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没有弄明白，当我换牙时，母亲为什么保存了我掉下的几颗乳牙？她将它们收集装在装满纽扣的盒子里。盒子上用圆珠笔赫然写着“毛毛的牙”。有一次母亲又去翻看那些牙，却发现它们不见了，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她是典型的四川女人，嗓子里有发不完的声音，尖利的吵人。

作为一定意义上的失主，我不以为然。心里暗暗庆幸，我不喜欢被叫做毛毛，那感觉总像一只被唤来唤去的家宠。更厌恶母亲留下的几颗乳牙，说不出来的阴诡可怕。愉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经过母亲一遭翻找，竟然在床底找回了那个盒子，她急忙打开查看。“一颗两颗，不多不少，是七颗”。她像对待失而复得的至宝更加仔细的包裹好那些牙齿，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让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回到原来的地方。

十多年来，母亲总是定期不定期的端详着、拨弄着它们，查看这些乳牙那凹凸不平的的乳白色嚼面，小小的尖利的牙根，已然成为了她众多繁琐生活小事中再寻常不过的事。有时父亲也会被她拉着一起欣赏那些牙，这些越发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发誓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靠近这些从我嘴里掉下的石头般的玩意。

从大学毕业后，背起简单的行囊，跟随着毕业生潮，搭上远离家乡的火车。车子渐行渐远父母的身影被远远丢在路的尽头，熟悉的城市面貌模糊的失去了棱角。慢慢记下左右人的相貌，每个人的长相都是那么特别不一样，这让我感到新奇。一列火车，终点并不是同一个方向，路上不断有人下车、上车。直至下午四点左右我才到达目的地，下车时才发现久坐的屁股已经麻木，而一直干瞪的眼睛酸涩到想流泪。

“是小王吧？我们是项目部来接你的同事”来人显得很热情。因为是第一次出远门，莫名的娇羞让我显得踌躇难安。接过我手中的箱子，他们热络的与我聊着天，话语中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企业文化、关于项目建设，说到项目中发生的有趣小故事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作为一个新生报道，来之前我曾经透过网络查询过一些关于工作单位的情况，比起一丝不苟的文字叙述，显然他们口中的“企业文化”要显得有活力的多。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办公室的主任和外出办事的工程部小伙。到项目后，将我安顿好后，主任热情的说要带我在项目里逛逛，像一位身负百万的主人急着向客人介绍。

三个月后我已经完全融入项目部大家庭，习惯了看工程人早出晚归的辛苦忙碌。第一次请假回家，心里飞驰着对亲人的想念，恨不得这路能更短更短。想在第一时间把工作中的喜悦分享给他们，甚至第一次想看看母亲珍藏的乳牙。

回到家，我兴奋的向父母讲述着我在工地看到的一切。“荒凉崎岖的土地是怎样在筑路人手里一天一天变了样子，修成一条条质量上乘的铁路，而我正是筑路人中的一员”。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黑了黑了”这情景正和几年前看到从修筑铁路一线回来的哥哥如出一辙，下一秒就可能哭个天昏地暗。赶紧找个借口转移视线，“妈，我想看看我的乳牙”她显得很惊讶，但很开心的拿出来要跟我分享。

我开始和她一起打量那些牙，意外的好看，浑体洁白极少看见附着的铁锈色，竟然连一个黑色的虫眼都没有。我回头盯着母亲，她的脸上闪着异样的光彩，眼里全是悸动。“你小时候很乖，从来不贪吃哪些毁牙的零食，亲戚邻居家有孩子的没有不羡慕你这一口整齐洁白的小奶牙的”她显然为此感到骄傲，我不自觉摸摸左右的脸颊。嘟囔着“什么时候开始，坏了这一口牙，留下这牙疼的毛病的？”

以前我总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会留下那几颗乳牙，是因为怀念吗？细想也许不是，我是她心中的宝，而这牙又是从我身上掉下的，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信息，珍藏着生命的孕育和养成，产生心灵的感动。

那么这几颗乳牙，又是不是作为母亲的牵扯在心头的一份牵挂？

相关专题：母亲 留下 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