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会有外乡人到我们村子里来,沿街叫卖我们平时吃不到的诸如爆米花、冰棍、甜饼干之类的零食。
卖爆米花的人带着他那个黑漆漆的、皮桶样的大锅炉在街头坐下,只需吆喝一两声,村里的大人和孩子们就都闲不住了——孩子们急火火地拉着大人的衣袖回家找袋子挖米,然后又急火火地向卖爆米花的人这边奔来。那个大锅炉在爆好米花时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听上去蛮骇人的。因此,在看到米被装进大锅炉后,我们小孩子会立刻跑得远远的,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待爆响过后又都争先恐后地奔到大锅炉跟前来,看那白花花的大米花或金灿灿的玉米花被装进自家带来的袋子里。锅里热热的气息附带着爆米花浓浓的甜香扑面而来,我们一个个像小哈巴狗似的抽动鼻子贪婪地嗅着。等自家的爆米花全部爆完后就立刻抹了胶水似的粘在大人身边(因为装爆米花的袋子都是由大人拿着的),让大人从袋子里抓一把爆米花给自己捧在手里吃,抓一把,再抓一把……
有一年夏天,村里来了个卖冰棍的。那时节天气热,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端了线笸箩坐在巷子阴凉地里钩花(一种手工活儿),我们小孩子就凑在旁边玩玻璃弹珠。经卖冰棍的人一诱惑,嘴馋的我们都跑回母亲身边去讨钱。于是巷子里七八个孩子都美美地享受了一次。第二天,那个卖冰棍的人又来了。他一吆喝,我们的心就又痒痒了,先是一个孩子开始哼哼,后来是几个孩子都趴在母亲膝头哼哼,闹得母亲们没办法只好又一次掏了钱。等卖冰棍的收完钱乐滋滋地推车走远后,母亲们个个面露愠色,喝令我们以后不许再买那个人的冰棍。大概是那个卖冰棍的尝到了甜头,第三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不论他怎么吆喝,孩子们都眨巴着眼睛没一个敢吱声的,母亲们装作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谈笑风生,把个卖冰棍的晾在一边极为尴尬,最后他只得讪讪地推车走了。这时不知是谁家母亲说了句:“管管他的臭毛病,看他以后还来不来!”
果然,从那以后那个卖冰棍的人就再也没有在村子里出现过。
记得当时还有一种极让我着迷的小零食——甜饼干。薄薄的圆片儿,上面洒了少许细细的糖和黑芝麻,香甜酥脆,很是可口。但这种甜饼干不像爆米花那样可以经常买到,一年也就能吃上一两次吧,所以每逢卖甜饼干的人“突突”地开着拖拉机出现在村口时,我都激动地直蹦高儿,撇了身边的玩伴儿一溜烟儿跑回家,气喘吁吁地让妈带我去买。妈也喜欢吃这种甜饼干,加之平日里很少吃得到,所以对于我的请求妈总会满足,但有一次例外——那次妈尝过一片甜饼干后说什么也不给买,拉起我就回家了,我撅着嘴巴问原因,妈说那饼干太甜了,跟以前吃过的不一样,说不定是掺了什么对身体没好处的东西。因为这次没吃到自己喜欢的甜饼干,一连几天我都难过得提不起精神来呢。
后来不久,我们一家就搬离乡下住到镇上的新家里。生活逐渐改善,我和妈不用天天吃热面汤了,我见过和吃过的零食也多起来,不必再为向妈讨钱买零食而费尽口舌了。但是,此后我常常想起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怀念童年的那些食物,怀念由那些食物陪伴着的童年。感觉自己仿佛是坐了一趟列车,起点是乡下,终点是镇上。在我无忧无虑地随车前行时,毫无征兆地,列车猛然一停,到站了。于是我便下车,车门在身后徐徐关上,一起关上的,还有我纯真无邪的童年。
真的是这种感觉,车一到站,我的童年便戛然而止,从此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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