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迟青函
】
“进入一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我拐过一个角落。
“收到。”
“等等!似乎有人,一个……两个……”
“什么?请你再次陈述一遍你所看到的,要全部细节,包括桌椅摆放是否有可疑痕迹等。”
“我看到了,好多人,他们在看着我。”
然后一阵强风,将铅白色的窗帘吹开。似乎卷积的尘土稍稍模糊了视线。我感受到了冰封的严寒。
忽然间有人站起,似被那阵强风推动一般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从二楼跳了下去。
忘记是从那天开始形成记梦的习惯,也许这种笔尖与纸张的触感,会给予一种暂且逃离现实的机会,如此这般的生活,不如未曾来过。
电视中传来早间新闻播报的声音:“千年一遇的太阳磁暴近日光临地球……”
“妈,早餐我带走了。”我急匆匆将烤好的面包放进背包。
“嗯哼。小心点。”鹿颜正端着浇了芝士的土豆泥走出来,因刚刚出炉而升起的水雾朦胧了面容,然后补了句玩笑,“可别受什么磁暴影响到摔跤倒地不起哦……”
她似乎又说了什么,大抵是那些琐碎的嘱咐,我并没有听清,也没有想要让她再次重复的欲望,只是头也不抬地走出门,一阵如梦境中那般强风将门用力关上。
行走在刚刚苏醒的晨曦里,凝望着流动的霓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它们从未进入过安眠,而对于我来说,沉睡才是唯一的归宿。
细想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吧。从高三的开始。
入秋的九月,一直都是阴雨绵绵。也不知太阳究竟给了墨云怎样的承诺,让她一直一直地等待着他的到来。于是她照办了,起初是冰封的内心,翌日竟落了簌簌的泪。她知道他,不会再次归来,却也是欣慰,来,终是要还的。还好他没有来,如果真的相见,就再也不想让他离开。
这次的磁暴,也并不会将久违的阳光带过来啊。
太阳,不会回来了。
【
苏先生
】
“本我(英文id),简单定义来看,代表所有驱力能量的来源,即在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属最为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生气、性欲等。本我为与生俱来,无意识、非理性、非社会化和混乱无序的,亦为人格结构的基础。本我只遵循一个原则——享乐原则……”
环顾在座,众星云集,皆为社会各界有影响力的领导者,小到医药学家,大到政界领袖。我从没有想过竟有一天,我亦能身处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场景,让世人侧耳倾听。
毕竟紧急关头已至,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交给人类浪费。
“就如诸位所见,这次遭受感染的的人,大多都是被操控了上述的本我。”我轻敲了一下键盘,切换后的幻灯片放映出的短动画占满巨大的屏幕。短片中一位身着奇装异服的青年正用力敲击着百货大楼的玻璃窗,原本并不结实的有机玻璃经手中利器的重击变得更加摇摇欲坠,脆弱不堪。“
如果不及时得到控制,患者将会失去意识,为所欲为,从而造成精神错乱,甚至社会动荡等。但最重要的是,众所周知,擒贼先擒王。巧的是,外星生命的首领目前身藏A市,不过具体所居何处,还不得而知。我们通过测算,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它并不会有明显的动向。所以,我希望通过大家的努力,一定会成功找出并且一举歼灭,还地球家园一个美好的未来!”
再次敲击键盘,短视频被切换成动漫插图。少年举起左轮枪,出膛的子弹正好射向想象中首领模样的外星生命。即便是幻想,我有预感,传说中的英雄,将会于某个日出的瞬刻,携光而来。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走下讲台,90度鞠躬。
“苏先生,”走出会议室的途中有人叫住我,是市长秘书俞霆,“市长拜托我告诉您,希望这次的歼灭行动,由您来领导。”
啊!该死。这种领导的角色,从来就不适合我。很可惜,毕竟是市长命令,尽管不是直属上级,一旦违抗,也不会落得好结果,就算没有被外星生命控制得精神失常,后半段职业生涯也不会风平浪静。
“交给我。”我面对他努力牵了一下嘴角。
参观完武器装备库后已经是午夜。刚刚落户的新家亦没有用心装修就草草入住,甚至连地形都没有勘察全部,对于我这种面对瓶瓶罐罐没有尽日的科研人员来说,连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是奢求。
我半眯眼凝望着停在15楼的电梯显示屏,已经昏昏欲睡。
“提醒你一下先生,电梯坏了哦。”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转过身,望见一个深蓝色卫衣的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转身上了对面拐角处的楼梯。
困意使我挤不出半句话,跟在她后面上楼。
明明6楼的距离,我却如同爬了6个小时。
踏入家门,开灯不及,和衣而卧。
【
千云泽
】
名为孤岛的人生,总是需要些特立独行。
反其道而行之,必避之苟同。
“社长,为什么我的速度总是赶不上你的?”
“因为你腿菜。”一针见血我做得到,但恭维的话永远不要指望会从我口中听来,即便对方身为学生会长,不过在我这里只是个社员罢了。
有人说我太疯狂,且多半为严重贬义。不过无所谓,毕竟我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一手遮天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但他们却如同验钞机,一旦抓住些端倪,想方设法将你孤立。
只是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逃离曾经监狱般的三年学习生涯,我的满意度在最开始上升了岂止一星半点。
整整两年,我早已适应这里的生活,同那不必再提起的三年大相径庭,只因我信奉一个原则:承诺瞬如闪电,风雨才是改变。
还有人说我像个哲学家。
因为他们知道,中庸在我的思想里,是个很危险的东西。在遭到我的主观,即三观排斥时,必定对与之争锋相对。而一旦接受,这个失衡便会成为无穷的动力。
除上述极端思想外,我一直坚信到现在的便是这句箴言:机缘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这句话本身并非出自于我。
很久远的记忆了。以至于不知该用何种口吻来叙述下面的故事,人格改变之前,抑或是之后,都略有偏移想要尽力保护一触即碎的记忆这一希冀。
“那,你写给我的是什么。”她将头偏向右侧望着我。
我将手中浅蓝色印象卡递给她,少女的眼眸闪动了一下。“Belikespringwind(如春风一般)”柔和的声音仿佛如春风一般穿越幽长深巷,蹁跹缱绻,辗转而来,而后话音落在最后一个单词上,我看到了她的嘴角也随之扬起,这也许就是我写这句话的原因。我喜欢看着她的笑颜,看了整整三年,也喜欢了整整三年。
就如她所说,妙不可言的机缘由此降临。
我用人格担保,那一天绝对是无意向她描述了那个即将由我组织的活动,事实上更多的是为了在她面前展示一下我引以为傲的组织能力的,可她不仅听在心上,并且把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看完记得……撕毁。”翌日清晨,少女将信交到我手上,然后立刻略有羞赧别过头。
当晚,我翻开那缀满隽逸字迹的素纸,原来她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借用活动帮闺蜜追其中一位参与者。
我深吸了口气,开始回信,从对她重点词句的深刻剖析到努力争取活动时间。一封连对方字数一半都不到的信,斟斟酌酌花了至少一个小时。
最后,我决定,将埋藏已久的心绪借此机会传达给她。
“想说很多。你给我留下的一直都是很棒的印象,你的安静,你的风格,以及你的气场,几乎所有关于你,给我一种温和的感觉,真的,你有许多事,许多我见到的,经历的,品味的都令我相当佩服,相当喜欢,你的这种性格,风格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所以,我很喜欢你。”很迷醉的语文表达能力,况且是在她面前,我感到了无尽的压力。但总之,我把想说的,一股脑地写了进去。
我故作镇定地将回信给她,半开玩笑地说,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也很喜欢千千你呢。因为有你在,我看到了阳光。”糖果色的天空下,听到她这样回答,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15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过。
仅仅相隔一个过道的距离并没有断绝我们以这种混杂着时光尘埃味道的方式交流。我决定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告诉她。
“明明深恋着阳光,却在心上缠绕着厚厚的荆棘。不过不要急,许多的美好都需要等待。”她在回信中说。
她真的是汇聚了世间一切美好。我想,只有她这位细腻的文人才能治愈我,只有在她面前,时光才会如此安谧,我的棱角才会被收起变得如此温柔。
距离毕业还有两周,走下楼梯踏入大厅的那个瞬间,忽然间有种力量驱使着我,仿佛如果这次没有对她说,此生便再无机缘。于是我停在原地。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同行者并没有跟上来,转过头,问我为什么在那里驻足。我对她说,我想一直这样注视着你,我希望,不要把你弄丢了。
呵,她浅笑着,身后是芒萤万丈的夕日,恰好背阴的地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的脑海中已一遍一遍刻画好她弯弯的笑眼。
“昨日的离别只预示着明日的重来,何须留得一份难舍的徘徊。哦对了,”她忽然间认真了起来,“别忘了冬日时我告诉过你的,机缘妙不可言。”
我回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跟上她的脚步,与之并肩。
可最终食言的人是我。
我把QQ签名换成老子就单着的时候能想象到屏幕后的她看到这句话之后的表情,以及亲手撕毁的全部书信,却再没机会像原来那样从书桌里抽出面巾纸为她擦去眼角余尽的泪。本以为自己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有多绝情,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么懦弱,连将这些话当她的面亲口对她讲出的勇气都没有。
又过了好久好久,彼此之间再无音信。
在某个慵懒的春日,百无聊赖之际手机屏幕忽然发出光亮,然后推出一行特别关心的横幅通知。
“新班级怎么样,照片里的你好开心。”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舍得将她从那个分组移除。习惯,亦就成了自然。
简单聊了两句,我却一直紧张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词藻回应她,不过她倒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语气也比从前轻松明快了许多。
“想我了吗?”
跃动的光标后面的字敲上再删除。
“当然,我们彼此都是最有魅力的,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直坚信你能够找到更好的人。”思考良久,我打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你对我说过唯一的谎言,也是最美的谎言,我记下了,而且会一直记得,她回给我。
【
迟青函
】
我关上门,然后在走廊鞋柜旁换上短靴。鞋带系到了一半时,对面的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双灰色男士皮鞋映入眼帘。
新邻居吗。
“哦!是你啊。”对方先开口。
我寻声将头仰起,从亚麻直筒裤到灰色风衣,然后是似曾相识的面容。
是昨天站在电梯旁那位先生。他很瘦,仅有的一束光线映在他的面容上使不白皙的皮肤柔和了许多。
“昨天谢谢你,我那个时候太困了所以没有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姓苏,刚刚搬到这里还不太熟悉环境,请多多关照。”
“嗯,你好,我是迟青函。很高兴认识你。”我伸手按下电梯键。
下楼的一路上,苏先生都没有停止说话,大概是在害怕自己给对方留下不够热情的印象以及努力化解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和我不一样,早就习惯了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
“因为工作的原因,想离单位住得近一些。”
“苏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科研,不过最近接了新任务,调去政府机关了。”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还好还好。”
话题就此终结。
在和苏先生分道扬镳之前,他忽然叫住我:“天色不早了,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危险,什么都不要想,要尽可能地跑。”
我向他挥挥手表示感谢,然后像往常一样走到十字路口。
可我却偏偏留意到了那个灯光照不到的拐角处。不为别的,而是那个纤长的身影……不是鹿小姐又是谁?可是她在做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等等,她的身旁,似乎还有人……
不,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只不过,全部仰面躺在地上。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方格子地砖。还有几个尸体汩汩鲜血正从刀口中间冒出。
我想起了昨天早上的那个梦境。只不过,那些人并没有站起来,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鹿颜手里面紧握着短刀,上面还淌着尚未凝固的血液,此刻,我已然分不清我所看到的究竟是抚养我14年的母亲还是嗜血的恶魔。还有,她为什么一定要以结束这些人的生命的方式来换取某个结果,她难道忘了至少还有我可以帮她吗……我不敢继续思索下去。
华灯初上,此刻空荡荡的广场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倏地她转头,死死地盯着我,瞳孔中已经没有任何情感与光亮,如同丧尸一般。但与丧尸不同的是,下一秒钟,她的嘴角忽然有了弧度。
这是什么意思?
耳畔忽然响起苏先生的话,我将它缩略城两个字,逃跑。如果你没有和我一样的经历,你永远无法体会思绪被迫从前一秒的惊慌到后一秒镇定的瞬移。
于是我逃了,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只顾盼着眼前的道路能通向一个救赎的远方。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已在我的手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可我已顾不上疼痛,不断奔跑着,直到我感到呼吸困难,体内的最后一丝力量被抽干。
等等,前面的路灯下似乎有人影晃动。
再往前一点,一点……
然后我载倒在路灯下。
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被人救了吗?还是,已经在天堂里了?
纤维的质感从身下传来,然后对面印花白漆木门被推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热牛奶。
“还难受么?”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还是因为我处于平躺的状态,不得而知。
“我好多了,谢谢。”我起身接过牛奶。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将腿并在一起,然后问我:“有怪物追杀?”
我撇撇嘴,“有,它的名字叫……寒冷。”
他却没有丝毫笑意,“别骗我了,你一定看见了什么才会如此模样吧。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我只好将昨天在广场上的一切向他一一道来。刹那间又想起了什么:“新闻已经报道了吗?我妈妈她怎么样了?”
“你还不知道吗?”他却反过来问我,“一个月前怪物就已经入侵到我们这个城市了,而且没有本态,被操控的人都会变得如此疯狂。不过真的是一种想想都后怕的感觉,原来身边潜藏着这么大一个威胁。”
“不过你妈妈没事,因为据说凶手还在潜逃中。”他补充了一句。
看来全世界只剩下我不知道了。不过这下可好,我得知的不再是危言耸听的传闻,而且是亲眼所见的实例。
此刻道不出任何情感,我从16楼的窗外向下看去,却只看到成群结队的乌鸦,黑压压一片,将太阳遮蔽得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这时,我放在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
【
苏先生
】
我抱着手中装有探测仪的铁盒走到楼下,真的是一块质量很大的金属,我一个成年人才勉强搬的动,而且还是在不能破坏其未断掉的电源的情况下。
努力伸出一个手指按下电梯键,走进,再走出。奇怪的是,在这一过程中,盒子居然有了反应。
不小心碰到了哪个开关吗?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少年,比少女高了目测10cm的身躯与她原本并不矮小的身材相比更显修长。
而少女站在门口,手中的钥匙颤抖着伸向前,犹犹豫豫要不要打开那扇茜色铁门。见到我,她甚至似乎怔了一下。
“需要帮忙吗?”我问道。
她正要启齿,门忽然打开,里面是一位气质典雅的女子,烘烤曲奇饼的香气从里面传出。
可这时,我手中的盒子一下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不顾一切迅速打开家门将他们拽了进去。
我给他们倒了茶,“刚搬来不久,没什么可招待的。请谅解啦。”
正要思索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却发现女孩如此镇定。
“姐姐?”
“……是妈妈。”
“是吗?看起来好年轻。”
“大了10余岁而已,不是亲生的。”
气氛似乎瞬间陷入了尴尬。
“谢谢你第二次救了我。”她突然说。
“哈?”我对着突如其来的感谢表示惊愕,“哪两次?”
“昨天你告诉我要逃,于是我逃了,然后他救了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怪物这一事实。”说着她指了指旁边那位少年。
“您好,我叫千云泽,给您添麻烦了。”少年很有礼貌。
“不用客气,免贵姓苏,在政府机关工作。”
他点点头,然后问道:“苏先生,请问您手里的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探测仪,我长话短说,它可以探测到怪物的藏身之处。只要有可疑目标出现,它就会发出警报。”
“可是就算知道了也只能逃跑对么?”
我笑了,“大多数情况下是的,因为市民并不准许拥有枪支,不多在我这里你们是安全的,我有持枪许可。”然后我从电视柜子里面取出长方形的木盒,打开之后,一把意大利伯莱塔92F型手枪安然躺在里面。
“唔!厉害!”男生发出一声惊呼。
我正要向他表示达成共识,却被女生打断,“可是你不能伤害她!”
我极力安慰着她,只有找到了首领,剩下的就会随之烟消云散,生活也重新恢复正常轨迹。
她的眼中还是有些许的担忧,但总体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
“不对啊,根据你的描述,被占据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同时存在正常的意识?”男生忽然向我发问。
我也意识到了这个蹊跷的征象,气氛亦愈发诡异,一般来讲被操控的人病理特征理应随时间增长而加深才对啊,难道……一些恐怖的想法萌生出来。
她就是隐藏已久的首领?!
我立刻打电话给中心,将目前状况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他们让我们立刻搬过去住。”我对女生说。
与男生对视片刻,她点头表示同意。出门之前,我听到男生低声说:“家父是军官,我会用枪,带上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
千云泽
】
到达总部已是傍晚。一路上一直在回忆被卷入这个生死忧关的案件里的过程,机缘,全都是机缘。
机缘也让我重新见到了她。
那些没有好好说再见的人,兜兜转转大概是还会再次相见的。
“她说她不会伤害我的。”我想起少女不顾我的阻拦执意要去见母亲的场景。
我看到她压得很低帽檐下坚定的神情,眉宇却似鹧鸪飞绕青山嘴。
自那之后,她就很少笑了吧。
我决定同她一起去。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进入大厅,一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将手中通行卡分发给我和她,苏先生则是使用自己的。
他陪着我们到了的房间,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的房间只临着一个隔断,屋内只有硬板床和桌椅,以及白墙上鲜红的警报器。一切装帧线条简单,北欧似的简约而实用的风格。
“晚安。”在她进入房间的刹那,我对她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回给我,晚安。
一夜无梦,我醒得很早,起身看钟,5点整。房间内并没有窗户,所以看不到以往晨曦的降临。
日与月的别离。
不知道她醒了吗,还是依旧在沉浸在某个梦境。
她一定是太累了。
我推开门,准备到处走走。这时隔壁传来洗漱的声音。
“青函?”我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并没有人答应。大概是没有听到。
“青函,你醒了。这么早。”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虚掩着的门,“我进来了啊。”
她的衣服落了一地,我险些被绊倒,拐过一个角落,我透过卫生间的镜子中看到她正在化妆,深黑色的眼线一直延续到泛着淡淡桃红的眼角。
她真的变了好多。
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望着洁白的墙壁发呆。
她走出来,一袭热烈而妖冶红裙,大波浪卷发随意松散下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纯红色唇愈显饱满。她并没有因我的存在而产生任何的波动,而是直直地朝我走过来,然后下一个瞬间,她托起我的下巴,然后在我的唇上深深一吻。
蓝玫瑰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难以抗拒的温暖燃烧着理智与欲望,不安换作希望。心跳突然疯狂,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爱意。
时空交错结局难定格,再次相遇心脏难负荷,禁锢着自我难寻方向,像爱一样防不胜防。”耳畔仿佛传来熟悉的乐曲。
我闭上双眼。
她吻了好久,我残余的知觉亦消失殆尽。当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她躺在我身边睡着了。我给她盖上被子,然后走出房间。
正当我回味方才的经过时,苏先生与我打了个照面。
“休息的怎样?条件有些简陋,别介意。”
“好好好,休息的很好。”我连忙答道。
“那就好,青函呢?”
“她……她好像还没起来呢吧……”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下意识捂住脸。这是传来她的声音,“我早就起来了。”她的妆已经被擦掉了,穿着简单的风衣和九分裤朝我们走来。
一个小时之前她还不是这个样子啊?今天她整个人都是怪怪的!
“你看着我干嘛?”
“没没没,你今天真好看。”
刚才的那些,难道都是幻觉?
接下来的早餐,她全程若无其事地吃着早餐。我有些发毛,我感觉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想随时找人发泄,但考虑到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苏先生,我想找你谈谈。”
他放下手中的盘子被我拽出了餐厅。
“被怪物操控之后恢复常态的几率究竟有多大?”我开门见山地将心中疑惑道出。
“几乎为零。怎么了?”
“我怀疑青函被操控了……”
“哈?”
“但是!”我急忙补充,“她现在很正常。”然后我透过门缝朝她的方向瞄去,她正用餐巾纸擦去嘴角的面包碎屑。
“所以你怀疑她的理由是?”
“她今天早上化了很浓的妆,然后……”
“然后什么?”
“吻了我。”
苏先生有些呆住,过了一会才回过神,“这种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但是如果真的是被操控的话,根据她平时的习惯性格来讲,不至于会有杀人等更严重的的危险。”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稍稍懊恼。
原来她失去了那段记忆。
随后我们被苏先生带到了会议室。巨大的红木长方桌摆在最中央,两排布满了擦得一干二净的玻璃窗,透过窗格可以看到楼下的街景。另一侧则能够看到整个大厦的中空结构部分。
“为什么会议室要有这么多窗户?”我不禁发问道。
“因为随时要对危险做出预判争取第一时间免受伤害。”苏先生答得很官方。不过言之有理。
“所以,我们来这个地方的原因是什么?”一旁的青函开口。
“是这样的。”苏先生从前面的讲桌上取过一张A4纸然后坐下来,用上衣口袋里掏出的黑色水性笔在上面划出了一些线条。“我需要你们和我一起制定作战计划。”
“我们?我们能帮上什么忙?”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觉得我有必要亮出我的具体身份—外星生命歼灭计划的领导,但我并不认为自己的领导力能够胜任这个角色,所以我想请你,来替我指挥,我会告诉你具体的做法以及背后的原理。至于引出怪物首领,这时候需要青函你。我知道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但是为了全人类,我希望……你可以做出这个牺牲。”
缄默的好久的她终于开口,好,我愿意。泪水顺着她的双颊开始向下淌。
我有点不知所措。
她转身出去。
我正要追,却被苏先生拦住,“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我想她会做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只好作罢。“我需要做些什么,苏先生。”
他将他先前制定的计划向我详尽道出。
“明明人就是应该追寻自己所想。”我听完吐出这么一句话。
“就某些层面而言,你说的并没有错,谁又奈何对自己喜欢的生活置若罔闻呢?但你知道,如果你执意一意孤行,一旦底线被挣脱,平衡被打破,不仅是自己,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后果都一言难尽。”我知道他会反驳我,然而接下来的话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其实,尚存于世的人类,多多少少都被限住了本我啊。只不过,因为某些治愈力量的抗衡,即便在这样一种条件下,也会有人活得很愉快。就好比,你曾经的那三年,就被她稍稍控制了本我。但你不仅没有感觉不适,反而很幸福不是吗?”
是的,如果我从没认识过她,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或许疯子连活着的资格都不复存在。
“为什么别人不可以,您只选择了我?”
“因为我看到了你即将一跃而出的潜力。”他起身,“跟我来。”
我跟在他后面,到达报告厅。
台下站着的人数之不竭,目光聚集在我身上,但我却没有丝毫紧张。
“千云泽,你们的领导者,从今往后,就要与大家一同并肩作战了。”苏先生开始介绍我。
我走上台,对台下的人像第一次社团会一样将目标,内容清楚叙述一遍,最后还不忘鼓舞一下士气,“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走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她对着我,嫣然一笑。
你好,久违的笑颜。
【
迟青函
】
走出科研所大门,暗哑随即弥漫,苏先生跟在我身后,对讲机不断传来讯息,是千云泽的声音,“西区已经全部捕获并送往控制中心。”
我知道我必须做出决定,哪怕它再艰难。
电话接通,“妈妈很想你,回家吧。”
我迈不开脚步,从动容到流泪只用了一秒。
我看到她站在不远处,脸上点着淡妆。
她永远是那么漂亮。
“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我原本以为,我最亲爱的女儿永远不会忍心杀害我。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这世界。就算是亲情,亦不过如此。”她狞笑着。
“别被她迷惑了,她现在不是你妈妈。”苏先生在身后轻声提醒我。
可我哪里听得进去,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流下。
“小函,和妈妈回家吧,我不会伤害你。”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然后在距我一米的地方驻足。
苏先生的枪已经举起。
“让他放下枪。”她说,“你难道不害怕么?”
“放下枪。”我哽咽着命令他。
“迟青函!拜托你清醒一点!她不是你妈妈!”
“小函……”她从腰间掏出短刀。
然后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是那天的匕首。
子弹在这一刻出膛,却没有打中目标,她用尽全部力气把惊魂未定的我拉到了一旁。
倒下的那一刻,我接住了气若游丝的她。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成功,然后闭上双眼。
“我相信你,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一定会让你醒过来……”我泣不成声。
鹿颜,除了陪在你身边,我不知道还应该做些什么。
这14年来,被她骂过无数次笨蛋,甚至哭的时候都不敢在她面前,怕她用凌厉的目光让我闭嘴。但如果没有14年前的那个雪夜,我不知今日会卑微地落魄在哪个肮脏的角落,还是直接冻死在那条街。除了她,再无人可以将甜点烤得这样美味,世上再无人可以将用一纸文字情暖三冬,也再无人可以教我变得如此美好。
妈妈,除了爱你,我不知道还应该表达些什么。
请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
【
鹿颜
】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这么活。
在这个文字泛滥的时代,我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但我从未后悔过,因为我坚信,我能够在纷争中独树一帜,也因为文字,我遇见了那个让我倾尽一生的人。
他在身边的那些时日,时光仿佛轻盈地能够跳一曲华尔兹。
可我犯下最愚蠢的错误便是将他当做唯一的依靠。
“我喜欢上了别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我想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走在高崖上我思索了很久,幽深不见底的瞳,蜂蜜酒的气息,还有向我许诺的那个夜晚,归程,赌注。
面前的海寓意已不再是包容,表面而已,实则玄机深藏,波澜暗涌。
反正不会再有人牵挂我。别了,这个充满波澜暗涌的世界,我讨厌你。
我纵身一跃。
然后我被人救起。
命虽保住,但我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跌跌撞撞走出医院,冬至的雪已望不到尽头。
看到她的时候,我迟疑了一秒。她就这样在素色的薄被里沉睡,将行人没有留意抑或是假装留意不到的匆匆的神色置之度外,白皙的肌肤,宁静如这晚冬的雪夜,细长的眼线,亦似那抬眼可见的清澈的月儿。
孩子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东西,可我同时不希望更多的孩子会像我一样,尤其是她,那个仿佛汇聚了某种魔力的精灵。
于是我把她抱回家。
14年来,我将文字作为我唯一拥有的财富一点一点给予她,我希望她可以带着最为美好,最为可贵的铠甲,来躲避世俗的玷污。14年来,我也会尽力将自己的过去雪藏,并且将与之有关的一切都不准许她碰,尤其是与异性之间的来往。
可是随时间的流逝,我愈渐发觉她眉眼间与他的神似,我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甚至对她开始有了厌恶之心,
即使我知道我脑海中所浮现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开始冷落她,有时甚至因一点琐碎就呵斥责难,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因此与我产生任何罅隙。她就像一个小太阳,在自己的世界里熠熠生辉,温暖光芒也治愈了每一个所见之人的心。
“我是个很失败的母亲吧。”那天我喝了不少酒,我甩掉高跟鞋瘫倒在沙发上。身边是她已经开了好久的暖炉。
她没有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将我揽入怀中,抱紧。
在被操控的一个月,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很想念她,我想见她,但我知道我不能,她一定不想见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一直责备自己的不争气,没有办法好好控制自己所以才成了被操控的目标。
手中的刀插入身体的那一刻,我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终于做出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小函,原谅我。我希望你可以。但我不奢望。算是我的赎罪吧。因为我不配做一个母亲。
但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小函,我遇见你,看到你成长,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我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个声音对自己说,“我要醒来。”
“她在等我。”
小小的声音,瞬间震耳欲聋。眼前的幻境一点点崩塌,粉碎,碎裂成午后四点钟的阁楼,萱草花,还有柚香四溢的暖茶。
然后我看到了光。她用一只手支撑着在我的床前睡着了。
“好好休息吧我的宝贝。”我轻轻唤醒她,“这样会很难受的。”
她睁开微合的双目,眸中满是诧异,随即转向欣喜,将我抱紧,像那天一样,“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宝贝别哭啊,妈妈会心疼的。”我感受到她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流下,像我的一样。
时日又过了些许,我已经完全康复,怪物因此被成功歼灭,生活亦恢复到正常轨迹。我正在厨房煮着花生酱,门铃被按响。
“小函?”我寻声走出去。
可我看到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我们的新邻居。
我一下僵在那里,“午……安?请问这是……”
“苏先生,请问你愿意做我的爸爸吗?”她抢先一步问道。
他将目光转向我,笑逐颜开,“你愿意吗?”
【
千云泽
】
“现在的我满心阳光雨露,岛上也自然要开出美丽的小花朵啦。”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其实最想传达给的人,在身边安静地咬着甜点。夕落恰在地平线上。灿烂的华章,明朗的图景,不停地追求着,紧握活下去的决心,我望着远处的摩天轮,承载着巨大的希望,未来的梦想。
“其实,”她忽然停下来,“我并没有被感染。”
我吃了一惊,手中的可丽饼险些掉在地上。
她吐了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被什么强烈支配。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应该做什么。让你受惊了,对不……”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永远爱你。”我打断了她的道歉,牵起她的手,然后步入落日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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