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喜欢去大姐家,每次姐姐煮好吃的,就先挟一块给早已在旁边仰着脸等候的我。晚上的时候,姐姐搂着我睡一头,姐夫睡一头,但半夜醒来时,我总只能看到姐姐的脚。经常黄昏的时候,姐姐就在门口等我家的邻居,拜托他们把我带回去,我心里总老大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
在姐姐家我最怕遇到姐姐的小姑子,她冷冷的,从不跟我搭话。有一次,她家来了个亲戚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拿着颗糖果在我面前显摆,受不了诱惑的我就跟着她到了姐姐小姑子的房门口,这时姐姐的小姑子门“啪”突然关上,我的手指就被夹在在门缝里。我“哇”大哭起来,姐姐听到哭声过来抱住我,泪如雨下。后来我看了安徒生、格林童话,每次提及恶毒的巫婆,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人——姐姐的小姑子。
姐姐定亲的那个晚上,曾无意间听到姐夫的妹妹也就是日后她的小姑子说姐夫,亏你看得上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姐姐说,那时的她真傻,真没志气,这样子受侮辱还肯嫁过去。姐姐的小姑子是那时的高中生,我推算应该属于现在的一本。有着一本学历的小姑子自然对姐姐很不待见。多年后的今天,有一本的小姑子,嫁的是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做木匠的男人,那木匠天天回来告状说有一本文凭的老婆家务家务做不好,田里田里活干不好。天天扬言要给她离掉。过年时我回娘家见到过她,才与姐姐同龄的她形容枯槁,已显老态。当年的盛气凌人的气势早不复焉。小姑子求姐姐,说看你妹妹那儿需不需要人搞卫生,能否照顾她过来。生活真是如韩寒的嘴,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是谁。
姐姐在19岁就嫁给了姐夫,姐夫比他整整大了六岁,而姐姐就一直如同母亲一般照顾这个大他六岁的男人。姐夫嘴里蹦出的四个字四个字的成语,一连串一连串的排比是姐姐心头的骄傲。姐夫是乡村小学教师,最大的官也就当到小学副校长。也就领那么点工资,但姐夫在姐姐的眼里却如同高山,在她的那个年代,姐夫可是这村里为数不多的吃皇粮的人。姐姐一生仰视姐夫,对姐夫迎来送往自不必言,就是在伙食上,也是姐夫吃肉,她喝汤;买个水果,也是姐夫吃橘,自己吃枳。姐夫是银河系,姐姐是行星。三岁看老,性格真是小时就定性了。姐姐没读节妇烈女经,连三从四德都不懂,却比谁都遵循这些至高伦德。
姐夫家素来重男轻女,很有文化的姐夫教会了文盲的姐姐,生儿子叫“弄璋之喜”;生女儿叫“弄瓦之悲”。何为“璋”,美玉也。“瓦”自不必言,破瓦。偏偏姐姐第一胎就给他弄来了一片瓦,这就成了姐姐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压在她的心头。仿佛这生犯了一个不能饶恕的错误。姐姐生产时是难产——坐胎,坐胎,顾名思义:坐着出来,就是胎儿不是头先出来,胎儿屁股先出来。这是非常危险的。在此我无益去描述过多细节,相信多数人在影视作品中看多了那个哭天喊地的场面。但姐姐告诉我,当时再痛她都不好意思大哭大叫,心想要是生出个儿子还好,到时生个女儿出来,那多难堪啊,在姐姐的潜意识里只有能生儿子的女人才有资格呼天抢地似地哭,那哭声是弄璋女人的战歌!
当护士告诉在产房外等候多时的姐夫:“孩子生出来了,母子平安。”敏感的姐夫就知道,生的是女孩,他觉得要是生男孩,护士早就恭喜他:生的是男孩,或是调侃他生了个带把儿的。扫兴中的姐夫当时就把饭菜交给了护士,人都没进去看。当时通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我父母也没能得知我大姐要生了。熬过难产只落半条命的姐姐就这样在孤苦伶仃中凄惶惶得渡过她初为人母的第一个晚上,在很多女人还在治疗产后忧郁症,老公悉心呵护时,姐姐已经连痛都顾不上了,只是沉痛在弄瓦之痛中,我无法想象姐姐那时内心的凄凉。弄瓦之悲!弄瓦之悲!……在姐夫的家人眼里,原来姐姐的生命不过也是破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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