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们三个人散步,爸爸在前面走,我牵着妈妈的手,妈妈看看爸爸,对我说,你看,他只会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等我,其实,就是这一个等,等来了平静而温暖的一生。
我这才发现,好久都没有仔细端详过爸爸了,以前总是觉得,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身边的平淡不是爱,年轻人嘛,爱就爱个轰轰烈烈。可是,谁又能否认,爸爸和妈妈那“一不小心便走到白头”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幸福呢?
爸爸的头发白了那么多,我暗暗的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关心他?
爸爸的眼睛大而有神,他的眼神,你想躲也躲不掉,和他对视一下,保证你一天兴高采烈,总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
不知什么时候,那从鬓角开始的白发和瞧瞧爬到眼角的皱纹好像在一丝一毫地带走了爸爸的锐气,带不走的,是爸爸的微笑和他对生活的爱。
他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所以虽然我的历史很差,总是记不住各种各样的时间,可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间却从来没有记错过。三年自然灾害让奶奶抱着药罐生活,爸爸生下来就没有奶吃,也就没有他的同龄人长得那么高大,那么威武。自然灾害也给爸爸留下了节俭的习惯。他什么都不舍得扔,哪怕是稍微有些变质的菜,他也会努力吃光。我小时候,省城的公共汽车还是分段计价,四站以内是三毛,四站以外是七毛。出差时,爸爸为了省钱,扛着一大箱子的东西硬是走了四站地,妈妈一边骂他傻,一边心疼地给他挑脚上的泡,爸爸咧开嘴,从包里掏出我和妈妈心仪已久的东西,笑着说:“没事儿,没那么娇气,离心远着哪。”
他对一切事物都保留着孩子一样的好奇心,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美的,哪怕是一支笔,一个小小的卡通图案。
我出生的时候是冬天,北方的冬天刺骨的冷,家里又穷,取暖的东西只有一个热的不均匀的炕,爸爸把热的地方让给了我和妈妈,笑称“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这样,他留下了风湿的病根,每年都想各种办法治病,到处找流传在民间的土方,什么擦姜汁啊,捆姜片啊,他都要试试。又一次,他听说蜂毒可以治风湿,便在花丛里捉蜜蜂蛰自己,结果碰到了毒蜂,大腿肿得像水桶一样,一个月都没好,就这样,他还是每天笑着说“没事儿,一点儿都不疼,等腿好了,风湿也好了”。
听老人讲,爸爸从小就懂得谦让,从来不和弟弟妹妹争抢,家里的活儿也抢着干。记忆里,总是我和妈妈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爸爸一个人干这干那,边干还边展示他五音不全的嗓子,好像全天下的美事都让他一个人给占了。
92年,全国商业公司解体,曾经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妈妈下岗了,不得已,她一个人带着我去外地打工,爸爸想我们娘儿俩,却不能扔下自己的工作陪我们一起走。他一有空闲时间就给我们写信,每次写信都写两封,一封给妈妈,一封给我,我还不认字的时候,妈妈给我念,我学拼音以后,爸爸就用拼音给我写信,怕声调标错我笑话他,每次都检查好几遍。后来的信就变成了,一封汉字,一封拼音,写给妈妈的是细碎的生活细节,满满的爱,写给我的是刮鼻子扎脸蛋,暖暖的爱护和关怀。要是现在让我用拼音写东西,我一定懒得动笔,试想,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能耐下心来用拼音写信,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这么多年,他用他的爱关心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曾经对他多么无礼,天冷的时候他还是会善意的提醒别人多穿衣服。他挣的钱,如果只是一个人花,过上小康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可他总是以“借”的名义把钱给亲戚朋友,“借”完的钱,他自己却很少记得,也不会刻意跟别人提起。他总是说,别人跟你张嘴已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了,能有一丝办法,谁愿意去求人呢?谁都有羞耻心,他有钱了自然会还,我们也过得挺好,没必要追着人家后面讨债。
如果有什么小活计找人做,他都会告诉我们,找市场里面那个身体有残疾的人,爸爸说身体有残疾的人做点事情养家糊口不容易,他要钱多一些我们也要去找他。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