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外婆沿着池塘边缘,绕过野柳树,环到那面的岸上。因这几日的雨浸,池边的河泥软陷得很。我叫外婆回来,她却不听,只顾往里走。看着她竟深一脚浅一脚踏了过去。见外婆左手勾着一棵柳的粗干,右手使劲地伸向荷池里去够荷叶,她的整个身体都顷了起来。我再怎样唤她劝她,她都不听,像个没有心智的孩童一样一心去摘那池中的荷叶!外婆再怎么用力伸直胳臂,总是差那么一点。她又调整了姿势重新试了一次,可需再一些方才能够的。外婆着了急,索性左手松了那粗干的枝干,抓着头顶几根不经力的柳枝条,把枝叶绕缠在手里。一只脚踏进浅水里面,右手完全伸展开——触到莲丛里去了。
外婆踏着淤软河泥出来,右脚脚面上全是水里的青藻,手里拽着几伞荷叶,脸上确满含着笑靥,“险些柳藤断了……小时候我背你,你总让我摘荷叶给你耍,那时候我太害怕靠近水。”外婆注视手里采的碧荷,自顾自说着。
又望了一会儿,我随外婆和白月薄雾进家了。我不晓得外婆几时才歇息,也没当心她的沾满了池水绿萍的脚究竟把门前的青板踏湿了没?
夜更深切了,像谁来过一样,我揉了睡眼方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哪里也不曾去过呀!外婆究竟来也没来?我迷糊着不能妄言。即便是来,也当是她魂灵对我的放不下心吧。一切变得恍恍惚惚,我终于还是醒了,穿上衣服下楼去。推开门径直朝外走,街路上的末一盏灯还是微微发亮。我沿小时候与外婆走的路重新再走,是无论怎般都找寻不到那池碧水那塘荷叶,以及朗照的月光了。祖师庙南面原先一处小池坑也没踪迹了。唯有新建的几间水泥砌的房子覆盖在先前池塘的平地上。那行森森怕人的花椒也砍去了,仅留三五棵,还是年年生虫子的。在这样的寂寥而无雾霭的夜里,它再也无法使人感到害怕了。
我随翳云下面躲藏的月转身回家,进门后,坐在院里发怔。孩童时的外婆,池塘统统离开了我,而这灰月可曾变幻过?猛然间,好像有一缕淡香随夜风舞动,我又深嗅了几下,气味便十分确切了。这股沁人心田馨馨的柔芳和着风飘来,闻者怎能够不痴不醉,哪知是何处来的?我寻呀寻,打开了母亲石桌上的袋子,“哟”一池荷水青叶果然在这袋中!我随即拿出一朵莲蓬,没有了先前的顾虑,撕裂开了它,囫囵地剥出莲子。天上的月光蒙着鸽灰,待我剥完全青莲子后,又趁着云际流泻地一尺月辉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数完后,我知道,梦也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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