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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少年(第四章)

时间:2015-04-19  阅读:700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四章)

第四章:黑三弦对性与爱与往事的研究

凌晨四点半的酒吧内,断弦琴接连请了大耳麦和那位留黑色披肩发的年轻男性十几杯酒,说是作为下一次让大耳麦找应召女郎不付钱的代价。大耳麦向来对酒不会有什么抵抗力,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并且他为了回本,喝了很多的酒。不过这回是断弦琴算了比好帐。折合酒和应召女郎的价钱来讲,倒是赚了一点。虽然不多,至少是省了。
当然断弦琴指名要无音锣。现在除了她没人可以引起他浓厚的性趣,况且也挺喜欢她的。大耳麦沉默了一会儿回应道可能稍微有点难办,说尽量把她找来。谁知道他喝过酒后说的话是真是假。结果竟自然而然地相信了他。断弦琴才发现,无音锣在应召女郎的行业中原来是非常抢手的高级人选。她受聘于一家国际标准的俱乐部,雀立鹤群,周边伴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应召女郎。然而却不尽然地打出了名声,每周需要和三个男人睡觉,睡一次就能换来大概一个月的伙食收入。当然,那天晚上她是以大耳麦以前的乐团的架子鼓手身份跑来跟断弦琴睡觉的。
另外的落星笛,则不受聘于任何一家俱乐部。她是自己在网上做了个网站,自己接客,然后约时间去客人家中或者旅馆里和他们睡觉。价格定得不低,不过每周大概要应付四个以上的客人。凭落星笛的相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话说你自己不能约吗?你这小子不是他妈拿到了无音锣的号码吗?打个电话问她能不能做呗。”大耳麦啜一口威士忌,张口时呼出了纯麦芽发酵的香味。
“怎么说,想打是想打,想做当然也想。不过比起那些我更想跟她说话聊天。虽然老是这么想着,但好像我只要看到电话簿上她的名字,手指就按不下去了。”反常地说着反常的话,又反常地把擦干净的高脚杯放错了地方。断弦琴对自己感到十分奇怪。怎么一提到无音锣就变得反常了。
大耳麦趴在酒吧前台上朝他呲开一抹冷笑。“呵,你他妈的该不会真瞧上无音锣她了吧?瞧你看到她的名字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喜欢她吧?”
“滚!”直截了当的回敬。
“他妈的真不坦诚,直接去跟她说我爱你不就好了。”
断弦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地接着给他们调酒。大耳麦又要了一杯加糖威士忌,而他旁边那位留黑色披肩发的男性则点了梵高星空。梵高星空是这里特色的鸡尾酒,用深度萃取的葡萄汁按照一比八比八的比率与龙舌兰酒和白兰地兑在一起,又加入苏打和海盐,挤一点柠檬汁充分混合做成。那家伙每次来这家酒吧都会点梵高星空来喝。这酒度数一般,慢慢喝的话,能够喝一整晚。
黑三弦个子不到一米八,比不了木琵琶和大耳麦,但倒也有一米七五多以上,和断弦琴几乎一边高。头发柔顺,又黑又亮,仿佛是经由二十世纪早期生产的滚筒式洗衣机洗出来的。光粒子浮动于黑发之上,随着身体轻微的晃动泛出波澜般的粼光。使人看他闪闪发光的侧影很容易错认成是女性。说实在,黑三弦的长相则是四人中除了木琵琶以外最帅气的。不是那种阳刚的帅气,比较偏向中性化。然而这家伙却没长一副中性化的好嗓子,音线甚至比大耳麦还粗,而且跟旧音箱般沙哑。
其他人看他就会明白,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存在,不说话和说话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而且一旦出口说话,便会把自己在不说话时给外人展现的氛围给破解掉。
“今晚的酒不错,白兰地是新的吗?”啜口梵高星空,放下酒杯习惯性地捋头发。酒杯中的酒和他的头发都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夜空的色调。令人生怕他会不小心搞错把自己的头发混在酒中喝下肚去。
“龙舌兰酒是新的没错,白兰地是用过的。”断弦琴又挤了个酸橙给黑三弦,“最近一直没看到你光临啊,有什么事吗?”
“嗯,最近开始写小说赚钱了。需要发表在杂志上,为了过稿而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来回改稿。昨天才出关。”黑三弦说话喜欢用中老年男性的语气,并叼一根烟在嘴上抽着。似乎是觉得半百的人一般很深沉的缘故。一边说话,一边抽烟,一边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造型优美的冰块叮叮当当地敲打挂了水珠的玻璃。
“长篇的还是短篇的?”断弦琴显得毫无兴致。
“是连载的长篇小说。”
“什么类型的?龙傲天?玛丽苏?草食系男主坐拥后宫三千?”
“我才不写那种网络不可回收垃圾,是毫不特殊、单纯与现实接轨的小说。顺便一说是历史性的。我喜欢写以前发生过的事。”
“历史人物的传记?”
“可以算是吧,我写的是东条英机的一生。”
“论选人的功夫真是没有作家能跟你比。奇迹的是你的审核居然还真的通过了。”断弦琴好不意外的神情如同苏打水的气泡黏在玻璃杯的底部,需要轻微摇晃摇晃杯子才能彻底浮出水面,却也是十分微小的气泡。“杂志上还真让你刊登那类历史文?别忘了东条老混蛋可是世界头号战犯之一。现代二十一世纪社会那颗玻璃渣子心一想就猜得出经受不起,生怕人知道得多一点,然后坏了它的什么好事。我好心劝你,还是赶紧趁早换个题材吧,接着写下去不过是自讨苦吃。”
黑三弦坦然自若地喝着酒。在他身旁大耳麦早已醉得酣然入睡。他究竟在哪一刻睡着两个人都没在意。黑色的Beats耳麦依然挂在脖子上,没有摘下。
“说实话,因为是杂志,所以不能像网络那样看到点击量和收藏量。不过,我想肯定也不会太乐观。我的文是只分一周一期刊登在不怎么显眼的部分。”
“那么显眼的部分刊登的是什么?”
“上个星期的是叫什么《邱波之蓝》的微小说。我是没看过但多半也能猜到内容大概是个什么鬼样子。同事告诉我剧情说简要是一个人偶然遇到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又不是未来的他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不过那个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几乎分辨不出。接着那个不同的人用了阴谋诡计骗走了他的女朋友。他经历了一番磨练,才终于从那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女朋友。最后,那人对他说了‘其实我就是你啊’后消失不见。故事结尾。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意淫故事。至于这个星期的意淫,还没刊登出来。杂志是周六更新。”
断弦琴好像根本没听他讲微小说的剧情。“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不说那种烂七八糟的剧情。”调了杯其他的鸡尾酒给黑三弦。
“真劳烦你今晚请客。”口头上这么说,黑三弦嘴上可一点都不客气,一口喝掉了半杯蓝宝石颜色的鸡尾酒。“嗯,这杯的味道很独特,名字是什么?”
“没喝过玛格丽特吗?”
“不,味道和玛格丽特不太像。”
“听你这么说,感觉我饭碗又要丢了。鸡尾酒的知识你这个外行人懂得都比我多。”断弦琴苦笑,抓过黑三弦的鸡尾酒自己喝了。强烈的酒精味如同一块水槽的钢丝棉一样洗刷着喉咙,仿佛瞬间蒸发掉所有唾液,又放出无数小蚊子叮咬你的口腔。断弦琴得张大嘴巴,用手将那些看不见的小蚊子都赶出去。嘴里麻一会儿疼一会儿。
吧台上方的灯光电源供应不稳定,导致有一盏灯总是忽明忽暗。每当那盏灯变暗的时候,黑三弦掩在长长披肩发后面的脸孔变得难以发觉。断弦琴心中隐隐约约对他保持了一定顾虑,似乎生怕黑暗来临的那一刻,他的脸突然转化成某个可怕狰狞的样子。就在光即将消失前,脸孔刹那间发生变化,变得无比骇人可怖不堪入目。然而还没等自己看清楚。黑暗来了,掩盖住他的面孔,让世间所有秘密都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黑暗把所有可怕的东西都藏起来不给人看,连一丝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如同工作人员在鬼屋里亮起电灯,接着可怕的东西都不再可怕了一样。它行动非常迅速,人脑的电流传播速度不比它快。又一瞬间光回来了,然后就见是他那副原来的、好像从没发生过任何变化的面孔。不过人却在心底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这样周而复始,种子慢慢发芽。人也逐渐起了疑心,再也分辨不清孙悟空和六耳猕猴殊是真身。今后也只能抱着对亲朋好友的疑虑之心,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交往下去。
断弦琴一直特别害怕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假若自己通常熟知的好友在光闪之间猛地变成了另外一副恐怖的德行,结果自己却没看清楚。好友马上又回来了。但这样,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起他来。究竟哪一面才是真面目?究竟他有没有用假脸骗人?究竟他的本性是好是坏?人要真的起了疑心,想说服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断弦琴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祈祷,但愿朋友们都是自己看到的那样子。
幸运的是黑三弦的脸看得清清楚楚,老样子的面无血色,总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有了生气。断弦琴发现这家伙眼眶周边长了一圈黑眼圈。
“你有几天没睡觉了。”洗干净杯子,按下空气净化器的开关。电风扇的呜呜声卷走了酒吧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像是万籁的自习课教室里有学生突然打了个喷嚏,并且故意把打喷嚏的声音化妆成“皮卡~丘!”。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连老师也跟着一起笑,笑个不停。笑声把该死的安静一脚踢到了九霄云外去。
黑三弦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向断弦琴借了根烟点燃叼在嘴上抽。“每天都有睡觉,平均不超过五个小时罢了。因为要赶稿子写小说。”呼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把烟雾吐到吧台上空。只见青色的烟气打着螺旋又从上空被吸下来,吸进了空气净化器中。这个过程中断弦琴丝毫烟味都没闻见。
“干嘛那么努力,最近缺钱吗?”断弦琴也点起了一根烟。
“经济危机晚期了,更何况最近交了个女朋友,不拿出点钱请她约会怎么行。”
“人家怎么说?物质主义晚期?”
“不,对方毫不在意,还一直劝我少花点钱,说别浪费那么多在无所谓的东西上。女朋友有在打工,赚的钱甚至比我都多。当然有资格这么说。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女朋友越是劝你省钱,你就特别愿意为她花钱。相反的,女朋友越是想要你花钱,你就越不愿意为她而花钱。你觉得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不知为何,很简单地就理解你了。这种感觉才叫奇怪呢?”断弦琴猛吸一口烟。烧得通红煤球一样的烟头顿时如同海潮般退去一大截。美滋滋地将烟雾吸进肺中,过滤后又从鼻孔中排出来,最后则进了空气净化器。为世界空气卫生做贡献的同志首先迈出的第一步就是成为个不折不扣的老烟枪。
“最近不吸大麻了?”
“想搞点海洛因来,结果没钱。”
“别吸了,那玩意儿是无益的东西。”
“我的生活几乎也他妈是个无益的东西,而且没有意义。有时我真他妈想灌一整瓶伏特加下毒搞个酒精中毒死亡,如果没死的话,我就再把这个烟蒂给吞了。不,到时候那帮该死的媒体一定会给报道成是‘最近又发生一起人体自燃事件,专家正努力调查事发原因’什么见了鬼的玩意儿!于是根本没人在乎我的死亡了。”
沉默袭来。黑三弦低头晃动着酒杯,似乎在确认这沉默的质量。黑粒子慢慢从他的披肩发上散开来,淋进了酒杯中的液体,像是大工厂往清澈的河川里排泄工业废水。污染的黑色痕迹如同急速扩张的积雨云一般爆炸。抬起头时,又迅速退去,杯中只剩下蓝晃晃的清澈液体。谁也不知刚才那黑暗是否真正存在过。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女朋友是谁?”断弦琴把烟头熄灭丢进垃圾桶。空气净化器贪婪地吸干了上面残留的最后一息。四面八方的空气汇聚到那里,产生了涡流吸干净漂浮的微小颗粒,将澄清后的光粒子洒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空间。光粒子零零散散,三五成群汇聚不出太强的光芒,在空中构成奇形怪状的不规则图形,星尘一般描绘出仿佛宇宙的各大星系。
黑三弦放下烟喝了口酒。“我想你也认识,是落星笛。”
“你找了个应召女郎做女朋友!不介意她会和其他男人上床?”断弦琴有些不能接受。即便他可能也真的喜欢上了无音锣。他想倘若是无音锣真变成了他的女朋友。那么他绝定是不可能让她继续做应召女郎的。
黑三弦拿过烟头碾死在烟灰缸中。说话的时候,头发比眼睛更多的放着光。“既然喜欢上了,想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也只能接受她的工作。”他面带坦荡的神色又拿出新的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感情这家伙从一开始身上就带着烟。“话说,落星笛做应召女郎又怎么了?现在的人们总喜欢在网络上、社会上高谈阔论什么爱情。爱情有多伟大,爱情有多无敌,爱情有多么宝贵之类的。那么到底他们爱的是什么?最爱的是什么?是彼此的肉体,还是心灵?哪个爱得更多一点?相信全部人都会选择是心灵。既然那样的话,女朋友为了赚钱去跟其他男人睡觉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的心只在我这里,而且我又不是以后就不能跟她睡觉了。”颇为自信地拍打胸膛心脏的位置。黑三弦说完,朝断弦琴微笑。嘴角的微笑仿佛正说着“这样就足够了”。
断弦琴故作出嫌弃表情地指着旁边熟睡不醒的大耳麦。“这死混账可前几天刚跟你女朋友睡过呢。你就不想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掐死他?”
“他付了钱的。”黑三弦莫名其妙地望着断弦琴。
断弦琴感觉看了那张就算发现自家有人被谋杀了都能淡定自若地坐下喝下午茶的脸孔,自己不论多大的事情都变得不值一提。女朋友和好友上床,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现实照单全收,拆开装了劝退信的信封看了遍就扔在一旁不管不顾,然后该干嘛干嘛,该接吻接吻,该上床就上床,从来是黑三弦的标准行事风范。
“你爱落星笛吗?”断弦琴毋庸置疑问了个蠢问题。黑三弦望着他一脸茫然,对该怎么回答他不知所措,就像是被人冷不丁地问到“你会吃饭吗”、“你会睡觉吗”,“你会眨眼睛吗”这样的感觉。明明是毫无疑问连证明都嫌奢侈繁琐的问题,居然比微积分课上老师让你解方程式般更难以回答。摇晃着玻璃酒杯,美丽的冰块一下又一下碰撞透明的墙壁,叮叮当当,好像正说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想来连这属于无机物非生命体的玩意儿都能直接回答问题。
“算了当我没说。”断弦琴肯定意识到自身的愚蠢,摆摆手说让这事儿过去算了。
“理所当然我爱她,有什么好问的?”
“我知道,我真傻问你这个问题。”
“你呢,你有爱的人吗?”
“没有。”
黑三弦弯弯脑袋。如同装宇宙的巨大海碗破了个洞般,黑色的披肩发从洞口里流淌出来,倾泻在桌面上。“可大耳麦告诉我说你前几天刚刚看上了一个应召女郎,名字叫无音锣。他说你感觉是个不错的姑娘哦。我看过照片,的确那人的气质仿佛也被拍了上去。我也,只看一眼就来电了。”
“大耳麦那混账告诉你的?”断弦琴眯起一只眼瞧着他。
“嗯,就在今天晚上。”
“同样是今晚我要埋了他。”恨恨地冲熟睡的大耳麦呲牙,并且意识到或许突然牵扯到无音锣的话题是逃不开去了。“是,我可能是爱上了无音锣了。”断弦琴承认,给自己倒了杯清酒,没加任何调料喝了下去。“不过我不打算告诉她,在我还不能接受不让她放弃做应召女郎的这个事实。人们当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就有相当的权力可以夺走对方的生活,改变他们的为人。挑明了话讲,其实人们早已习惯了互相索取和互相伤害,被控制欲的巨大漩涡卷进去变成把船只拉下深渊的克拉肯海妖,不让对方喘息,不让对方逃脱,用麻绳把他们紧紧地绑在桅杆上一同沉入海底。人们都希望能将对方彻底地据为己有为自己所用,当占据了对方的心灵,此外还要索取肉体上的肉欲,认为占领了心灵等同于占领了肉体,控制了心灵相当于控制了肉体。无论身在何处的海域都有这样恐怖的吃肉吞心的海妖出没。人们总自以为是地声称爱情是圣洁的,事实上丝毫不晓得自己的性欲以及贪欲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形容二十一世纪的爱情世界就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遍地是壕沟、铁蒺藜网和掩护,然后恋爱中的两个人好像英军和德军般在法国北部打阵地战、持久战以及消耗战。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对方彻底攻克下来,变成自己脚下永远的失败者。然而最终的结局不过是让美国加入战乱帮着一方打垮了另一方。二十一世纪的爱情世界往往有来源不明的第三者插足,首先坐山观虎斗,等捞足了油水,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更可悲的是自以为胜利的英军还沾沾自喜认为是自己打败了德军,捧着好不容易签订的凡尔赛条约猖狂大笑。结果到最后都没意料到,爱情再没有了。”
门外的狂风扑扑砸着玻璃门,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反抗断弦琴的说法。看不见的空气人形正站在门外暴跳如雷。二十一世纪的风是出了名的玻璃心加暴脾气,每吹过一座城市就传播一阵直男癌和直女癌的死亡病毒。
黑三弦撩起耳侧的黑发将头发夹到耳朵后面,露出圆润的耳弧与饱满的耳垂。较之脸孔来,他的耳朵看起来更像女人。“听过牧场主给奶牛挤奶的故事吗?”他说,抿了口酒在嘴里含着不咽。酒精好似针灸般给他点穴,使得脑子的思考程度增加。
“牧场主给奶牛挤奶的故事。怎么那难道是你写的小说吗?”
“是写的短篇故事,有看过?”
“从来不看二十一世纪文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断弦琴拿走黑三弦喝剩下的杯子,换了给新玻璃杯给他,往里面注入黄橙橙的威士忌。“你们的杂志我从来没看过,用来当卫生纸擦屎我都觉得不自在。”
“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听。”黑三弦满不在意地喝口酒说。断弦琴望他的脸,从上面的笑容发现不了什么。倘若这世上有人能够不动声色地冲别人微笑的话,黑三弦估计可以不动声色地冲死人微笑了。笑容温和地在他的嘴角如同一朵甘菊般绽放,划出温雅的弧度,好像是夜空上的上弦月跑到了他嘴里似的。
断弦琴耸耸肩,不置可否。外边的狂风不知怎地默默离去了。
接着黑三弦开始头头是道地讲了起来。“牧场主在自家的农场里养了一只特别能产奶的奶牛。他每天都开心地提着桶给奶牛挤奶。长久下来奶牛有些疲累不堪,产出的奶质量下降,于是对农产主说想要出去走走,吃外面田野山丘上的嫩草。农场主答应后把奶牛牵了出去,寸步不离地看着奶牛吃草。第二天奶牛又说想去其他的青山上吃香草,农场主也带它去。第二天奶牛有说想去另外一个地方吃草。这回农场主嫌麻烦了,便不打算带它去,让它自己吃完草后自己回来。奶牛照做,每天吃完草都准时回来,然而牧场主给它挤奶时发现不对劲。牛奶的产量变少了。他认为是奶牛在外面给其他人挤奶了,于是跟奶牛说以后要又有人来就告诉他们自己是有主人的,它是只属于农场主的。奶牛点头同意,翌日跟往常一样出去吃草,结果回来的时候牛奶产量又变少了。农场主非常生气,厉声斥责了奶牛一顿。奶牛保证说以后再不会这样,农场主不相信它,认为它背叛了自己。为了不让其他人再碰他的奶牛,所以农场主把它杀了并将肉煮熟了全部吃进肚里。最后他拍拍鼓鼓囊囊的肚子,脑中想着那只特别会产奶的奶牛,心满意足地觉得这下子奶牛就真正全部属于他了。”
讲完故事,黑三弦拿起酒瓶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酒杯里,又拿起酒杯,把威士忌一口气喝进胃里。融化了酒精的血液产生放热反应,脸颊上升起红色斑痕。
融化了的冰块在酒杯里仿佛形状不规则的玻璃球轻击另一个较大的空心玻璃球。玻璃杯好像也融化了,这世间的一切都在融化。光在融化,空气在融化,夜色在融化,家具在融化,人形在融化……投射过曲状玻璃层面的光芒互相纠缠,融化成破碎的万花筒镜般的扭曲物,照在桌面上的光纹仿若映着井水波澜的井口内壁。
断弦琴似乎意犹未尽地放光眼睛。“就这些?”诚然,他可能不想再听黑三弦叙说下去,径直去酒柜那拿了瓶只剩了个底的高级威士忌。
“嗯,就这些,觉得怎么样?”黑三弦对感想的需求显得兴趣寡然,几乎睡着了一样伏在桌面上打盹。但由于大耳麦的鼾声太震耳欲聋,放弃了眯一觉的打算。他拿过威士忌的瓶子直接口对嘴喝了一大口。
“俗不可耐。”断弦琴回应了简单明了四个字。
“毕竟是未完成的原稿,若有致命缺陷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自吹自擂,说得自己好像是坐拥了一大堆无脑粉丝的明星一样,就算吸毒嫖娼都有人不要脸皮地为他辩护,没头没脑只知道叫唤的应声虫。”
“如果我真的有的话,你认为是好事吗?”
“如果你真的有的话,我就不能和你这样边喝威士忌边说话了,所以我想你还是没有的好。”断弦琴跟黑三弦一边笑谈一边碰杯,分别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略显苍凉的氛围给人带来久违了样子的错觉,现实也的确如此。断弦琴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和黑三弦一起怎么抽烟、怎么喝过酒了,记得当时他们还曾在全神贯注地追逐梦想,放浪地拨动那根尚未断裂的吉他琴弦。
昔日的回忆逐渐沉淀在井底,残障般令人作呕的青春沿着时光的边缘往下翻滚,古老的梦想如同玛雅文明般被黑沙暴无情掩埋,琴弦断裂后,世界按了删除键将年轻的全部从生活中被抹去。二十世纪的死亡,二十一世纪的猖狂。古井里是一滩浊水、腐烂发臭的井水,融合了数不尽的碎裂记忆。必须出现个巨人把井拔出来摇晃摇晃,从纱网中过滤出来埋藏多时的残片,然后再一片一片清洗干净慢慢复原回去。
人长大了就像考古学家,需要把过去一丝不苟地挖出来仔仔细细修复好,并且堂而皇之地装饰在记忆的博物馆中,闲的没事走去观赏几眼。倘若有人问起,就义正言辞地侃侃而道说我是从那个什么什么地方辛辛苦苦一路走过来的,我在几年前吃了多少多少惨不忍睹的苦,我的初恋怎样怎样像史诗一样凄婉而悲壮。
归根结底还是四个字:俗不可耐!
和“放浪少年”这个乐队名平起平坐的俗不可耐。
“致爱情。”断弦琴说。
“致二十一世纪像牧场主与奶牛物语的爱情。”黑三弦说,放下空荡荡的杯子。孤零零的冰块置于孤零零的杯底,同透明的酒杯组成了水晶般的铃铛,每敲打一次,便无声给世界巨大的时钟用断弦拧上了一节发条。同色的线接上同色的线,断弦发条滴滴答答的打出百无聊赖的节奏,时刻提醒着人世界存在,世界的现实存在。
清晨断弦琴送走黑三弦回到学生宿舍,没去上课,今天的课程反正不重要,其实每一天都不重要。不过弄虚作假很重要。他坐在书桌前,给木琵琶打了个与上次相差无几的电话,挂断后,翻开了狼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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