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排在售票窗口前的长蛇阵上。蜿蜒的蛇身上偶尔有一些冒着青烟的地方,这是农民工兄弟趁着执法人员休息的空隙借烟偷闲。室内笼罩着迷蒙的烟雾,人与人之间模糊的都像涉足异域他乡。
我的脑子里很乱,各种怪异的想法从头皮的四面八方飞剑般集中到头脑的中心后火速中和归零。头脑风暴如滔天恶浪,思维却不折不扣地一片空白。头皮很是贲张,不知道强大的力度从何而来。
一片吵嚷声把我迟滞的视线拉回到售票窗口。
一个男人正和售票员吵架,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爸爸。我发现我的身边早已被看客围得水泄不通。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淌满面颊。我看到围在我们周围的这些脸根本就不是人类的五官,而是一些畸形的符号堆积成扭曲的形状,这些符号丑陋地大肆招摇,它们像费解的密码,可我却清楚地明白由鄙夷,讥笑,嘲讽和冷漠组成的答案。
我总算从售票员亢奋的话语中理出了头绪。
我把一句代表诚挚歉意的对不起轻轻地递进售票窗口,售票员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我使劲爸爸拉出了那群浩荡的符号。爸爸嘴里一直在嚷嚷:孩子,你别拉我,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就不好好干,挣着国家的钱尸位素餐态度还这么恶劣,不行,不能这么罢了,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孩子”两个字让我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我不顾过往行人异样的眼光。我的心中有说不完的酸楚,我面对一种不顾后果的付出丧失缺乏了应有的理智,没有上下文的悲情设置让我一时间束手无策,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跌倒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爬起来。
爸爸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安静下来了,他除了唉声叹气外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他来回匆促地踱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怎么继续这个意外的白天。
我看见世界的旮旯在失重,所有的完好都包庇着无尽的陷落。
我狠狠地擦掉脸上汹涌的泪痕。我把手伸进爸爸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皱巴巴的黄山香烟和打火机。我把烟放在爸爸干裂的嘴唇上,一手挡着风,一手麻利地把烟点着。就在青烟从爸爸沧桑的鼻孔冲天之上的那一瞬间,我知道爸爸顿悟的神情为这小小的插曲描上了句号。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已经平复。如果忘记了过程,目标安静的就像一直都一动不动地等在远方,等着我们拥抱它的宽广胸怀。
爸爸去鞭炮指定销售点买鞭炮了。正月里放炮竹保佑远行的人一路顺风是老家延续了无数年的传统,因为亲情,这种传统的期限自觉地昂首阔步在二月的清风里。
我的鼻尖被看到的人描述为出奇的红。我知道这不是心情。
我的思绪始终不愿追随路边的风景,售票窗口前的一幕不停地在眼前翻演,那一幕犹如穿越了时间的界限,不愿休憩在我的记忆里,拉着我的思想死死不放。
爸爸的爱在别人的干涉下像风筝断了线,失去了高蹈,获得了永恒,卑微了爱的铺张。
整个过程简单的对于售票员和爸爸双方都显得仅仅只是胡搅蛮缠。
爸爸说,师傅,麻烦您订一张靠近窗户的,孩子是个病人。
售票员头也不抬,扔出一张票,不屑地说,我不知道什么票靠窗户,我们都是按顺序卖的,下一个!
如果,我参与了这场对话,我会生气,一定会,但我肯定不会出声,多年的漂泊已经让我尝到了息事宁人的处事态度施舍给我的好处,我宁愿拿着这好处到背地里一个人在心底过瘾般挥斥方遒。
你这人态度怎么这么差!怎么会不知道,你成天就干这样的营生怎么会不知道,又没有占你的座,你傲什么,你整天干什么吃的,啊?爸爸显然受不了这样无理地推卸责任,他强硬的口吻中压着势欲喷薄的怒火。
售票员也大喊起来:吵吵什么,有能耐买卧铺票啊,跟我这儿捣什么乱!没钱你就安分点儿!
这些话深深地戳痛了爸爸的心,爸爸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扑打售票窗口,售票员吓得呆若木鸡,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看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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