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写下这个学生时代最常见的作文标题后,眼眶竟有些湿润,不知是身处异国他乡的境地还是久未相见的思念,母亲这两字沉甸甸的分量总能钩起无数回忆和感慨,迫使我在这白纸上勾勒记忆中的母亲。
从我有记忆开始到小学结束,母亲的严苛教育塑造了她在我心中长达数年的地主婆形象。她的家庭权威我跟父亲完全无法反抗。母亲用各种条条框框规范我的行为,不遗余力地想将我打造成传统的乖乖女,在我试图反抗和违规时不惜动用暴力。虽然暴力解决是现今最不推崇的教育方式,但我偏偏就最吃那一套,好言好语半天完全不及一套屁股巴掌大餐来得有效,于是我的屁股开花换来了现在亲朋好友高度赞扬的好性格。小时候挨打于我是家常便饭,每次挨打必是母亲亲自动手。一次,被惹怒的父亲扬起他的巴掌时,母亲更加愤怒地护住我,大声呵斥父亲,然后从呵斥声中我明白了,天底下能够揍我的只有母亲。
跟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母亲对我的学习成绩要求颇高,每次期末考的排名直接决定了我假期里的生活质量,总结为三句话:没拿前三、福利全删,跌出前五、受点小苦,十位以下、非打即骂。但即使我考出优异成绩,母亲也会强调那是理所当然,最多说句似有若无的表扬,有时就连那口头表扬都算是奢望。某次我考到第一名,却因语数两门主科不及排名后两人而让母亲“仔细一看心就凉了半截”,导致整个暑假我都耻于回答别人“考试怎样?”的提问,那感觉就像是不属于我的第一被我偷来了似的。与学习成绩相比母亲更重视品德教育。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我并没有享受到别人想像的小公主待遇,在吃饭时多夹了喜欢的菜,母亲会问:“你把好吃的都吃了,爸爸妈妈不用吃了对吗?”立即被这充满莫名魄力的反问句问倒,诚惶诚恐地还回去一些。家务活当然也是必须干的,份量则伴随着成长递增。从刷碗擦桌到洗衣拖地,母亲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生活经验都塞给我,偶尔她也会提醒我此番作为的用意,拉着我的手说哪天不在我身边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小学毕业后的中学时代,我度过了与母亲交集最少的6年,这6年时间我焦躁、厌学、胡思乱想却装出平静的外表。这6年时间,母亲由事业单位职员转换为个体工商户,对我的管理从严管到监管再到没时间管进行了三步跳跃。我的课程越来越多,她的工作越来越忙,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当我们面对面坐下来时,没有交流谈心没有闲话家常,有的只是我一成不变的沉默和她心灰意冷的失望。这段黑色的日子仿佛乌云罩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却又在高考之后瞬间烟消云散。接下来的日子跟母亲讨论志愿研究学校,温馨的家庭气氛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们都变了,但亲情没变,爱,一刻都不曾减少,只是被遗忘在某个角落。我不再对母亲抱有三分畏惧,母亲也不再要求我的完美无缺,当我们都默认了彼此的缺点时,亲情得到了升华。
打点好行李,准备踏上前往大学的路途,母亲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教育的失败点,絮絮叨叨地跟我灌输与之前教育完全相反的思想,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等等。我只能在心中感叹:“您老现在说太迟了吧,性格已经塑造完毕改不了了”但口头上还是答应得爽快,大脑袋一点一点地附和着。母亲也知道单凭几句话难以改变我已经成型的思想,叹着气预测我会栽跟头。这个预测在大学期间没有实现,却在我跨入社会的头一个月就发生了,当然这是后话。上大学后,能与母亲相聚的时间就只有寒暑假了,每次期末考一结束我就火速赶往车站,坐最快的一班火车回家。于是我每次到家的时间都固定在凌晨5点左右,一下车必能看到守候在站台迎接孩子归来的--同学的父母。没错,跟我一起回家的同学次次都有父母的迎接,我却一次也没享受到这种待遇,虽然也不希望父母劳心地赶来接我,但还是忍不住向母亲抱怨两句。头一年,母亲的回答是:“你都这么大了,没有必要吧?你想要,那我下次也去接你。”后来下车我就搜索母亲的身影,可惜没有收获。回到家一开门,母亲从床上弹起来,惊讶地叫道:“宝贝,回来啦?!妈妈正做梦在车站接你呢!你怎么都到家了?”真是好气又好笑,结果后来的几年母亲都是在梦中接我的……假期中,除了跟同学聚会,其余时候我就粘着母亲,跟母亲一起上班,学习母亲的“经营之道”,听她自豪地讲述经营小药店的全套理论,分享她成功时的喜悦,担当不顺利时的出气筒。我不介意她心烦意乱时骂我出气,我知道只有我才能让她毫无保留地一吐为快,因为我是她最爱的女儿。我在成长,但母亲却在老去,我越来越成熟,母亲却越来越像小孩,散步时她劝诱我跟小朋友一起荡秋千,我勉强晃了几下,她却兴致勃勃地荡得起劲。买个零食分给她吃,她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叹为何现在才发现如此美食,之后再去超市也会自己给自己买点。这样的母亲拥有孩子般的快乐,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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