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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子 三十四 永生的痛

时间:2017-03-07  阅读:263  作者:春之旷野

中央文件传达不久,军管组撤销了,位于肖恩县城的原《鄂北铁路大修队革命委员会》恢复了原名《鄂北铁路大修队》,下属五个分队。大修三连也改为大修三分队、下属四个班;曲书记也调走了,由况子树接任新书记,分队长仍是汪可亮。

谷越春办的大型专栏得到军代表夸奖,他的心情从来到大修队就没有这样愉快过。可轮到休息回到江汉,又发生了怎么也没料到的事,从此让他陷入深渊……

走进熟悉的绿色大门,突然发现况家湾的况其民和他妈妈在自己家里。开始,谷越春还很高兴:“哟!况妈妈、其民兄弟来了,真是稀客啊!”况妈妈笑嘻嘻地说:“冇想到我来‘吵闹’(吵闹,地方方言:打搅)吧?我还给你带来一个稀客……”说着一起走进用芦席隔开的里屋,谷越春顿时大吃一惊:同湾那个姑娘况其采也来了!就坐在母亲身边低着头……

谷越春什么都明白了。他不做声,独自走到屋后水塘边。况妈妈随后跟过来:“我也冇得法呀:其采的妈天天跑到我家来说,来催……我也失悔不该管这个‘闲事’的。哪晓得她会这样呢!听她妈说的也太‘遭孽’了:姑娘24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做老人的怎么做人?姑娘非要嫁个工人到城市去……可城市的人哪个看得起她?这回碰上了你,她跟她妈就死也不放松……”况妈妈讲得很伤心、很愧疚,倒使谷越春忍不下心……

况其采这一来,街坊邻居都知道了!谷越春把母亲喊到院子里,问母亲怎么办。母亲能说什么呢?她也盼望儿子早点成亲啊。虽说是个农村姑娘,“有工有农也好。”母亲说,“拿的是现钱,吃的是新鲜米……”话是这样说,可并没看到母亲的笑脸……

况其采一直低头不说话,显出一派温柔……她渴望到城市,只有自己才能拯救她。虽说她不经同意闯进自己家,也是和王静一样铁心要嫁自己……对一个女人来说,好不容易找到城市工人,她怎么会放手!再说了:婚姻从来都是男人求女人、哪有女人求男人的?心地善良的谷越春没过多考虑后果,竟让一片同情的心送给了这个一心要嫁城里个姑娘……他对况其采说:“我有个女朋友下乡在我老家……如果和你谈是‘脚踏两只船’不道德。”

“那是你站在十字路口,看你怎么走……”况其采说,“我冇得么事啊,主要是你都三十了,‘早栽秧,早割谷,早养儿子早享福’……”

“那你的意思……”他问况其采。

“‘就到’(就到,地方方言:马上)办喜事……不是我,是你年纪不能等……”

婚事定在腊月二十八,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要做很多事情:况其采家忙着打家具、办嫁妆;谷越春要送彩礼,房间要收拾,家要请客……

第二天,况其采说要回乡去看婆婆。“我是这个屋的人。”她说,“进了这个屋的门、就要尽我的孝心。”谷越春见她能这样说,自然很高兴。“小时候婆婆最痛我!”谷越春说,“你回去要好好孝顺老人……”他不知道:况其采要回乡根本就不是看婆婆,而是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王静:让她死心、也让谷越春铁心……就算谷越春干过公安、也未必看得出况其采的用心……

况其采和谷越春父亲一起回乡了,事情就这样成了。况妈妈很高兴,她要赶回花寨给况其采妈报喜讯,母子俩先回去了。

从乡下回来,谷越春和况其采一起回花寨。临走,母亲把暗暗为王静准备的一套藏蓝色呢子服,一件灰色毛领大衣以及毛衣、夏衣,还现买了点心食品装了满满几大包,叫谷越春送到女方家……

“哟!是新姑爷来了!快到屋……”听到消息的况其采家人喜洋洋地说。这是他们整个家族第一个城市工人女婿,没有哪一个不高兴。

“吱呀-”一声,况其采推开母亲几块木板钉成的残缺房门,拿一把竹椅给谷越春坐。看看房里实在没有搁东西的地方,谷越春只得将几个大提包放在床上。然后坐在竹椅上,顿时发出“咯叽、咯叽”的声响,他只得一动也不动……房间实在不大,黑不隆冬的,屋顶有一块“亮瓦”,布满了蜘蛛网,空气里丝丝霉土味不时窜入鼻孔……

“吱呀-”一声,房门又一响,况其采母亲进来了。操了无数的心、说了无数的话、跑了无数的路、盘算了无数个夜晚,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喜不自禁地睁大眼睛一个劲儿瞅着谷越春,只是屋里太暗,怎么也瞅不清……

看着自己的岳母,谷越春不知是什么心情,只知应该先喊人,于是喊:“妈……您老还扎实唦?”这声喊实在艰难……

岳母笑得合不拢嘴,紧盯着谷越春始终没转开:“好!好!好……”她兴奋地只知说“好”,然后立在那里像座泥塑不动。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谷越春静静地强坐在那里,也不敢动一动……看着如此尴尬的场面,况其采说:“妈,您老站在这里做么事唦,去弄饭……”听姑娘这样说,岳母这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失声喊道:“妈嘞-光想到看人,么事子冇买!这是么样搞喔……”歪着身子出去了。

按照花寨规矩,谷越春把送给况其采“自己”几家人的礼品拿出来,并一一嘱咐清楚。

不一会儿,岳母的“饭”做好了,端着两只碗进来说:“我‘炕’(炕,地方方言:烤)了两块软饼。”房里也没桌子,岳母直接把碗递给谷越春手中。谷越春双手接过碗和筷子,挑动了一下,借着那块“亮瓦”的弱光,他看到软饼一面尽是黑色小皮渍……从小就做饭的谷越春明白:那是因为没油,面浆贴在铁锅层的锅皮……

“么不吃呢?”岳母问。“才炕的新鲜软饼哪……我者乡里比不上你者大城市哟……”

“不是,我不饿……”谷越春勉强说。

跟着况其采,谷越春分头去了她“自己”几家人家、一一送去了礼品后,当天就拿着自己几个空空如也的大提包回江汉。

“冇看到这样穷得‘卵子打得凳子响’的人家……”谷越春气呼呼地说。“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不是打荷包蛋就是杀老母鸡……我连个蛋壳儿、鸡毛都冇看到……”

“不要争人家打鸡蛋。”母亲说。“农村人家平日就是靠鸡子掉个蛋儿、换点儿油盐……”母亲安慰道。

结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谷越春也没什么亲近的同事了,除了陈德顺,昔日公安局领导、同事,还能给谁“发喜讯”呢?想了想,只给重庆的骄向军和天津的张海河发了喜讯。得到喜讯,骄向军连忙回信:“得到大哥哥要结婚的喜讯我和哥哥一样高兴……不知道嫂子是什么样的人啊?她是干什么的?怎么也不给一张她的照片啊……怎么时间这样紧?我们这里又是大山沟,我可能来不了……”同时汇来10元钱。唉!作为“知青”他哪里有钱哪,谷越春急忙把钱给他汇过去。张海河得到消息急忙赶到武汉,送来一对水瓶,和一床翠绿色线绨被面。“被面是我妈妈买的。”张海河说。“她祝你们白头到老……嫂子人怎样?”这都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该怎么对他说呢?

婚礼由陈德顺主持,清淡、简单,谷越春还“约法三章”:

1、江汉、花寨相隔遥远,没有迎亲队伍、也不需要送亲队伍;

2、江汉人迎亲不搞“过火”“钻桌”等旧规矩;

3、我心软,最不忍心看到人哭。如果我家不好,你可以不去,但决不能看到你哭。如果你哭我就不结、说走就走!

况家一一答应……带着一个五斗柜和两只木箱嫁到谷越春家,用浸过沥青的枕木做的家具虽然简单、却格外沉重。况其采脸色平淡、满含温柔,频频给客人倒茶、点烟……熊炳显得比任何人都兴奋:没想到呵,老同学:你也找了个农村老婆……“祝贺你,今后我们更亲了……”他说。

“新婚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应该是人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而此时谷越春心里涌动着的却是满腹悲哀……实在没有多的话讲。虽不是幸福、也毕竟是新婚啊,他要告别处男了,于是伸手拉况其采……

万万没想到况其采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改平日温柔少语的模样,用她浓重的鄂北口音说:“我看到你五斗柜抽屉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信?”虽是黑夜,谷越春想象得到她声色俱厉。

谷越春不语言,心想:“你这是为什么?那些信,是我多年来有着深厚友谊的朋友们呕心沥血写来的:有的是在我痛苦、绝望的日子里给了我巨大的安慰和鼓舞;有的在我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给我莫大的支持和帮助……这些信,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不仅是友谊的结晶和见证,而且是极其珍贵的历史资料……这些都关你什么事呢?”谷越春不言语,但什么心情也没了……第二夜,况其采竟恶狠狠地说:“那些信我明天都要把它烧掉!我问你:你留着它干什么?”

谷越春深感震惊!不错,你现在是我老婆了,不再担心不娶你了。可你有什么权利、什么资格要毁坏我的历史资料和友谊见证?你刚刚进门、这日子还没开始过,怎么就说出如此伤情的话……

第三夜,况其采又莫名其妙地说:“说起来你给我买了那么多的衣服……可哪一件是为我买的?”

是啊,这些衣服的确不是为你买的。但如果不是你以及你母亲三番五次催况妈妈、催促我表态,如果不是我的菩萨心肠同情你,这些衣服能归你么?既然你已经“打败”人家归了你、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呢?谷越春越想越气,新婚冲动飞到九霄云外……

况其采最后竟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人家王静有什么不好,你甩了人家……”

“哑吧吃黄连”的谷越春一声不吭……为了不让父母伤心,谷越春怎么能和她一般见识。

三天回门,谷越春照例准备几家礼品。这回岳母也做了准备:一碗烧猪肉,一碗炒藕片,一碗小白菜,炕了一条小鱼……扒了两口饭压饿,谷越春依然拿着空空如也的提包回到江汉。

“连只鸡都舍不得哪!”谷越春气呼呼地说。“人说‘胀死的女婿饿死的姑爷’,我还冇到做姑爷就已经饿死了!”

“不要怪人家舍不得鸡。”母亲说,“鸡是农村的根本。把他的鸡杀了,根都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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