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你外公在下面过得不好,托梦给我啊?今天早上起床后,我还特地在他的遗像面前,点了根烟给他抽。”母亲一脸忧心忡忡地说。
看着她一脸失落的样子,我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她道:“没事的,就是个梦而已嘛,不要当真,外公在世时积了那么多德,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父亲和母亲是高中同学,确定恋爱关系后,父亲第一次到外公家来上门,就被外公用拐杖赶了出去,说男同学单独到女同学家来是不要脸。可是真等到他们要结婚的时候,外公和外婆没有嫌弃父亲的家徒四壁,特地找了邻村最好的木匠在家里整整做了一个月工,打好了整套家具给母亲做嫁妆,那套家具到今天还是光亮如新,连一块漆都未曾掉过。
大学毕业后,我们全家搬到海南,把县城的房子卖掉,所有的电器和家具都送给了亲戚朋友,只留着那套嫁妆给搬回了外婆家。后来,隔壁家的细舅把其中的大床搬去他家放,事后得知的母亲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母亲出嫁时,外公把她拉到一旁,偷偷塞给她六百块钱,那时母亲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多块,而在家务农的外公却不知道攒了多久。送亲那天,他不顾众人的好心相劝,硬是撑着拐杖,一步一步把母亲从村口送到了马路上,直到目送婚车远去才离开。母亲多年后常常想起外公那时的样子,她说每次一想到他腿那么不方便,还硬要坚持送到马路上,那个倔强而又温暖的身影,是她一辈子珍藏的回忆。
到我读初中时,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管儿女们怎么劝他到城市里一起同住,他都不再愿意离开生活多年的村子,母亲也就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村里去看外公外婆。回家之前她都会打个电话告诉家里,外公腿脚不方便,也不知道女儿会几点到家,有时便搬个凳子坐在禾坪或过道里等上一整天。有人经过陪他聊两句,他便会兴高采烈地说自己的女儿要回来了,让乡亲晚上到家里吃酒,一起热闹下。
后来母亲跟我说,她没什么钱,不能在物质上多回报自己的父母,可就算再忙,她也要多回趟家,多陪陪他们,这样也算是尽了孝道。
六
这天中午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开门后看见在厨房里的不是母亲,而是平常住在小叔家的奶奶在那忙活,心里当时就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奶奶听到门“吱呀”开的声音,转头便看见我回来了,赶忙用围裙将双手擦了擦,飞快的走过来,神情有些凝重,缓缓的说:“……你外公……昨天走了”
奶奶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你父母都回了乡下,怕耽误你学习……再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没告诉你。你跟学校请假,礼拜五晚上再回去吧。”
那天中午,我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回了学校,之后的两天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很想大哭一场,可是不明白为什么,眼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熬了两天,终于回到了村里,昔日平静安宁的小村庄,早已成了另一个模样。祖屋前面架起了庄严肃穆的灵堂,两边支起高高的帷幕,周围摆满了各式花圈,有些树的枝桠上还系了白色的布条,父母和舅舅们都头裹白布,身披着麻布服,来来往往的许多人的胳膊上也都缠着醒目的黑纱。
按照村里祖辈的规矩,子孙们都是要哭孝的。外公下葬的前一天晚上,祖屋中间的案头挂着他的遗像,暗黄色的烛光不时被微风吹得左右摇晃,喇叭里传来的哀乐肃穆低回,父亲、母亲这一辈的大人们和我们孙辈按顺序磕头跪在灵堂里。
没过一会儿,祭祀主持带着独特的哭腔开始唱起祭文:“显考徐公南初,厚德载物,公正有义……”中间有很多话我不怎么懂,可是听着听着,对外公的回忆开始在脑海里滋生蔓延,以前与他共同生活的画面零散杂乱,现在却有如昨天发生般清晰,像电影样一段段清晰地放映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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