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迪恩•韦伯失去了工作，家里带来的钱也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好在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他小说的初稿已经完成，若能找到一家愿意出版的出版社并拿到稿费，他又可以再撑上几个月。

他也的确经历了好长时间的痛苦，也亏得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更省吃俭用、焚膏继晷地完成了他的小说。他最终认清到：自由还是在自己手里。他不再轻易相信别人，转而将这种信任叠加于自己身上，事事凭自己判断才能有一个不受诡计安排的灵魂。迪恩坚信自己对自由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对自己的小说同样信心满满，只要出版商看了，一定会被深深吸引住的。

走进比他房间还要宽敞、同时也舒服得多的办公室，迪恩被请到一张皮椅上坐下，对面的出版商看起来文质彬彬，绝非酒吧那个假绅士老板可比。

对面的先生礼貌地轻拿起迪恩的书稿，优雅地翻开了第一页。

迪恩的思绪又开始飘飞起来。

“您之前并未来个出版社，对吗，迪恩先生？”然而迪恩的思绪还未能离地三米，便被突然拽了回来。

“是、是的。”很早之前，迪恩模糊记得父亲曾教导自己办事之前的登门拜访和求得引见是通往成功大门最重要的钥匙。但……管他呢，如今的迪恩，时刻都会选择相信自己。

书商长叹一口气，“很抱歉，迪恩先生，你的小说不符合我们的格式安排。”

迪恩仿佛又回到了黑暗的童年，“不符合安排，这算是哪门子理由！”

“我们门口的需知连同通告都写得非常清楚，新人新作的投稿只有一个版面来刊载——并且只能连载。任何一个出版社都不可能让一个新人一开始就有出书的机会，你自己应该早一点来做个调查。”书商的话语和动作依就十分冷静与优雅。

“可是您只要多看上两眼，您一定会愿意将它出版的”迪恩语气近乎恳求。

“不可能，这是规定。”迪恩的多次恳求并未收到效果，只能悻悻离开。

一天下来，城里所有的出版社都给出了同样的答复。没有人愿意先读他的创作，没有人愿意违逆安排。

迪恩默默在他“吱嘎吱嘎”响的床上坐到了天边破晓，他的钱还不够两天的花销——或是，回家。

五

安特小镇，与迪恩的老家克里昂隔着一段不算太远，亦不算太近的距离。迪恩在此处下车，整个人不知是在坚持，还是在逃避。

如果他当时按照父亲的教导向酒吧老板道歉，亦或是听从母亲的训导多提防一下酒吧那位漂亮的舞娘，他就不会失去工作。

如果他当时放下盲目的自信，事先造访一下出版社而非成天待在公寓里，他的小说也许就能出版。

如果……

如果他愿意接受一些束缚的话，自由或许就没那么早崩盘。

他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镇上走着，沮丧得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正当中午，酷热的天气让他毫无斗志的身体看起来像是快要蔫了。

“迪恩•韦伯？”似乎极近处传来一句疑问。迪恩赶紧抬头，眼前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提着公文包、留着一撮小胡子的匀称的中年男人。

“文森特……叔叔”迪恩一下子打了个激灵，他决不曾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一个认识他的人，何况这个人与父亲的关系，相当不好。

文森特是安特镇的律师，与老韦伯打过一场官司后，两人便结下了仇似得私下互相缠斗。当然，明面上，还是尽可能客气的。

“你在这儿做什么？”律师发话道，语气不容置辩。

迪恩只能全盘托出，最后特别恳求他别告诉自己的父母。

中年律师在的迪恩面前站了一会儿，炽热的阳光烤得他的西服有些发烫，四周的蝉鸣让气氛显得更加尴尬。

突然，律师笑了，“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看起来似乎累坏了，先在我家休息一晚吧。”

六

迪恩终于下定决心回家一次。

他在安特镇已经待了两年。两年前他百般无奈地接受成为“文森特律师事务所”的一员——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工作，两年下来，他渐渐发现律师这一职业并非他所想那么一无是处和古板，同时，他也依然能腾出时间进行一些自己喜欢的创作。

他开始用自己父母的一些训导处人处事，也同样收到了一些良好的效果。他并未完全接受父母的安排，但他终于发现，有时候，一些建议也不错。当他从文森特先生那里得知老韦伯在他来到安特镇不久前刚进入了州立政府做事，他竟替自己的父亲感到由衷的快乐。

文森特先生大度而果断，而文森特先生的独女——兰小姐，鼻子两侧排着略密的雀斑，有些过于精瘦的一位姑娘，同样博得了迪恩的好感。她的容貌或许不算出众，对待迪恩却十分关心，事事温顺并且细心，除了文化水平不高和比较现实主义外，一切都好。

“父母如果知道自己对问森特先生的女儿有好感，一定会气得暴跳如雷。”迪恩想，“不过，我一定能说服他们的。”

迪恩的努力与勤奋也得到了肯定。如今，迪恩被指定为文森特先生的接班人，文森特先生不在时，便由他主管事务所。他想，也该是回家去看看的时候了。

从安特到克里昂，坐车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明天是周六，迪恩打算明天下午出发回家，文森特先生表示同意。迪恩很高兴通过自己，让两家人重归于好。

临近傍晚下起了雨，迪恩一个人从事务所走回文森特先生的家，那里距事务所不算近。雨越下越大，迪恩不由加快了脚步。

突然，他猛地停住了，眼前停着一辆略破旧的大巴，不停有人向上涌，挤向一个不透气的、闷热的空间……

像极了他最初逃走的样子。

迪恩情不自禁地上了大巴，窗外下着大雨，与他逃离克里昂镇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还是个一心追求自由的天真少年。如今他终于成熟，明白了约束与自我同存才有真正的自由，他不会任由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再让自己随心所欲。

突然一阵晃动，迪恩回过神来，发现大巴已经启动，车上拥挤不堪，根本不可能再下得去。

慌乱之中，他只好大声问旁边的人，“这车去哪儿？”

邻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克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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