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呆了几天,我顺便走进了我儿时的学校。
那是春天的傍晚,母亲和老邻居站在夕阳下,稀疏苍白的头发,堆满了一层层怎么也拉不开的褶子的老脸上,焗了一层风一吹就能破的红晕,和脚下青苔满布的石子路、身后一家门板龟裂吊着一把锈锁的大门,很和谐地站成了一幅画,古旧却意味深长,落寞却自得其乐,封闭却自享其成。
母亲和老邻居有共同的话题,有属于她们的时代。我勉强地听了一会儿后,就在四外溜达着,一眼就看见了我小时上过学的小学,心想算来也有二十多年没去过了,只听说小学早就搬走了,现在里面咋样了,不如过去看一眼。
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就挪步往学校走去。
胡同口与学校之间只隔着一座桥。桥是石拱桥,就一个桥洞子,不知建于何时。桥面只见坚硬的泥土,没有栏杆,桥高约两丈有余,桥下皆是杂石乱草和垃圾。桥面的边缘是两溜儿光滑滑的水泥面,过去没少了坐在上面玩耍,腿就耷拉到桥下荡悠着。
水泥台面儿还在,儿时的玩伴儿没了,个个走南闯北去了,是否还记忆着儿时的梦。过了桥,上了一段儿稍突的土坡,就是学校的大门了。
说是大门,其实就是在一拉长溜教室中间穿了一个洞而已,既无排场的门楼,也无醒目的招牌,几无外人来,村人把牌子挂在自己的心上,那重量可就不可估量了。那时不管家境如何,只要孩子愿上,家长就咬牙也要供孩子上学,否则外人也看不起。
一进门洞,迎接我的是一阵阵刺耳猪叫和一股股刺鼻的猪粪味儿。门洞的地面已经坑坑洼洼,间或塌了几个大坑,两边的墙壁上原各有一块黑板,我没少了在上边挥洒笔墨,现在几无黑板的印迹了。
跳脚走过门洞儿,就是一个很宽大的院子,南北西三面被教室围着,东面站着一座比教室还要高的山丘,俨然就成了学校的围墙。过去院子里黄沙铺地,青砖隔边,里边就是孩子们的天地,之间还有一副篮球架子,不过那是老师们和大人们一试身手的地儿,在山根儿还竖着一根杆子,这是孩子们升旗的地儿,只是在记忆中没想着什么时候升过旗子,只记得在杆子上吊着半截子钢轨,那就是学校的铃铛了,铁棍子当当地一敲,就把孩子们敲进了教室,当当地又一敲,再把孩子们敲出来。
我却站在门洞口不敢挪步了。院子里一大半堆满了黄泥,到处是泥堆被雨水冲洗后遗留下的泥巴,还有一道盘着一道的车印儿,在靠近山根的地儿,还排着一溜儿草垛,有的草垛已经坍塌了,柴草被拉拉扯扯拽出了很大一个摊子,显然是猪拱鸡刨的结果。教室的房子都在,只是门窗皆无,成了一个个黑洞洞,外墙壁斑驳脱落,猪的叫声和尿屎味儿,就是从这些个孔洞中传出来的。
这是我的学校吗?我的学校哪儿去了?一朦眼儿,就觉得同学们还在院子里疯闹,女孩子跳绳的尖叫声还在空中回响,锈迹斑斑的钢轨正在嗡嗡地拖着尾音颤动着,我该进教室了,我快步进了一个屋子,迎面是一面水泥挡墙,里面躺着几头大猪,见人来了,吭吭唧唧地爬起来,把头扛在挡墙上一个劲地叫唤,我悻悻地退着,退着。我一时怎么也无法把一张张笑盈盈的小脸换成一个个丑陋肮脏的猪脸。
真的没了,黑板课桌,一本本折角的课本,一个个陈旧不一的布口袋,还有我赖以频频走进梦境的记忆。
这时,一个妇女跟进来了,打量着问我,你找谁?
我找谁?我也不知我找谁?是找过去自己生活的印迹,还是给现在自己的思想找一个出发点?我颇有几分尴尬,我自己都解决不了的困惑交给她?我自嘲地说了一句,不找谁,进来看看。
妇女很警惕地盯着我,这儿已经卖给我了。
意思就很明白了,这是我的了,你不能随便看了。我只得抽转身子,走出了小学。
母亲和老邻居还在聊着,见我回来了,老邻居就告别走了。
人老了靠记忆活着,村庄老了就靠历史活着。可学校没人了,谁再给村子创造历史。那只有一种可能,在遗忘中碾作岁月的苍尘,也许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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