤的住所却常是一尘不染。家中灶台似乎也很久没有生火做饭的样子。”
许老夫人闻言,更确信耿生是遇上妖媚了。于是告诉许氏,到道观寻了尘居士。
第二天,许氏找到道观的观主了尘居士,并说了如此这般的情况。了尘居士,暗道:“孽障,十五年前念你诚心向善,不忍毁你几百年道行,放你归崛围山。岂知,今日竟害人阳寿。”于是,了尘居士给了许氏一道符咒,让许氏在三日之后,即七月十五日将其烧成灰,加以道观后院无缘井井水,让耿生服下即有成效。许氏拜谢后,归家。
七月十五日,盂兰盛会。许氏烧了符咒,泡上一壶碧螺春茶,送到耿生的书房。是夜,耿生如常到青凤房里去。一番云雨之后,二人正温存……突然,青凤头疼欲裂。如万马奔腾,如鼓声、锣声、钹声同时响起,强有力的经文咒语声撞击着青凤的头脑。耿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呆如木鸡。只见,青凤从床上滚到地上。双手拼命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本是云鬓微斜,发丝乱的娇媚女子,如今成了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疯婆子。青凤,咬紧牙关,跪在地上朝东南方向叩拜着,嘴里念念有词:“师傅,饶了我吧。”“师傅……师傅……”“师傅……饶……饶了我吧”。
了尘居士自门外走了进来。青凤像是被人掐住脖子差点窒息的人获得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脑袋的疼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尘居士,挥了挥拂尘。耿生即像吸入了迷香,双眼迷离地看着青凤,慢慢地倒了下去。青凤看到耿生倒下,不觉一惊,爬到耿生旁边,摇着耿生,又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叫着“公子、公子。”
“孽障,你还不知错么?”了尘居士喝道。青凤一脸迷茫地转头看着了尘居士。
“你可有好好看看耿施主?”闻言,青凤借着烛光认真地打量耿生。与二年前相比,耿生的鬓发竟有几丝白发。原本丰润的脸颊,现凹陷下去。看着耿生的脸,青凤不自觉地抬手擦拭耿生眼睑的部位,近于灰黑色的眼睑让她误以为是墨汁惹的祸。然而,却擦拭不去。耿生的手,那遒劲有力的手臂,现在只剩下皮包骨,手臂上凸显的是青筋道道。青凤见此,就像一把匕首插入心脏,心痛万分。青凤转身,爬到了尘居士跟前,跪拜着,“师傅,请您救救他吧。”
了尘居士叹了口气,“孽障,你可知凡妖修炼,必吸收日月灵气。其中,男子阳气属日。你道行不深,近男子则在一呼一吸中吸其阳气,损其阳寿。你再不离开,他命将休矣。”青凤在叩首,说:“我只愿他能好好地活着。请师傅救他一命。青凤愿自此不再预期相遇。”了尘居士,微微颌首。从衣袖中掏出一颗丹药,递给青凤,“喂他吃下吧。自从你两缘分皆断。”青凤忍着眼泪,接过丹药,喂耿生吃下,又将耿生的身体翻正,替他盖上被子。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耿生的睡颜,随着了尘居士离开。
七月十六日,耿生醒来,感到前所未有的精神和舒适。看着屋内的摆设,与自己家中不同,耿生感到奇怪,连声呼道:“娘子,娘子……”竟无人答应。耿生倍感疑惑,走出房门。走到屋外,发现自己在离耿家大宅不远的富荣街。耿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大概昨天酒喝多了,竟走到旧住所来了。”
于是,耿生回家向妻子说,自己闹的这个笑话。奇怪的是,许氏竟也忘记旧住所原本是住着青凤。似乎青凤这一人物从未出现在他夫妻二人的生活中。
逾年五月,许氏诞下一子。仆人从早上开门,看到门外摆着一个编织精美的花篮,里面是各自草药。耿生觉得奇怪,将草药送到药房请老大夫细看一二。老大夫珍爱不已,说那药材是难得的药材,不热不寒,性温且和,对产妇的调养最有裨益。耿生大喜,请老大夫将药材按配量分仔细,每日一贴熬给许氏喝。未半月,许氏即可下床走动、看顾孩子。
耿生与许氏先后有五个子女,皆聪颖过人、各得其所。而耿生更是年至八十而卒。只是,自此再也没人见过青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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