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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少年(第一章)

时间:2015-04-07  阅读:1183  作者:NoFace

放浪少年(第一章)

第一章:断弦琴的音色和断去的那根弦

上午九点钟断弦琴坐在书架旁的写字桌上摆弄一把外弦损坏的吉他。外弦断了的吉他弹出来的音色通常走调,感觉好像其他的弦也坏掉了。音符好似一个病情垂危的老人在断弦琴耳边来回咳嗽。音色就像用复古风格拍出来的照片富有深沉的色彩。已经摆在这里几十年的书架仿佛将自身的历史加注在了吉他上,从被琴弦颤动的空气中荡漾出来梦想的尘埃,粉碎在现实充满腐朽霉味的房间里。

几年没弹吉他断弦琴早已忘了哪个调该弹哪根弦,无所谓的瞎弹,把琴弦猛烈颤动发出令人发指的噪音,就以这样杂乱无章的曲子祭奠发臭的梦想了。

断弦琴撂下吉他,打开收音机开始放滚石乐队的流行曲。上个世纪流行的,在这个时代算老掉牙的曲子,过时的曲调要是让那些追逐潮流的家伙们听了会羞耻死他们。断弦琴颇爱这种从近代史中挖出来的经典,无论什么都一样。文学也好音乐也罢,总而言之近代时候的东西最有价值。他是这么想的一点没错。现代社会总是浪费大把大把的钱制造出一大堆无用的精神污染垃圾,所以没可以欣赏的,上星期刚买来的网络小说刚看了一章就甩给同班同学看去了。断弦琴对此毫不感冒,本来只是想买来打发时间,结果内容就好似有一个乐团在舞台上表演呕吐,无可救药的恶心。

断弦琴随着音乐哼歌,熟悉的调调,一个人哼特别舒服,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乐队的主唱,然后台下面有无数群粉丝给你加油喝彩。蹦恰恰蹦恰恰。明明是流行音乐却能依稀体会到华尔兹的优雅。断弦琴猛然想起,自己以前干的就是把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结合的工作。他的梦想也是这个,只不过已经破灭好多年了。

从这时候开始音乐变得没那么好听了。电贝司和架子鼓的响声传到耳中嘈杂不堪,乐队主唱那人的嗓子撕心裂肺的叭叭拉拉到处乱嚷,仿佛有人谋杀了你的妻子后冲到你的厨房里打砸碗碟,把锅、菜刀和铲子扔的满天飞,全部给你搞成宇宙大爆炸一般的昏天黑地的混沌。断弦琴关掉收音机,重新拿起吉他,用右手指头拨了下琴弦。没啥兴趣再弹了,还是撂下。吉他最后被摆在房间内的沙发上。

断弦琴从小冰箱中掏出一听啤酒,打开拉环一口饮尽,捏扁空罐子,随意的扔到房间乱七八糟的墙角里,接着掏出根大麻烟点燃,叼在嘴上。身体舒服地躺倒在书桌前的椅背上。断弦琴不耐烦地捻着作业本的纸页,根本没有做作业的打算,大学作业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反正挂科是肯定的了。

滴滴滴滴……

手机响了。

断弦琴叼着烟拿过手机接通。“喂喂喂,是谁?”他说,两根手指捻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电话后面那人说了一大串话,断弦琴好久没回应。

“好了好了,明天必须得交作业是吧,否则就会被无条件退学……”断弦琴无所谓地冲电话后面那人应付说,“好了好了,答应你,我做就是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不然你就给我滚蛋!”电话后那人的声音很大,发怒喷出的口水似乎都能通过无线电喷到断弦琴脸上。他不自觉地抹了把脸,同时将刺痛眼睛的几根没洗的黏糊糊的头发挪到右边,夹到耳朵后面去,不过电话后面那人透明的口水黏在脸颊上压根没弄下去。

“知道啦,我保证我一定在明天交回作业。”断弦琴说,吐了口烟。

“别跟我扯。”电话后面那人说,挂断了电话。断弦琴的手机里剩下空洞的滴滴声洒落在时间的斜坡上,往下一直滑经过前几年惨不忍睹的青春时期。

断弦琴也挂掉电话,随随便便把手机扔到沙发上,靠在沙发背上打盹。

这几年他究竟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呢?不,零件,什么都没有。除了抽烟、喝酒、打架、睡女人、参加毒品派对这种废物人渣迂腐糜烂的日常生活,梦想和学业几乎早已在时光的风沙中侵蚀凋零。或者再说了,这世上本身就并不存在什么“意义”,人要做的事还用的着思索其的意义?意义说实在就是如何才能更有利的利己主义,如何事事顺从自己的心意走才配得上这个意义的意义。除此以外一切皆不能称得上是“意义”。说到底,意义这个词还不如直接叫“顺意”比较准确些。顺从心意,没有人听到这四个字后不会开心的。当然断弦琴显然也十分期望。

断弦琴躺在椅子上闭了会儿眼睛,想睡觉,可是闭上眼睛时过去的那些画面就像放映一套胶片损毁的电影,黑白黑白画面黑白,画面画面画面黑白画面黑白,黑白黑白画面画面黑白画面……走马灯般极其迅速的回放,却每一张都看得十分清楚。断弦琴睡不着,脑子涨的要死,决定还是把作业稍稍解决一下吧。

走到沙发旁找来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断弦琴等滴滴声结束了号码接通了,把电话凑到耳边。“喂,在吗?有时间吗?有点事想商量。”他问,电话后面传来的那人的声音是有诱人磁性的男性嗓音,换做是女生听了估计就马上被迷住了也说不定。就算断弦琴是男的,也自然而然把电话从耳边拿开一丁点,那人的声音听了令他觉得嫉妒不已。

“刚完成社团,发生什么了?”

“嗯,有些事要找你帮忙。”

“又是作业的事吗?你可真是,一次要多少钱知道的吧。”

“嗯,清楚。”断弦琴回答,把烟掐死在烟灰缸中。“顺便还有一篇社会大麻许可的论文要拜托你写,价钱还是跟原来那样。”

“是吗。”后面那人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论文要我怎么写比较好?”

“当然是许可了。”断弦琴不暇思索地说,“大麻可是宝贝,怎能给禁了。”

“是吗,那容我考虑会儿,还是见个面吧,约个地方吧。”电话后面那人停顿了半晌后说,“校园里约哪个地方比较好?还是出去?毕竟在校园里商量那些事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咖啡厅怎么样?Sebago那家的?”

断弦琴看了眼手表,两根指针差不多并拢了朝下,又抬头望了天色,回答道:“时间充裕,要约就约那里吧。不过我可能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那好,等着你。”电话后面那人说,然后挂断了通信。断弦琴是第一个挂断的,因为不想接着听电话挂断时滴滴的声音。

打完电话,断弦琴又按下收音机的按钮听起滚石乐队的歌曲。乐队主唱仿佛要将话筒吞到喉咙里去的那样子哇乱叫,大吵大嚷,把口水丧心病狂地喷的遍地都是。断弦琴马上皱起眉头,换了个频道听。从收音机里飘出来令人不自在的旋律;他分不清这是哪个乐队唱的歌儿,以前从来没听过。

啊天边的云彩,请不要独自离开,我还要再见那个姑娘一面。啊姑娘姑娘,美丽的姑娘,我真的想干你干你干你干你……

歌烂的是一塌糊涂,虽然乍一听倒觉得用来舒放生理欲望还不错的感觉。不过断弦琴隐隐地发现主唱的声音好像曾在哪里听见过,于是转动旋钮,把音量调大,支起耳朵认真地听。原来如此,这是他们学校乐队的音乐,叫什么《路灯下我和你》这等烂大街的名。乐队名也好不到哪去。《放浪少年》,俗不可耐的乐队名,早已千疮百孔令人无力吐槽。二十一世纪的每件东西都让人连吐槽都无可奈何。

断弦琴认识那个乐队的主唱,管他叫“大耳麦”的外号。二人是深交的朋友,从高中时期开始就一直认识,关系非常好,算是舍命陪同的铁哥们,破处几乎都是在同一天晚上。记得那是毕业典礼的舞会,两个家伙喝的酩酊大醉后睡了两个漂亮的女同学,那晚真是美不胜收。事后他们进了同一所大学,时常一起抽烟、喝酒、吸大麻、打电话叫应召女郎来陪睡。断弦琴听了他唱的歌,嘴角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丝弧度。怪不得这好似一只进了油锅的死猪咆哮般的声音的确是在何时何地听过。

断弦琴立即关掉了收音机,把手机装进大衣的口袋,披了出了门。他住学生宿舍的五楼,走楼梯下楼,脚步轻盈,仿佛踏着并不存在的楼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电梯早已坏了多时,事到如今也无法指望学校能派人来修理。学校?学校那帮杂种经营的虐待集中营怎可能舍钱花在修理男生宿舍的电梯上面?若要是女生宿舍,倒有可能,但前提是那个最漂亮女生的必须和校长睡觉。

穿过校园,走出大门去往周边的小镇。暮色暗淡的天空好像是被什么人用爪子挠了一下,划开四五道血口子。火烧云的颜色从那边的缝隙中透进来,进而灼烧着其他完好的部分。清凉的夏风吹在人身上感觉神清气爽,不过从小镇的一些胡同里同时飘来了大麻烟的气味。地上的石砖缝隙中似乎夹杂了一些白色粉末。断弦琴下意识的认为,应该并不是真的,只是些石灰粉而已。海洛因姑且还算是违法的。

Sebago咖啡厅在离学校不远的小镇里,非常显眼,沿着大路一直走就能看见比星巴克还张扬的牌子。断弦琴之所以选择这里而不是星巴克,而是他认为星巴克里面伪君子还有绿茶婊太多,简直就是人渣的专属停车场。社会暂时停止胡作非为和无恶不作时不料把这些虚伪的家伙都扔了进来。但凡进门,就能够马上闻见他们身上的特有气息。——一股被奢侈品的隐秘气息深度烘焙的精液味。乖乖,每个被断弦琴睡过的女人身上都没曾飘出这么个气味。这些人真是有够肮脏虚伪的。

断弦琴毋庸置疑地憎恨这种气味,还有散发出这种气味的人。所以他通常拒绝进入星巴克,和朋友约见面不是约在夜店酒吧,就是这间Sebago咖啡厅。

多亏Sebago咖啡厅的老板很不可一世的张扬,把店面的招牌用无数霓彩灯装饰的珠光宝气,而且大门也无可挑剔的宽敞、明畅。不然断弦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这里做会面据点的。这家的老板很会做学生的生意,确认精确度,缩减点范围,主要还是那些不务正业的学生的生意。店里面不但提供烟管、酒水,而且包管论文代写服务,另有各种性服务。断弦琴和大耳麦每次来这里都会找两个小姐上去睡一觉。小姐不难看,价格也普遍便宜。自然而然这里成为了首选之地。

靠近玻璃门,受到自动感应自动向两侧打开,走进咖啡厅里。侍者过来热情地招呼断弦琴。断弦琴是他的老熟客,侍者于是一成不变地将他领到平时常坐的位置。咖啡厅里的人不多,清一色全是学生,也就两三个人零散地坐在咖啡前台的外侧。桌子上摆着一束花,罂粟花,对此而言再也合适不过的花种。

侍者走过来问:“一切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断弦琴摆手,“今天有个朋友要来,也上他的那份。”

“哪个朋友?”

“木琵琶。”

“哦,明白了!香浓香草摩卡是吗?记得他还喜欢蓝莓和黑莓的芝士蛋糕。”

“你真聪明。”断弦琴张扬地靠在椅背上伸展四肢,“没错!他那混蛋就喜欢这种可以玩小清新小文艺的高雅的混账玩意儿。”

“了解了,十五分钟就给你们上来。”侍者唱和,转身离去,去了后面的厨房。“对了!”他突然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问,“对了,需要烟锅吗?”

“今天免了。”断弦琴掏出几根大麻烟在侍者眼前一晃而过,“老子今日有这些了,要来一根不。”说这他扔给侍者一根。

“哦,谢谢了!”

侍者不慌不忙地接过大麻烟,叼在嘴上,顺理成章地用打火机点燃,猛地吸一口,吐了个白晃晃的烟圈出来,飘飘忽忽如同一条虚幻的白蛇现形在灰暗的塔中。

“哦,这烟还真爽!”侍者面色欣喜地赞叹。

“那是,大耳麦给我的。”

“怪不得!这世上也只有他可以弄到这么爽的烟!”

侍者吸罢一根烟,用两只手指掐死烟,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收好。“这还可以再抽一两次。”他像抖落钱袋似的拍了拍口袋,“我走了。”随后离去。

断弦琴趁木琵琶尚没来的时候伏在桌面上打了个盹。刚来前其实不困,是这咖啡屋里的《肖邦》弄得他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比天鹅绒更柔软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悬浮着,蹦擦擦蹦擦擦,啊,一个完美无缺的空旋和跳跃,芭蕾舞好美丽。音符像个孤寂的少女般丝毫不放荡地创造旋律以及节奏。小夜曲令他头脑沉闷,断弦琴两只鼻孔与此同时贪婪地罂粟花的香味,嗜酒般嗜香、嗜肖邦。

Sebago咖啡厅比星巴克安静得多。谁都不想大声说话,怕一说话声音就毁了翩翩起舞的音符。如果能娶了音乐的话该有多好。断弦琴此时此刻的梦想已经不言而喻了;他打算在搞定正事后找个应召女郎来放纵一晚上。

断弦琴从桌上不自在地抬起脑袋,望着眼前姗姗来迟的木琵琶。木琵琶的长相令他想起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帅哥是个啥鬼模样,公正的五官、精致的瞳孔构造、黄金比例的部件分部,任女生瞧了都会羡慕不已的棕黄色碎发。总而言之全国上下肯定是没有比他更要帅的家伙,鼻梁上那副恰如其分的椭圆眼镜不知为何总是泛着光芒。这家伙一旦张口,那仿佛立刻形成了宇宙空间的黑洞,释放出亿万的吸引力发出男性嗓音电磁场,把所有靠近的物体都吸引到他身上去。

“哟,才来啊。”断弦琴睡眼惺忪地问好,习惯性递了根烟过去。木琵琶没收,直接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侍者走来斟茶,给两人倒了红茶喝咖啡。木琵琶道了声谢,往咖啡里加了三颗方糖,搅匀了轻啜,又加了颗糖进去,搅了搅轻抿一口。

木琵琶是大学中获得奖学金最多的优秀学生,各科成绩都是绝无仅有的高分,成绩名列前茅,体育全能强项,长相又好的荒诞离谱屈指可数。势能比潜能都显眼,每日的增长在团团围绕的女生青睐下清晰可见。倘若谁可以知道他究竟隐藏了多少潜能,那家伙绝对是个疯子。数星星?谁他妈的会选择一点一点数他的潜能有多少。数的越多心理压力越大,到最后精神崩溃,百年如一如一日活在一个完美先生的阴影之下,毋庸置疑也只有俗不可耐的物质主义和利己主义者会选择自找不痛快。

断弦琴成绩不好,但并不代表者他愚蠢,会拿自己去和木琵琶这样一个完美公子互相攀比。如果真要比,胜负也早已揭晓,所以说压根连比的必要都不存在。

“闲话少谈,来说正事吧。”木琵琶撂下手中的茶盏,拿手一推眼镜,光芒顿时变得更加闪亮。“先来谈价钱,一次二百恕不还价,论文的话价钱翻三倍。”他做手势比出几个数字来,“怎么样,看在朋友的面上给你再打八折,算是极限了。”

“能不能再少一点。”断弦琴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在乎。

“不能了,最多七点五折了。”

“要不这么做,论文我多付百分之二十五,作业钱就免了。”

“得以情况而定,谁知道你这个杀千刀的落了多少作业下来。”木琵琶没好气地猛戳了一大块蛋糕塞到嘴里,呜咽呜咽,毫无风度地吃着。

断弦琴从褶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作业本和教科书复印件,完美流畅地给木琵琶复述了一遍混账教师的要求,要做几十页几十页的叙述复习。他背学术论文的速度倒也一样快。不过相较之下断弦琴更喜欢把作业背给木琵琶听,毕竟这个家伙可是要拿钱帮自己做作业的。木琵琶的父母是深度的无药可救的毒虫,不断从他那里榨取走大把的钞票。光是领取奖学金还不够帮助木琵琶支撑生活,因而才在暗地里、在学校外面教室看不到的地方做这样的工作赚钱。

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忙,甚至连老师也会找他来批改那些他自己写的作文,写升职报告,而且扬言说如果写的好的话就出钱帮他寻一个应召女郎。真是荒诞至极!老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学生花钱来上学的目的又是什么?学生互相串通,老师私下勾结,校长要挟女生,根本没人管这作业、这论文到底是哪个混账写的?哪个混账判的?不会有人在意。深究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自始至终就从未存在过什么意义。上学没意义,教课没意义,一切都可以肆无忌惮的作假,意义已经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已经被蛆虫给蛀穿了。”断弦琴又要了一杯冰红茶,拿过来喝了口,转动着杯子,观察其内造型优美的冰块。冰块碰撞声清脆,像是有人在打十分精细的铃铛,结果不小心一串掉在地上了。“怎样?你说多少钱合适?事先声明我最近可要进入经济危机状态了。”放下杯子,再摔一次铃铛,满手湿漉漉的沾了水。

“少来,我才不信你没钱。”木琵琶头也不抬地读着作业表。他脑子里装着一整套永无止境运作的计算装置以及思考装置。现在木琵琶正用那个机器呢,无人知晓,是在计算该收的钱呢?还是在想该怎么完成作业呢?“你这作业真是多得变态,我可要多收一点了。别怨我,反正你也有打工不是吗。”

“打工?那玩意儿能赚几个钱,我也是一周只去三次而已。”

“别蒙我了,在夜店做调酒师不赚钱吗?”

“啊,由于每次打完工还找应召女郎睡觉来着,于是赚的钱一下就花了大半进去。”

“精虫上脑了吧你,把脑浆都搞得一塌糊涂了。”木琵琶扯开嘴角冷笑,又用手推了下眼镜,“总而言之,钱你一分都不能少给,现在就给付了吧。”

断弦琴从大衣的内部口袋取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看也不看地甩给木琵琶。“给你,不用找了,应该够多了。这可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不算请应召女郎的钱。”

“怎能信你的话。”木琵琶抓过钱来仔仔细细慢慢清点着数量。他的香草摩卡已经喝去了一大半,蛋糕则吃得精光。叉子上沾满了雪白的奶油。这家伙对甜食还是老样子没半点抵抗力。“真不知道你身体里哪来那么多存货,应召女郎找完一个又来一个的,不把你榨干了?精尽人亡?”自言自语般的哼哼唧唧,眼镜一直不停地泛着光。木琵琶唯有这时表现出了他的崇拜者和追随者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说,一会儿要不要找?”

“找什么?找谁?”

“应召女郎啊。”

“你还有劲?真服了你了。”

“你难道不想睡女人?”断弦琴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这家店的服务很好的哦,好几个小姐的动作都相当专业,就算你躺着不动也能非常爽。”

“你了解得真清楚。”木琵琶完全不感兴趣,清点完钞票,发现数量没问题,将钱锁进他的钱包里放好。“再者说了,你还有钱请应召女郎吗?”他推推眼镜,打量着柜台里面干活的女服务生,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是应召女郎。

断弦琴叫来侍者给冰红茶续杯,顺便结了账,不过让木琵琶自己付他的那份钱,算作为是经济上的报复了。“无需担心,给大耳麦打个电话就行了,那混账对找便宜的实惠的应召女郎特别擅长。说不定甚至可以直接从什么舞会中勾搭到几个大学校友来免费送炮,那可会爽得很呢。”

“无可奉陪。”

“拒绝的真干脆。”

“不想花多余的钱罢了,再者说不想和学校里的女生扯上任何关系。”

“呵,我想你死后估计连棺材都不会买的。”

“干脆投河吧,有劳你了帮忙了。”

“我可不会管你的。”

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阵木琵琶总算摆脱了善于为人处世的扑克面具,僵硬的表情略显舒缓,虽说他其实没做出什么表情。不论何时何地,一如既往地展现面无表情,时常使人感觉和他相处谈话不快不自在,仿佛实在网速不好的情况下同某人透过电脑显示器视频聊天,而且面孔还定格在了没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大学的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们习惯称赞木琵琶是高冷男神,冰山帅哥,伴随着王者一样的贵族气质。不过说到底木琵琶只是喜欢摆架子罢了。断弦琴从来就没觉得这个家伙是哪门子的高冷男神。

“那么就这样,论文加上至今为止的作业一共一千两百。”木琵琶在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价钱的计算。纸笔摩擦发出唰唰的响声。断弦琴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似乎能够从他闪闪发光的眼镜镜片的反光中看到一笔一划写的数据;他叼着烟,回想起先前听过的学校乐队“放浪少年”的音乐,不仅哼起了熟悉调子。手指敲打桌面,有节奏的跟随旋律敲动不停。

果然,果然说到底,木琵琶不过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小气虫而已。

“这什么见鬼的世道,优等生都开始帮劣等生写作业了。自愿的,不是被小流氓威胁的,木琵琶你这样做真的好吗?”掐灭烟,接着放入口袋里好好保存好,方便下一次再抽。“真是的,上什么学?去什么个鬼社会?如果任何东西都可以作假的话,那我干脆去找个科学怪人的研究所克隆一个自己吧。然后真实的我找个世外桃源躲起来,让那个虚假的我去当这个社会的螺丝钉。”

木琵琶心不在焉地喝下最后一口香草摩卡。“闭嘴吧,你难道还有什么怨言吗?”他叫来侍者续杯,看来是打算再坐一会儿同断弦琴聊天。

“你说什么都是假的,我同意。但这就是现实,试问你能够怎么样?再者说了,如果你不满现实的话,尽管别找我帮你写作业不就行了。究竟原因,是没想要真正的退出不是吗?断弦琴我看你似乎还非常享受,作假的感觉,欺骗的感觉,遮掩的感觉……这些下三滥的伎俩玩惯了得心应手并非虚妄之谈,将外人瞒在鼓里加以无尽的诈欺也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像白天上厕所一样的习惯。从某方面尚说,欺骗也并非坏事。至少人们比起你真实的一面更看得起虚假的一面,也就是虚假的部分。在大部分的条件下,这样做也比较能令人开心。实际上不论虚假也好真实也好本身就是一丘之貉,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没了对方互相活不了。而真实就像一个隐形的框架,支撑着虚假这张冠冕堂皇的外皮。一生中把自主精神分裂,作为两个互不相关的存在共存在同一个区体内,根据条件时刻转换精神层面。作为人的独立个体,将虚假和真实的记忆以及性格依照世道所需分别填入躯体,替代出来无需的部分,留在作为硬盘的海马体里面备份备用。这样周而复始,便逐渐形成超脱凡俗的意志,以此个人意志来完美的掌控身体行动,进而完美掌控世界流动。需要的不过是牺牲真实罢了。再者说,也不一定要完全牺牲掉才行。毕竟没有地基,虚假这张画也无法像招兵广告那样顺利被打出来。此外过度强调真实的意义的话,效果也无非等同于竭泽而渔。”

说了好长一句话,于是喝口茶,也从断弦琴那里要了跟大麻烟过来抽。木琵琶鲜为人知地放浪了一回。他猛吸一口烟雾,不雅地从两只鼻孔中喷出徐徐上升好似盘旋竹叶青蛇般的青烟。“嘛,你刚才看到的就是我真实的一面,我能走到今天多亏了这种半虚不实的生活方式。不骗你,平常我都不敢抽烟喝酒的。”木琵琶传授完自己切身体会的一手好经验。正好他新杯的香草摩卡来了。抓过玻璃杯使劲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下去,撂下杯子。浓绿色液体瞬间下降了三分之一多一点。

断弦琴要过木琵琶不抽的烟,湮灭燃烧火炭一样的烟头,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里收好。“说了一大通废话,倒头来不就是两种选择嘛。——接受或者退出。”他说,从杯中取出一个融化的冰块放在桌上,拿手玩弄似的戳着,仿若逗弄着一只秋天的棺材头蟋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牺牲个体的真实的话,那除了这个世界是不折不扣的不可燃烧垃圾以外什么都证明不了。真实也无缘无故地遭受殃及池鱼之灾。既然如此,那我干脆拒绝现实吧。我尚且保有了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吧。”

眼镜镜片突然闪了几下强光。断弦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辆老式的奔驰车驶过寂静的街头,远光灯扫进了窗户,又在木琵琶的眼镜上反光。——又是个没素质在大街上乱开远光灯的混账东西。

坐奔驰的基本上没多少个好人。断弦琴非常偏见极端地认为;他也清楚有时自己想问题尤其喜欢走极端,不怎么客观。但不就是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若是要否定极端的话,不就等同于否定学校了吗?毕竟校长说学生错了的话,他就是错了,没人能够站出来反抗,没人有那个能力。

“呵,每个人看来只有一种选择吧,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更何况也不一定要完全牺牲掉真实。地基倒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真实永远变成在暗中活动的魑魅魍魉也未尝不可。”木琵琶静悄悄地咽下一口香草摩卡。听口气,仿佛是在叙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真实的东西往往是在表面下发现的,是世界的骨骼。虚假则是皮肉和内脏。没了谷歌的支撑,整个世界就是一副空有其表的皮囊。不过,没人会愿意一生中只注视一副空荡荡的骷髅的。人都是脆弱的,所以世界只给出了一种选择。”

“不,对我而言是世界给出的选择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给我的选择也有相差无几的两种。我想我可以如我所愿自由选择本我或者自我,并且只用其中的一个一辈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得永久拒绝掉其中一个‘我’,以此来换取一个真正的‘我’。”断弦琴一边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一边将百叶窗拉下来遮住窗户。

“呵,什么是本我什么是自我,你分辨的清楚吗?”

“少来哲学大师的那一套,我不喜欢听,你还是赶紧回去给我做功课吧。”

“能容许我再多说一句吗?”

“若是你自己愿意的话。”

“那我就直白的说了。”木琵琶没白说刚才那句话,真的说了出口。断弦琴很想吐槽他“你有不直白的时候吗?”,然而忍住闭口不言。但见木琵琶他的眼睛一合一挣,宛若触动了人形收音机的开关,开始从半张不开的精致双唇后面放出被电磁场呼应的声音来。“你断了根弦,伙计,听我说,你断了一根十分重要的弦。认真听别以为这是玩笑,这是真的,一点也不错。你这个人断了一根至关重要的、同这个世界相连的弦。你之所以痛苦,想不明白世间的秩序规章,对各方面虚假也好真实也罢的种种方面百思不得其解,其原因就在于你断的那根弦,你断了那根弦。断了弦使得你无法奏出优美的乐章,合格的旋律。它使你弹奏出的音乐五音不全,从而不能被社会认可,被世间赞誉。它让你百受煎熬折磨却想不通道理,它让你与这个世界脱轨,掉落到一处不知名的异空间虫洞中去,迷失自我,迷失思想,就像少年派和那只老虎一样。漂浮在不见踪迹的大海,经历奇幻又血腥的无谓旅途。听我说断弦琴,你若想重新与这个世界接管,那么就有必要把这根断去的弦给补回来。把断掉的弦补回来,你才有可能弹出优美的乐章,弹出能够被无穷大褒奖的音乐。不然的话,你只能落得被这个世界废弃的下场。”

“你的意思明确点是……?”

“你断了一根弦,我所要说的就是这个,没别的,其中的意义你自己放着慢慢摸索去吧。更何况我知道你懂得,别假装了,你不是最恨虚伪的嘛。”

“哼,那副自以为看穿一切的做作样子还是老样子的讨人厌。”断弦琴皱眉,语气不怎么好听地说,“那么我究竟断了哪一根弦,你倒是说说看啊。”

木琵琶习惯性地推了下鼻梁上的椭圆眼镜。眼镜片的表面反射出白晃晃的光芒,仿佛洞悉所有秘密般蕴藏着超脱凡尘的智慧,对断弦琴而言却是不详的信号。每个人都有这种时候,无人例外,在准备一句一顿讲出自己引以为豪的人生哲理社会大道理之前都有类似的信号发出,因而极其的讨人厌。听别人感觉好像很伟大的样子讲道理是超级讨人厌的事。不管他们说的是否正确,是否合情合理,是否真能正对自己有帮助,总会无差别得给别人强加上“我不如你”的印章。而最讨厌的其实是这种该死的错觉。它一旦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烙印在心灵上必定是注定的攻击。

“糟糕,这家伙估计……”断弦琴咽下最后一大口红茶。略微苦涩的味道流淌过舌尖牙缝,清干了嗓子内凝固的唾沫。断弦琴把眉头皱得更紧,准备硬生生抗下这强力的一击。另一方面,木琵琶竟伸手把眼镜摘了下来。

“你同这个世界的羁绊断了,那就是那根至关重要的弦。世界用来引领你前行的那根主要之弦不幸被斩裂了,只剩下其他的一些起到束缚你的细丝还作用在你身上。如此一来的话,你非但不能脱离世界对你的控制,而且世界将显而易见非常反感无法得心应手操纵木偶的感觉。你最好相信,世界非常反感。”

“木偶?”

“提线木偶。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所有人类个体都是这个世界的提线木偶。虽然有些残酷,但是无可避免的命运。而这个世界就是一只具备儿童般玩耍心的大蜘蛛。它织出了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罩住了整个世界,然后把所有人类个体都变成它的提线木偶,它的玩物,并加以控制,一切都顺从着它的心意来。当然了,不是每一个木偶都是质量上乘、精心打造的,自然会出现些破败不堪、无可救药的烂木偶。对于这些木偶,你觉得那只大蜘蛛会开心吗?一旦它发现自己不能随心所欲操纵那些断了弦的、或是旧了的坏了的木偶,它就会生气,紧接着把木偶弃之不顾,随意抛下黑暗的深渊。知道吗?你就是那种类的断弦木偶,坏的相当严重,甚至有几根束缚你的细丝也断裂了。如果你再放任那根主要的断弦不管,世界这只大蜘蛛将如何对待你。我想自不必多言。你肯定没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换句话而言,你还有救。”

“我这样的人渣你居然认为我还有救?”断弦琴像是应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掏出大麻烟又抽了起来,把一团烟雾喷到木琵琶面前。——如果是巨龙的火焰吐息该有多好。断弦琴不禁希望可以喷一口火烧干净这个世界。说不定的,自己如果再颓废下去有朝一日选择自杀,说不一定的,搞不好能够直接穿越到某个十全十美的异世界,然后作为一个肉食系坐拥后宫三千的逆袭存在一生性福。

考虑一些曾经看过的糟糕透顶的玛丽苏小说的剧情,断弦琴的思维稍微有点紊乱,倒不如说是混乱到极致难以形容的困扰。断了的那根弦不知又和其他的什么可有可无的思维神经搅和缠绕,演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透明毛线团。虽说自己讨厌玛丽苏这种禽兽不如的货色,但却抑制不住地想要成为玛丽苏这样禽兽不如的货色。就像讨厌弄虚作假遮天蔽日般地说谎,但是回过头来居然去买通木琵琶帮忙写作业和论文。谁敢说每个这么做的人类个体又不是断了根弦呢?人类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一贯声称自己痛恨某样事物,结果私底下默默渴望着成为那种令人憎恶的垃圾。从孩童的纯真时代演变到大人的丑陋世界,就是这么一个充满了诡辩以及幻想的编年代记。

断弦琴拉开百叶窗帘,眯眼往外看。幸好没有更多的车把无素质可分的远光灯光束如同倒垃圾般倾泻进来。抬头仰视窗外的天空,大部分被高耸的凄凉墓碑一般的楼房遮掩住,几乎看不到星星,甚至连黑暗的天际都不见。结果就是,在这个过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里,任何表面的事物已经不再重要,人们也丧失掉探寻表面之下事物的欲望,转而改成拼命改造完善表面的虚伪的欲望。断去了至关重要的弦,每个人无一例外地迷失在时代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沦落成名为世界的大蜘蛛的提线傀儡任由自生自灭。究竟谁才是断了弦的那一位?事到如今什么真相都已无法浮出水面。

“……如果是得到蜘蛛厚爱的木偶,蜘蛛自然而然地迷恋上操纵它们的快感,会更爱操纵它们,会更加保养爱惜它们。那些被蜘蛛厚爱的木偶将会作为提线木偶界的领主继续存在下去,并获得更好的待遇,更光明的未来。比起那些被抛弃的断弦木偶,你认为做哪种木偶比较好?”木琵琶喝完香草摩卡,主动付了账,披上厚实的大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究竟要不要把那根断掉的弦接回来。”

木琵琶遂而离开,门合上后无尽的静谧降临。空荡荡的咖啡厅内室内暗淡,荡漾着易碎的空气。所有侍者也一瞬间不知去向,现在只剩下了断弦琴一人,孤单地坐在窗边的位置喝着仿佛有始无终的红茶。

“我想不做木偶,如果可以的话。”断弦琴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角度倾斜了很久都没能倒出一滴茶水。茶壶以及茶杯都空荡荡的,仅剩的一丝红茶的香气也在室外车水马龙的喧嚣中逐渐淡去。颠了颠茶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无声无息,静悄悄的黑暗占领了所有的空间,根本无处可逃。然而即便室内几乎一片漆黑,茶杯茶壶里面是空荡荡的事实也被万籁寂静地顺利证实。“喝完了啊。”断弦琴撂下茶壶,没再叫来侍者续杯,放下几张皱巴巴脏兮兮的钞票在桌面上当小费,也站起来走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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