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与王静的约定,谷越春到花寨把况其采和小女儿崴崴接到江口,第二天带她到协力医院和王静见了面。
“这是列车员同事王师傅……”谷越春指着王静介绍说。王静微笑地向况其采点头示意,况其采瞥了瞥,没言语。“你还是照常看病……只是抽血的时候抽她的……”谷越春嘱咐道。
果然很顺利地得到了“抗O”证明。“唉!天生没福享……”谷越春寻思,“是能干的人什么事儿都能干。”
虽是一家人,却很少有团聚的时候。今天一家四口挤在一个大床上,蕤蕤和崴崴显得特别高兴。谷越春半间房外的客厅,是谷越春二弟谷越三留着一条走道隔开的房间。房里,电视《射雕英雄传》诱人的音响声特别大,蕤蕤已经习惯了,她专心致志地写自己的作业。小崴崴却经不住电视机里那激昂激越的音乐,顺着那条走道蹑手蹑脚地“嗅”(嗅,湖北方言:悄悄地、试探性前走)到二弟房门口。越三三岁的儿子愣愣正聚精会神看电视,见一个穿短花布衫、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女孩儿倚在门口偷看自家电视,他很不高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崴崴见男孩没赶她走,胆子就大了,竟慢慢“嗅”进里面看。这下可惹恼了愣愣,一把扯住崴崴耳垂的棉线耳环竟被扯了出来,扯破肉的耳垂顿时鲜血直流,小崴崴疼的哇哇直哭……
即使看在眼里,也只有疼在心里。平时,大人可以“金有金过、银有银过”冇得就不过?可孩子不一样,谁叫自己没钱买电视机呢?看到孩子这般境地,谷越春无奈地想:“我不吃不喝也要给孩子买电视机……”这个月,他多给了10元钱给况其采:“到街上捉头小猪仔喂……”
王静用心卤了几个虎皮鸡蛋、炒了一盘谷越春喜欢吃的大蒜炒牛肉,装满了罐头瓶给出乘谷越春送来。从江门车站南闸口顺铁路直接到站台,是王静当年走熟了的路。几年没来这里了,她感慨万端……就是在这里,她看到了谷越春慷慨激昂的大字报;就是在这里,自己从此认识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今天特别穿了件蔚蓝色上衣,藏青哔叽呢裤,手提一只精致的小提袋,里面装着牛肉鸡蛋的罐头瓶。已过中年的王静稍有发福,却更显她女性的丰润和线条的魅力……
“呜-”302次列车进站了。按谷越春介绍,她径直走到站台中间,当列车停稳后,就看到身着警服、依然英姿飒爽的谷越春精神抖擞地走下车来……
她的心咚咚地跳得很厉害……“他终于有这一天了……”王静的眼睛湿润了,急忙走上前递上罐头瓶。
“哎呀!你怎么送这啊,我们车上有吃的!你看有谁给车上送吃的啊……”谷越春一个劲埋怨。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高兴……
“这谁啊?”惊奇的列车员们纷纷问谷越春。
“初恋女友……”
“哟-”女列车员们一片惊呼:“走遍江汉找不到这样漂亮的女人……”
“新版‘廊桥遗梦’……”
“还不快点把那个乡的伢甩了,留着打鬼……”
谷越春哪有心事理会这些,他把车长、副车长叫到餐车,通报上次陆剑及送水师傅被打事件的处理情况:“肯定是各打三十大板,”谷越春说。“六里墩车辆队的人涂改车票有错,客运部门服务也有错:方法简单、粗暴……”“这不分明是偏向他们嘛……”副车长说。“他们是一线生产部门……”谷越春无奈道。
陆剑病假,临时调乘警小李替班。小季个子不高,胖墩墩的,两边腮帮子胀鼓鼓的,成天抱杯“减肥茶”。“李班长,你一边喝‘减肥茶’一边大口大口吃肉,这肥什么时候才减得下来呀?”列车员笑问。“肥要减,也不能虐待了肚皮呀……”小李笑道。
退乘后,谷越春将新的户口申请书和重新准备的材料包括王静的“抗O证明”一并报到派出所……一个月后,陆剑告诉谷越春一个好消息:“28次乘警郎普安认识公安分局的龙局长……”
“真的?你怎么知道?”谷越春惊喜地问。
原来,陆剑伤好后,乘警队调他到“刑警队”专门打刑。一次从北京回来乘坐27次列车,见乘警郎普安在7号软卧安排接待了一位干部,对他很是热情……经过打听,干部就是江口公安分局长……
“找郎普安帮忙,找找龙局长说说?”陆剑兴奋地说。
“这个月不行,”谷越春为难地说,“多给老婆10块钱买猪仔……没钱买东西怎么去见人?”
“哎呀,一个队的人还讲那些?什么事就要急着办,不定什么时候又有变故!”陆剑说。说着和他一起去找郎普安。
郎普安老家是花寨,复原军人。当年老公安“一锅端”时到铁路公安局乘警队,住单身宿舍。见刑警陆剑和谷越春到宿舍来,忙问有什么事。
“求人舌头短”,谷越春感到难为情开不了口,陆剑就替他将情况对郎普安介绍说:“请老乘警看在同一个队的份上,帮他一把!孩子都要上中学了,如果户口入不了,就只有回乡下了……”
“都是这样过来的人,”郎普安很爽快地说:“真正办事的人,话好说得很!难办的都是那些夹生半吊子……公安分局龙局长正直得很!他说话算话,从来不要任何人的东西!你只准备申报的材料,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操心……”
谷越春又高兴又将信将疑。人家不要东西是人家的人格和觉悟,送不送东西却是我的为人和礼节,他还是准备了好烟、好酒、好“研究”……
龙局长果然热情正直。他看了谷越春的申报材料,不解地说:“江汉市公安局早就有文:家属在农村的能照顾的都作为照顾将户口迁移到了江汉,怎么那么那里还有这样的情况?”并说:“你回去看看:还有多少这样的情况一并报来解决……”
得到龙局长的回答,乘警队从领导到乘警都高兴极了:这样的情况全队还有13人哩!由新调来的政治指导员辛柏松负责、打字员统一打字申报……
有组织出面肯定有希望了,谷越春异常兴奋。
回到家,女儿蕤蕤说:“爸爸,今天我们老师问‘没有江汉市户口的同学站起来……要赶快办户口,不然不能考中学……’”女儿的话使谷越春感到什么是揪心……老师在班上问哪个同学没户口,自己的孩子就像犯了错误般“呼”地站起来……他知道当时孩子是什么心情!谁能理解他的痛苦呢?
谷越春和王静又来到江滨公园那个曾经留下记忆的地方,互相依偎着,沉侵在往事的回忆里……那时年轻,不懂得爱,也不知道怎么发挥自己心中的爱和情。当懂得了,想了,却又鬼使神差爱不成了……
一个小伙子提着一部《三洋》收录机从他们身旁经过,收录机里传来台湾歌手邓丽君柔美的歌声:“我衷心地谢谢你,一番关怀和情意,如果没有你给我爱的滋润,我的生命将会失去意义……”
肝肠寸断、心潮起伏……谷越春不停地摇头,情不自禁轻轻地跟着哼起来……
“走,我去给你买一部收录机……”王静突然说。谷越春惊愕地望着她,一部收录机是他半年的工资啊!“好几百块呢!你每月工资才多少……”谷越春阻拦她。“只要你喜欢……”王静说。
在一家电器店,他们看了好几款样式,大都是日本《三洋》,单声道。于是顺着街走,又到了一家,电器老板连忙过来热情问道:“你们要买收录机?家用还是公用?”
“家用、家用……”王静连忙答道。说着,一种幸福的眼光瞟向谷越春……
“你们两口子还蛮有爱好哇……”老板一个劲儿讨好,谷越春脸上却红透了……“我该怎么谢你啊……”
“你说呢?”王静含情脉脉地说。
“走……”谷越春拉着她柔软的小手。他俩来到长江边,找了一块大岩石靠着,打开收录机,插进一盘磁带,飘出邓丽君轻柔的歌声……谷越春按奈住狂跳不止的那颗心,两手紧紧地抱着王静,缓缓地将嘴唇移向王静的嘴唇……这是他俩认识以来谷越春第一次动情……这一天来得太晚,晚得以至造成终身的悔恨……
一个好的女人是用爱心融化男人。王静又提到重新结合的事:“……哪怕一天我也幸福……”来到人间,谁不渴望幸福呢?“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谷越春想到他和况其采因同情而组合;毫无感情基础,毫无共同语言。谷越春也不求她给他带来什么幸福,但求平安无事、清清静静过日子。然而仅仅这一点也做不到:不通情理、不讲道理,无端地吵闹,无尽地纠缠,给了他以及他的一家无数次深深地伤害、留下种种无法收拾的恶果……她不学习,毫无一技之长,诸如家务买菜、做饭、洗衣、缝被、做卫生……什么都是谷越春自己动手。一切说明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她只顾自己、顾她自己过得好,过得舒服;要别人对她好、让她幸福……如果不是这样,她除了吵闹撕打就是法到处告状……与这样的女人还怎么过得下去……
为了她,谷越春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幸福、牺牲了亲情……他也曾带她到公园、电影院……尝试开导,但实在没有作用,他们的文化差异太大,无法沟通!平时在她面前,谷越春只有如同哑巴似的少言寡语,害怕她无端吵闹……一个终日没有言语的世界是个什么世界啊?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的心早已死了……
晚上,谷越春把小蕤蕤喊到跟前试探地问她:“蕤蕤……我,和你妈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和她分开过……你看跟谁?”
蕤蕤半晌都不说话。谷越春明白:虽然孩子不说话,但她内心一定非常非常痛苦,一定正在迅速作各种假想和准备……渐渐,她泪如泉涌……毕竟是她的父母啊!哪一个也舍不得!谷越春的眼泪“唰”地流下来……他知道他的情感脆弱。要不,怎么也不会当初同情况其采而有今天!谷越春再次问蕤蕤并鼓励她:“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想跟谁就跟谁!爸爸决不说什么……”小蕤蕤立即反问谷越春:“那我跟了妈妈你还认我吗?后爸要是对我不好呢……”
孩子离不开妈妈!也离不开爸爸!要将她的爸爸妈妈生生拆散,那就是在孩子的心头插上一把尖刀啊!谷越春浑身的血液排山倒海般地翻滚不停……想到可怜的小蕤蕤残疾不便的手脚,想到她不到7岁就不得不离开妈妈到江口读书、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料理自己……要说可怜,只有她最可怜……孩子是无辜的,谷越春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心中的坚冰刹时消融……
性格即命运。谷越春,一个天生心地善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的人,他的命运注定了就是悲哀……老牛尚舐犊,何况人啊!谷越春迅速进行了一场情感波澜的遴选:我有情感,但更有情操;我渴望幸福,但更懂祝福!我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孩子!不祝福孩子,祝福谁呢?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需要自己有血统的亲生父母呵护!如果说,维系现有家庭会继续给我带来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磨难,那么,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痛苦与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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