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就想写写我的大姐,可一直动不起笔来,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知道我一说起姐姐,定然是絮絮叨叨,零零碎碎,没有头绪。况且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农村妇女真没啥丰功伟绩可炫的,关键是姐姐的生活也平淡如水,没有风花雪月,符合不了现代人看小说猎奇、猎色、猎隐私的心理。加上我的文字也是生硬、无趣,生怕诸位看了添堵。在此,我也纯属祥林嫂在发泄郁闷,阿Q太阳底下晒烂疮。你要是觉得这就是懒婆娘裹脚布,其实也就是懒婆娘裹脚布。你就不必勉强,噢!别继续,俺们都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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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过姐姐年轻时的照片,是她跟另外俩个发小的合影,照片上的姐姐那时只有十七八岁,清丽秀雅,眉目灵动,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就是现在,快近五十的姐姐,看起来依然不像是农村妇女,有次,姐姐夏夜的晚上,穿着一件无袖的纯棉T恤,露出雪白的双臂,轻摇蒲扇,乌发如漆,云鬓斜堆。我一下子竟看呆了,姐姐从不用化妆品,更别提做面膜了,但她仍肤如凝脂,一种自然的风韵,美得让人诧异。当时我暗想,我们几个兄妹都肤色极白,我看来也得多穿穿无袖的衣服,是不是也能这般动人。
我至今疑惑姐姐在同龄人中算是相貌姣好的她何以被姐夫冷落,何以姐夫会跟一个身材臃肿,肤色黝黑粗糙的女人好上。最为荒谬的是那女人就是跟姐姐合影中的一个,她们早年时就结拜成姐妹。人生就这样大大地愚弄了姐姐一回。
大姐只上了半年的学,那半年里她是拖弟带妹去上学的,背上背着二姐,手里拉着大哥。有一次上学路上过石栅栏时,二姐从背上摔了下来,下巴磕出了血。自己还是半大孩子的姐姐急得直哭,还好路过的好心人帮忙抱起。二姐从此在下巴的地方也留下了伤疤。
大姐上课的时候就哄大哥在教室门口玩,二姐就塞到课桌里。二姐一哭,大姐就只能被赶出教室了,老师发火了,责骂道:“要带孩子就不要来学校,干脆回去带孩子去。”这些往事姐姐时常对我提起,口气中有无奈有怨恨。姐姐总抱怨爸爸供我们四个兄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而牺牲了她。姐姐觉得要是让她多读点书,说不定不会有姐夫的那档子破事。姐姐提及的时候,我低着头,无言以对,心里也好生愧疚。我问过爸爸这事,爸爸说,那时是公社时期,父母都要去出工,赚工分。爸爸伤怀地说,也是你姐太乖,太懂事了。叫她别读书了,家里这么多人得吃饭,弟弟妹妹又没人带。也就这么对你姐说了一次,你姐就没去上学了。你姐姐要是有读书,那成绩绝对不会比你差,那半年你姐是两天捕鱼三天晒网的,但每次都是考满分。
自小我就比姐姐泼皮,我清楚地记得我在五周岁就闹着去上学。爸爸说,还小等明年再上。我就撒泼在地板上打滚,自然没有一个父亲受得了女儿的撒娇卖乖,爸爸也是。我便早早地上学了。
生活总不善待善良顺从的人。姐姐的人生在她八岁的时候就转了个弯,那个弯是由于姐姐乖巧。辍学后才八岁的姐姐就已经抵过一个成年人了,姐姐除了带大哥二姐,还要煮饭做家务,生活把姐姐锤炼成一个干活的好手。而家中最小的我几乎就没下过田。后来我工作后,跟姐姐闲聊,我说,我自小对农活极其恐惧,让我下田那会要了我的命,我要是个农民,我肯定自杀。可姐姐自小就习惯了农活,干农活又快又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里姐姐不懂什么采菊东篱下,不懂飞鸟相与还,但姐姐是发自内心的悠然南山。我曾对姐开玩笑说:“上帝体会到你不怕干活,所以让你做农民。上帝怕我成了农民会去自杀,所以可怜我没把我变成农民。总之上帝是慈悲的。”姐姐只是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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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三岁。我也很意外,自己人生最初的记忆竟然就是大姐出嫁的那一幕,姐姐手里撑着一把红伞,边走边回头,那时迎娶的“花轿”是拖拉机。姐姐却是步行出家,因为姐姐嫁得近,连拖拉机都省了。爸爸只是边挥手让她去,一边转身擦拭泪水。我一生只见爸爸哭过两次,这是其中的一次。后来,二姐和我相续出嫁,我都未曾见过爸爸掉泪,大姐是爸爸最乖的女儿,是他内心深处最愧疚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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