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先生的家住在南单乡通向县城的大马路上。路边有一道四尺高的挡土墙,他的家就在墙上面,一栋三开间的木结构房子。大门朝北,道地不大,大约七八尺宽。
有空的时候,冬瓜先生总是坐在门口階沿的竹椅上抽烟。他有一根一尺长的竹杆烟斗,装烟一头是用黄铜做,烟嘴也用黄铜镶嵌,烟斗上挂着一袋烟丝。这烟斗是早年他在城里帮人做工时化十个铜板买的,他非常常喜欢。
他坐在竹椅上,慢慢地往烟斗上装满烟丝,往他的火草绳吹几下,等火旺了就慢慢地点烟。
虽然现在人家都用火柴点火点烟了,只有少数像他这般年纪的人还用火草绳。这火草绳是将蕃薯藤在池塘里烂去表皮只剩下纤维,晒干后搓成草绳盘成一盤。去皮后的白色草绳非常容易着火,点火时先将一头放在火缸(一种放还未燃尽草木灰的大缸)的火种里,点着后轻轻吹燃,就可当火柴引火使用。用火草绳点火很不方便,纯粹是为了省钱,所以年轻人是不会使用的。
冬瓜先生“叭嗒叭嗒”地抽着烟,然后慢慢地吐了一口气,这是他最享受的时刻。他平时不喝酒,说实话他也舍不得喝酒,只在过年时自家酿几斗米酒,等春节一过,他的米酒也喝光了。
冬瓜先生,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身体结实。古铜色皮肤,五官端正,头上盘着一条辫子,虽然解放已十来年了,他的头顶上还保留着前清的一点遗迹。
有空,他会坐在门前階沿的竹椅上抽烟,有路人经过的时候他总是热情地与人打招呼,特别是年纪与他上下差不多的人他都认识:“张大哥,去城里了,吃过飯吗,来我家息一息”。
“李大哥,去镇上了吗,吃过飯吗,息一息,到我家来吃点心飯”。
“贵根弟,吃过飯吗,没吃过到我家来吃飯”。
“祥明弟,去城里了,快放下担子息一息,来我家吃饭”……
对于他认识的路人他总是这样热情地招呼。
南单乡的人几乎都认识他。其实他的名字也不叫冬瓜先生。他那个地方有几家都是姓董的,他叫董福贵,人们都尊称他为董家先生,因为方言“董家“与“冬瓜”谐音,后来便讹传成“冬瓜先生”了。
冬瓜先生的热情,南单乡的人都知道,人们都说他只是虚情假意。每当他与人呼时,人们也只是随便回答他“吃过了”或者说“不用了”或“罪过(谢谢的意思)不用了”,敷衍一下,只管匆匆赶路,谁也没有认真地把他当一回事。
偏偏有一个绰号叫张大嘴的人,看不惯冬瓜先生的虚伪,决定拆穿他。
一天他从城里回来,慢慢地走过他家门口。果然,见冬瓜先上来招呼他“宝财弟(张大嘴本名)吃过中飯饭了吗”,
“没吃过”张大嘴回答说。
“快上来我家吃中饭”,冬瓜先生热情地招呼着。
“好”,张大嘴认真地应了一声。挑着担子在他家门口放下,抹一把头上的汗,径直往他家里走去。
他找了一条板凳坐下,摘下涼帽搧风,心里暗暗得意地想:“这下老子跟你玩真的,看你怎么办”?
冬瓜先生看着张大嘴真的要在他家吃饭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他客气地跟张大嘴说“兄弟你坐一会,我到后园去割一棵菜”。说完就拿着刀子往后门走去。
“好的,谢谢”!张大嘴客气地说。
张大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红鹰”香烟,纸盒已经癟了,吃力地掏出一枝弯曲了的纸烟,点燃了,慢慢吸着……
今天,他倒要看看冬瓜先生怎样招待他。
等呀等呀,已经有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冬瓜先生回来,张大嘴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又抽了一枝烟,冬瓜先生还是没回来。
终于,张大嘴只好怏怏地挑着担子回家,一路上骂着“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这个故事在南单乡传开了,后来人们就把假客气的人称“冬瓜先生”。如果对不真心邀你什么的,就说“别冬瓜先生了,嘴惠实不惠”,或者干脆说“像冬瓜先生,真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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