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水
如果真的看不见,如果真的一直都在陪伴,如果真的是真的,你会不会相信真的存在。
苏河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是真的,只是从未有人相信过。第一次知道自己看见的东西是不正常的那时,他已经初中了。
六月的天气有些闷热,午间更是觉得昏昏欲睡。苏河睡觉的姿势太难受,压着的手臂整只都麻木了,抬起脑袋尝试着抬起自己手,多次未成功,人也越来越清醒。左手轻轻的揉着右手,教室里异常的安静,门边上坐着吹着风车的女人,他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也是在第一反应间,他知道那是个死了的人。
往后更多的日子,他的视线里从此多了些风景。苏河从未试着与他们说话,即使偶尔的视线交错,他也会迅速转移视线,好似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遇见想帮助他的,死人,他也能朝着他们笑笑了。
‘你绕过那滩水走’
推着轮椅的女人奇怪的疑问说
‘也真奇怪,这里怎么老有水?’
苏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滩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死了的人每天在这儿的等待,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信。
‘你能看见我?’
苏河睁开半眯的眼睛,白色连帽衫,褪了色的牛仔裤,黑色帆布鞋,与穿着严重不符的一头黄毛,耳朵上穿了好些个孔,一张不羁的面孔,是刚才那滩水上站着的,死人。
‘不愿意搭理我没关系,听我说说话吧’
死人,没有在意苏河的无视,轻飘飘的在苏河的正前方说
‘我死的时候才21岁,大好年华阿,可惜吧,死了以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站在这儿,好像,是等什么,等了好久好久,现在吧,等的我都忘了,是在等什么……’
一段十几分钟的路程,那个死人讲述了一个他一直在等的故事,平平淡淡的他只是一个人说,不在意苏河是否真的听了。在苏河的家门口,他笑着说下次见,就走了。
接下来的好些天,那个,死人都会在,每天十几分钟的路程,都是他一人在说,苏河在听。那个,死人什么都会说,有时他会笑着说苏河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换了,一点也不好,有时也会抱怨的说,今天有人踩到了他的脚,可痛可痛了……
每天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小插曲。
‘我不能满足你们任何一个遗愿’
苏河沉静如一汪沼泽的目光,那个死人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
‘哪还有什么遗愿,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那个死人蹲在苏河的身边,想帮他把毯子拉起来,伸出手才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能碰到就更好了’
是啊,要是能碰到,就好了,所有的,他就不会再觉得是,一个人了。
‘你可以找公园钓鱼的先生’
苏河瞥了一眼死人,语气淡淡道。
‘可是我想跟你说’
死人明亮的眸子挑起,眸子里映出的是表情冷漠的苏河。
‘我知道你叫苏河,不过,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说罢,死人不自然的刮了一下鼻子,很早,他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寥’
‘哈?是因为我喜欢聊天才叫寥吗?’
‘不是’
苏河没有告诉他这是他本来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自己知道他一切的事情。
‘没差啦,我喜欢这个名字,以后我就叫寥了’
寥站起身活动活动蹲太久的双腿,他的动作大而不雅观,明媚的天气里,无人看见他甩出来的冰凉水珠。
今天,下雨了,路过那条路,已经分不清还有没有那滩水在,没了耳边的聒噪,苏河莫名的不习惯,他不在。雨水从伞尖滴下来,落在他腿上,冰凉凉的,和那天的一样。
是因为下雨吗?
‘阿,你今天回来的好晚’
寥蹲着抱怨。
‘你一直在这里等?’
苏河在他点头的时候有一刻的异样情绪涌出,他知道自己迫切的希望他点头,同样,也在期望他不要点头,而真正看到了他点头,他知道,自己变了。
‘哦,刚才有个阿姨级别的,额,鬼来找你’
苏河按密码开门,回了一句嗯。
‘今天你身边那个女人不在诶’
‘辞退了’
‘那以后我来照顾你吧’
苏河开冰箱的手停下,回头看寥,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说
‘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的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不是不需要,那么我可以认为’
‘不可以’
苏河打断他说
‘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寥没有再说话,苏河也不再开口。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苏河先是关了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白天的光亮。抬起手准备按铃,才知自己已经把那个人辞了。
呵。
自嘲的笑笑,人到了一定的地步,是不得不依靠身边不存在,和讨厌的东西。
‘谢谢’
坐在餐桌前看着准备好的食物,苏河向着窗帘那边道谢。在那里的,就是寥见到的那个女人。一个有夙愿的女人。
‘明天吧’
苏河看了看窗外说。再去看窗帘那边,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过饭的苏河去了那个路口,他不在,水没有了。
‘寥’
苏河的声音似轻声的呢喃,如有如无。
后来的好几天,苏河都没有看见寥,就好像无声无息的一个泡泡,带着阳光七彩的绚丽出现,在你回头的一瞬间就裂开,消失了。
苏河回到了以往的生活,请了新帮佣,换了散步路线,偶尔出门晒晒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呢’
‘恩’
冰凉的触感从肩上传来,苏河没有回头看,眼前清澈的湖水映出他脸上的一丝无奈。
‘听说你可以让死人成人呢’
寥顺势蹲下来,替他拉起滑至膝盖的毯子。
‘我不能满足你们任何一个遗愿’
‘你让那个,女人去看她女儿了吧’
那个,在门口与寥相遇的女人,那个,帮苏河做了早餐的女人。
苏河没有作答,寥也不再问,推着他走在小路上。
‘要早知道你是引魂人,我就不必去找那个臭老头了。’
‘我原来是为了救人才淹死的诶,顿时觉得我挺伟大的’
‘诶,你说,我等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老头儿还说有个人一直都在等我诶’
‘诶,苏河,我等的该不会是你吧’
坐着轮椅的少年,站在水上的死人,这次的寥没有蹲下来与苏河平视,也没有去看苏河。
当他看到坐在轮椅上皮肤苍白的少年,与他的第一次目光想触,胸口有块地方生生的疼,他想接近他,触碰他,像现在这样,能够握住他的手。
这样迫切的想法让他疯了似的想成为人,哪怕,是一天也足矣。
引魂人引魂人,非人非鬼,既是死人,也是活人。他们的事情就是让死人成为人,时间,只有一天。
苏河很平静,没有笑没有哭,没有更多的表情,他只是淡淡的看着,听着。说
‘我不记得你’
寥,笑的苦涩中带着释怀。片刻后他伸出手半蹲在地,做出了最绅士的动作看着苏河说
‘可以请你吃甜点吗?’
苏河答应了。
甜点是寥亲手做的,不是很成功,带着淡淡的糊味,糖放的太多,苏河吃了一块又一块,不美味,却觉得可能再也吃不到了。看着寥手里递过来的水,苏河久久未接,尝试着从寥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也失败了,赌气似的喝光了那杯水,寥不愿说,苏河不愿揭穿,一个闷着,一个堵着。
水里放了安眠药。他只记得睡着之前问寥
‘你后悔吗?’
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河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没了寥,没了甜点,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还是自己的轮椅,窗帘厚厚的拉上了,他知道,深夜了。重新躺回去,感觉不适,开了灯看,枕头已是湿了一片,怪不得眼睛酸的难受,原来,做梦时哭过了。
苏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是个大学生,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身边总有一个不停说话的人,可惜,苏河看不见他的脸,那时候,那人说,苏河,等我哪天学会了做甜点,你第一个试吧。梦里的苏河笑的很漂亮,点头说,好。他们相约路口见。梦中没有等来甜点,没有等来那个人。后来的梦只有苏河一个人,他站在路口等了好久好久,一条简讯,简简单单几个字,苏河舍不得删除,每天看,每时看,当他从四楼跳下,上天和他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他不该死,因为他还有念。是什么念,他已经不再记得了。清清楚楚的,只有那条简讯,那条发件人叫寥的简讯。
你等我,马上就到。
床头黑色的笔记本夹着的报纸被碰落在地,报纸已经泛黄,日期久远,上面偌大的黑色字体,英勇少年救起落水儿童,不幸溺亡。短短的一篇追文,最角上的黑白照少年,白色连帽衫,一排的耳洞,一脸不羁的笑容。
苏河捡起报纸,摩挲着上面的照片,用极低的声音说
‘怎么可能不记得,明明等了你这么多年’
苏河死了,死的安详,手里的手机有刚收到的短信。
‘不后悔,从来没有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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