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生,这个就连生产队公认最缺心眼儿的王豆儿都热衷于说长道短的角色,刚来那天就成为了主人家饭桌上津津有味的下饭菜。
五十出头,单身,本土第一猥琐男,整座尖山最多情一棵种子,只要见钱就眼开,只要喝酒就没够,只要异性就想入非非。管她半老徐娘,还是人老珠黄,在贵生这头种牛瞳孔里就是如花似玉的粉子。他才不会计较你脸子怎么样,天生还是后生缺啥陷不陷的,在他雷达可视范围从来就没有过一头一尾,纳米波段仅限脖子以下大腿以上。只要异性就完美无缺,就天赐尤物,就急火攻心,坐立不安,嘚嘚嘚嘚,发情的公羊般撂起蹶子就上胯!一个彻头彻尾好色之徒,不,不,不,超超级大淫魔!
“哦,就是你们成都人说的开油吗还是关油?麻烦!又逑不是菜籽还冒油!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大家都懂的,喜欢吃不花钱的豆腐。不管香豆腐,臭豆腐,豆腐块还是豆腐乳,在贵生欲火焚烧眸子里就是国色天香豆腐西施!就管不住自己老往那里瞄,老往跟前凑。他才不会在乎如花似玉还是鬼都开趟。嘻嘻嘻嘻……”说到这话女主人眉飞色舞、兴味淋漓。
“村坡上那巨无霸老丑女人(王豆儿),贵生曾三番五次动过歪心思,嘻嘻,居然还试图下黑手。算了,我最讨厌背地说长道短,败坏别人名声。见保管室长舌妇四处搬弄是非就恼,一辈子就是心好。嘻嘻嘻嘻……”
“嗯,就是,那个谁谁谁,嗨呀,不止一次,想趁别人男人不在家动歪念头,哼!没见过女人的饿死鬼!还有那个……嗨呀,怕七打七十有了哦?我都不好意思说,啧啧啧。”
旁边她花钱买的媳妇来了劲头,厚厚的鲜肉团子欢蹦乱跳,眼眶瞠得圆圆的,小米牙满嘴跑,几乎都飞了出来。
“嘻嘻嘻嘻,哦,算了,小静,不扯这些。其实贵生这个人还是有很多优点,老实本分,吃得苦,肯下力。对了,李哥,你打算请他好久?”
未容我回答,着急放下水杯后她继续说,“要包吃,还要发包烟,几元的就可以。大字不识的他又搞逑不清楚哪些管钱。我们附近几户农忙每家都请过他,大家一致认为装疯卖傻的他心计还蛮重,装的老实,佯的憨厚。那天居然跑我老母猪圏去东瞅西瞅的,也不知又打啥主意?嘻嘻嘻嘻。”她自顾自笑得快喘不上气。
攥紧竹筷随哧溜的紧追终于拈好一粒花生米放入嘴里,她男人那般筷头斜搭上盘缘,边慢慢磨叽,边合上眼皮随咀嚼抽抽脸皮。眼角的鱼尾纹牢牢粘成一团,像收拢了来的一朵小龙爪菊。终于停下来面部抽搐,捋了捋撘上鼻头的花白头发,缓缓打开眼睑,眼珠微微发红,揩了揩眼角后,呷了一口火酒,轻轻蠕动喉头咕噜吞了下去,片刻,轻叹口气,她接着说:“一不留神他就一定会偷奸,请他就必须要死盯!”
还有一点也是大家的共识,唯一的优点,就是不太计较时间长短,工钱非常便宜,二十五一天,外加午饭和一包劣质香烟,只要酒管够就是干到三更半夜都行。
叽叽叽叽……猪圈的两头黑猪感知到饭点过后拼了命开头嚎嗓,再传来她男人院落起头的气急败坏的脚步,舀潲声,和一通恶狠狠地抽打、叫骂。
桌旁靠墙已经半梦状态的圆盘脸媳妇猛然抬头抻了一个懒腰,瞠开惺忪的眼皮茫然环顾一圈一声不吭再伏了下去,吧嗒了几下嘴皮,疲惫的肉团子一动不动倒伏在桌面,玫瑰般鲜红。
“妈,喂猪……”她嘟哝得近乎一只飞蚊。
此时她有了醉意,试着起身两三次,摇摇晃晃后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回到条凳。有些怨愤地盯了她媳妇一眼,片刻便收敛了表情,死死合上眼皮,眼角泛出潮湿,只手摆弄酒杯只手托着腮帮继续嘟噜,只是有些含糊不清。
她原本是打算指使她一贯好吃懒做的男人,可能是听到了抽打而停了下来。眼前的媳妇她无论如何是不会主动去开罪她的,至少在扯发票以前!况且真到老了那天她可真是少不得她的!她不止一次偷偷告诉过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她的心思。扯了发票再收拾她***!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有些阴冷!以免和上一个不下蛋的母鸡一样卷起耳环项链新衣服潜逃你还得吃哑巴亏!这可是她一手一脚刨来的六万块娶回的!她历来忌讳容易让人生疑的买字。
还有一点也是她几位嫉恶好善妇人一并的看法,假使有一位女人在旁边抛上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眼,即使是揉搓渣子不小心弄出来的,他一定就可以变牛变马往通宵的干,只是未必敢作实验,怕多情的贵生误会而闹出不可收拾的事端。甚至都不需要是姑娘,随便一长头发就行!三寸不烂之舌女主人和千伶百俐的未婚媳妇某历来心存芥蒂,口是心非雷大雨小的苦头吃过不少,不以为然一笑了之。
按这个乡村用工的风俗,逢场天人托人捎话过去。翌日一早,一通急促地狂吠声,把习惯于自然醒的某吵醒。撑起身子,掀开窗帘,黑沉沉,雾茫茫,隐约听到细雨轻洒在竹叶、护栏、瓦顶上的喳喳声。倒腾一番,裹严实身体,本打算继续,迷迷糊糊中楼下女主人和什么人在高声交谈。
“李哥!”紧接着传上来她尖利的杀猪般的叫声,“你请的人来了,快下来交代。”
才知是贵生到了,看看手机刚好七点,披挂上衣衫,跌跌撞撞急蹿下楼去。再晚些,怕她把楼板吼穿!
他正面向大门,近乎半躺在堂屋饭桌进门靠右的长条凳上,背对老祖灵牌半个身子斜倚上饭桌,一条腿卷曲在凳子上轻轻抖动,洒开蓝布外套悠然自得仰头吞云吐雾。见到我,神色有些仓惶,急撑起身子,站在条凳与墙隙间低头盯住地上一声不吭不知所措,我能听得见他短促轻微的呼吸。
贵生,嘴角上一支半截白灰的香烟随胸口起伏轻轻颤动,中等身高,身形单薄,瓜子脸,尖下巴,小眼睛,寸头,微笑,蓝色上衣衣袖、长裤裤腿挽老高,一双透出绿色的尿胶。后来才发现或许不是微笑,只是一个通常的举动,任何时候他双眼都只是略微瞥开一条细缝,尖尖的团子肉高高耸起,挂成通常的喜悦,眼角两朵奉承人的好看的雏菊。从简单交流中除了口齿不清,并没看出有关神经方面的破绽,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很难把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他,与长期凭体力吃饭,挑起百十来斤脚下生风的那个贵生联系起来!
女主人一番简单交涉后,挑上撮箕领上贵生往坡下鸡舍急急地赶去。
出于好奇,我刻意赶去坡下察探了一番,果然正是女主人饭桌上那个只要有个好的领路人、又没有女色干扰定生龙活虎以一当十的贵生。一天劳作下来,贵生并不如女主人一家子所言,并没有盯过花白长头发的她、她宛如山花冬瓜身的媳妇,点也不傻,只是口舌笨拙,不苟言笑。不过,说什么安排什么到显得颇有灵性,挑起百十来斤的担子爬坡上坎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安排什么就干什么,干什么就干好什么,绝不拖沓,脚不沾地一趟下来就已经到达天黑时分。没看出来变着法子磨洋工,好色到异类屁股诸多毛病。心里很是满意请对了人。
也才终于闹明白,女主人嘴里贵生诸多不是,不外乎贵生应当只做事,不白抽烟,不白喝酒,不白吃饭。不要在饭桌端上酒杯叨叨什么尖山琐事,还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异想天开饭桌上借着酒劲东拉西扯什么女人,女人是你贵生谈的?特别是那双剪刀般色迷迷的狼眼睛,瞅着女人就不放。敢说他贵生就没有过酒壮色胆想入非非,就没有打算在她疏于防范的时候借机到她家噌点她媳妇的豆腐?你刨两碗饭拿起天底下她开得最天经地义二十五元一天的工钱走人便是,否则就绝对一无是处!
这老妇人还真是那样,三头两面,巧舌如簧,用人人前,不用人人后!甚至在桌上很是虔诚给贵生张罗起国色天香的夙愿。很是同情贵生,其实一直以来贵生就胜似自己的亲人!瞅贵生孤苦伶叮样好让人心疼!恨不能贵生即是幸福甜蜜的自己,而自己甘愿化作水深火热的贵生!
“放心好了,贵生,如果遇上合适漂亮的绝对成全你!你的幸福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放下刚呷一口的烧酒杯,黑脸泛出殷红的她如是动情地说道。
红红眼眶即将抽泣,失落的眼神难过地移往桌下,不停摇头轻叹,显然已经交瘁到抬不起了酒杯和筷子。
院子里黑狗再次发飙的时候,我关小了电视音量,听见楼下她高声送客,他男人教训恶狗的吼声,再传来贵生嘟嘟囔囔,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履。奔出房间本想搭上句话,却只看见手电雪白光束中踉踉跄跄刚好转过墙角,他摇晃、孱弱的背影,以及旁边墙角蜷缩背脊,金竹条下半收敛杀气心尤不甘的黑狗。
此时天空飘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寒风夹杂雨丝扎透肌肤。田野里不见了往日兴旺的渔火,也没了远处通常这个时辰归心似箭的摩托轰鸣,和山村公路上远远近近雪白的远光、红红的盏盏刹车灯。又想起来那次夜战保管室回来路上,游走惊瞳的两条红麻子(当地的一种剧毒蛇),也是在这个山风萧萧细雨蒙蒙的晚上。
难道贵生也不会惧它?为什么女主人不随手把手电给他?听见楼下的她,“嘻嘻嘻嘻,龟儿子的,不晓得自己啥货色,还想天鹅肉!嘻嘻嘻嘻……”
过电般,整个人陡然从头皮麻入骨髓,心里涌动一种莫名的难受和怒火。
也不知饭桌上的贵生,是不是当真听信了她天花乱坠的戏言,而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想着被人算计的贵生,满心欢喜一个人,细雨寥落中独自行走在蜿蜒漆黑的山路上,心里涌动一丝自责,刚才我真是该送送他!也许木讷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更无法体会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雪雨、红麻子更冷酷到骨髓的人心。
像贵生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存在与否,快乐与否,满足与否,就像山村这片风云变幻的天空,没有谁会在意,也根本就不值得谁去在意。对他们中间有些人说来,贵生就是一头廉价的,没有好恶的,可以恣意呵斥鞭策的二十五一头的劳累命的黄牛,和狗屁不是的他哪里需要什么信义可讲,只不过就是一个穷极无聊时消愁解闷的乐子,腰酸背痛后花钱消灾的工具罢了。
20140507于成都,李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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