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阿芬说的对。另外,我可不是到处乱嚼舌根子的人,刚刚那些话儿我从没在外人跟前讲过。她对我不好,我心里是很不喜,但也不会到处乱讲。乱嚼舌根子的人,我也是不喜欢的。”祖母说,语调高昂了一些,好似是因为大姑妈的帮衬,她便不再孤军奋战了,心里有了底气。
大姑父和阿爹都笑了,我想他们是不信祖母讲的话,又不便说明白,叫祖母难堪。但我却是信的。我同祖母在一起这么多年,除去亲人之外,她从没在别人跟前说过某某人不好的话儿。而大姑父说祖母乱嚼舌根子,我猜想大约是祖母别的亲人传出来的罢。祖母的心肠确是太善了,别人凶她,恶她,她一时好生气,过后又原谅别人了。便是她极痛恨的婶娘,她也当亲人来看待,总想着她好。
“说到底,是人老了就好欺负,别人都觉得你没用了,不但没用,还成了累赘,看见了都觉得生厌呢,恨不得你早些死。”祖母停了一会,接着说,“我在老三家里住着,比以前独自过日子还难熬。以前他们对我还很好的,见了面会说上几句,如今根本就当你是透明,完全不理会,总臭着脸,像欠了他们多少钱一样。”我听到祖母的语声都有些呜咽了,好心酸。
“阿妈,你别想太多了,有我呢。”大姑妈赶忙安慰着,“你呀,这样为他们动气伤心,不值得的,到头来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苦的还不是自己么?。”
“阿妈,怎样的日子你才觉得好过呢?为着这样的事儿就伤心抹眼泪。睁眼看看这个社会吧,老人白天背着小孩到街上拣垃圾讨食,晚上就卷缩在天桥底下,这样的人太多了。你有住的地儿,又有吃有穿,该知足了。”阿爸没好气的斥骂起祖母来,声音很大。我很不喜他讲的这些话,觉得好刺耳。
“婶娘,老二的话虽说的重了,但还是有理的。你也该知道,因你这性子,这几年不知生出多少事儿来,不单单你耗尽了心力,我们也都精疲力尽了,何苦如此呢?我还是那句话,你把心放宽了,只管打理好自己的身子,莫理会别人的脸色,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大姑父和声劝着。他说的话儿不假,当初我还在城镇里念书时,家里就常有吵架的事儿,多数同祖母有关。事实上,何止叔父和婶娘同祖母闹过,我阿爸和阿妈也同祖母闹过,好些事儿,我如今想起都心寒的。
“唉,要是秋儿祖父还在,这些年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儿了,兴许大家都还没分家,一同住着呢,……唉,他就是太早死了。”祖母叹息又疲惫的说了一些话。我的眼皮有些疲劳了,只隐约听到一些。祖母说的秋儿是我的小名,我祖父好早就死了,我对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祖母在我跟前讲过好多祖父的事儿,说祖父很有本事,当过兵,又有文化,人虽和善,却极威严。我有时也在想,祖父要是还在,祖母就绝不会是今日这般境地了。
阿爹他们听到祖母这样讲,都沉默了下来。我这时也沉沉睡去了,中途醒过几次,头脑好混沌,隐约听到他们还讲了什么,但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就一丁点也不记得了,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几天后,我离开了甘石。在离开前一晚,祖母同我讲了好多话,我一向嫌她罗嗦,因而没仔细听她讲话。我如今想起,心里就好愧疚好难过了。我记得最清晰的是,祖母同我讲,她这一生经历太多痛苦的事儿了,真希望有人能把它写下来。我是没本事写得出来了,只把她人生中的一个小片段记录下来罢了。但愿有人因此能记得她吧,记得那些孤独的老人。有一天,他们都能欢笑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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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三月二十九日至四月二日于广州赤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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