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已入深秋。
肃杀干冷的空气似乎是潜伏已久的杀手,只等秋时一至就跳出来包围住了这座小城。铅灰色的天空上还未发现大雁的痕迹,也还没看到落叶的苍凉,秋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数着不远处冷落而光秃的山。想到当初选择来这里那个浪漫而文艺的理由,不禁揶揄了自己一把——那是源自老舍先生的一篇文章,叫《济南的冬天》。还是记得清楚的:“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阳光,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们唤醒”。这个终究是文学性高了一些,我还未领略到济南冬天的温软,已经对秋天失去了信心。
我心里描绘的校园,总要有一条长长的,两边栽着古老巨大的梧桐树的林荫路。秋天的时候夹着一两本书,在厚重的金黄里穿行,脚下,则是如地毯般的落叶。
哎,落叶。
古人讲“一叶而知秋”,说是“ 独望黄叶在树颤,但见秋风又重来。”光秃秃的南新,落叶毕竟也是奢侈:不是一片,不如地毯,只是一片。
但其实,那一片落叶,落在眼前,于我心思,却已厚厚一叠。
那时候也是抱着很纯粹的心愿:仰慕了这么久的纳兰公子,我想要去走一走他走过的路。
走过古老的小巷,抚着历史沧桑的青砖。静默的什刹海风波不起,恰似纳兰的沉静。
“后海北沿,46”。哦,是这里。
你隐没在并不张扬的地带,“宋庆龄故居”几个大字赫然于大门之上。老实说,我是有略略的不平——本便是为寻你而来。
也罢也罢,去也如何?
门口是站岗的士兵,果然伟人故居异于他处,处处大气凝重。行进院内,设有一牌,上写关于此院历史。从恭亲王府到明珠府到和珅府最后到宋居,解说详尽,毋庸赘言后者用墨最多。
一楼,曰“南楼”;双树,夜合花。
“明开夜合树,本名卫矛,初夏开小白花,昼开夜闭,为康熙年间大学士明珠之子,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手植。”
现在想起来,当初是很雀跃的。这便是当年公子所手植的夜合树?记载说公子当初曾与众文人饮酒诵诗于此,次日大病,高烧七天七夜不汗而终。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生”
“对此能销忿,旋移近小楹”
就是这首。
细细端详,如泼冷水。
我不知道这棵树是怎样招惹了人家,它伸向路边的一段竟被生生锯了去。淡黄乳白的细小年轮在红尘中磨损,不见了俏丽模样。
默默地捡起一片落在地上破碎的叶子,还是绿色的。莹莹刺眼。
这是那时的心情,后来的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样的解说,其实完全是错的。夜合花并非卫矛,而如果肯下些考据功夫的话,不难知道这里的树也并非纳兰当年栽的那双。愚昧世人如我,皆痛了不该的心。这当然已是后话,我懂我膜拜的不是树。
那边草地上散落着几棵树,“海棠”,我脱口即出。
纳兰咏过的,所以在我心里便是神迹。以前看过许多故居的海棠图,纷纷扬扬,泼泼洒洒。神往久矣。
可惜早不是开花的季节,我如一个求了半天才向妈妈讨来几角钱买糖的孩童,慌慌张张跑去了小店,却不料已经关门——尴尬而失落。
原来真如你所说,“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看来你已离去,花也不知为谁开放,无主之花,无力为我而开。
至于渌水亭,我知道在咸丰年间就已经找不到了。至此,游行索然。
后院已被部队占用,无法前行。我不知道那里,是否可以再找一些欣喜或失落。
回吧。我苦笑。
原先叫嚣要与你足迹重印,可是要我如何说,你的家已成别人的家,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为你预留了满满的电,我却终究没有把自己定格在你的时空,我怕我勉强的笑容后,衬着的是一片苍凉的风景。离去时捡了一枚小石,起码能向人叫嚣——“这是公子踏过的石头”!但我何尝不知,越经百年,世事沉浮,这哪里会是你那时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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