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武将军有了大王赐予的宅邸,于是搬离了侯府。
那一日,天色灰霭,我孤身一人站在街口,眼睁睁看着那顶载着陈国美人的软轿被抬到了将军府门前。轿夫压轿挑帘,等候在门前的他伸出手,扶着娇娥轻步慢行。两人相视,那女子琼脂般的脸庞就染上了两朵绯云。他双眸含笑,抬起头来,正撞上我的视线,顿了顿,对我微微一笑。
他在我面前极少笑过,如今,怕是因为身边的佳人吧!
我拉低斗篷的帽檐,旋身而走,融入主街上拥挤的人潮。
路边,一个浑身破旧的丫头被酒肆的老板扔出店铺,重重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走过她身边,听到丝丝的抽气声,终究还是蹲下身来,“丫头,伤到哪儿了?”
“皮肉之伤无足轻重,可这心中的伤,却要如何修补?”
我讶然,这女孩儿……是什么来历?
只见她翻出一卷细帛,塞到我手里,然后跳起身来,飞也似地跑远了。
回到侯府,侍女给我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是他的笔迹。
指尖一抖,我飞身回到屋里,拆开那封信,上面只有短短四句话:
“吾亡国之言实属妄言,心中长愧之,仪态一说亦属无奈,琨公主见谅。”
我笑了,笑得无奈,笑得苍白,将那封信紧紧握在手中。余光瞥见方桌上的灯烛,于是赌气般地点燃蜡烛,想烧了它。可是看着那攒动的烛光,我又犹豫了,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把信折好收了起来。
这是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啊……
想起那卷细帛,我忙翻出来查看。没多久,只觉得额上冷汗涔涔,双手微颤,连屏住了呼吸也无知无觉。待到回过神来,我忙用灯火引燃细帛,看着它在烛光下化为黑灰。
一颗心,却还在狂乱跳动……
为什么,为什么独剩我活着?
婚期将至,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
敲门声传来,伴着昌义侯宽厚的嗓音,“季阳,让我进门可好?我知道,你和晋儿的脾气一样倔。如今晋儿受大王恩赏,已经自立门户,我这孤寡老人身边只剩你一个丫头了。如今你也大了,我知道留你不长,有什么话莫要憋在心里,同大伯说说,可好?”
那一声“丫头”听得我眼眶微润,打开房门,初升的太阳居然照得我眯了眼——原来我在那阴暗的地方待了这么久。
“侯爷。”
侯爷叹气,摸摸我的头,“好端端地瘦了一圈,情思磨人,想来真是如此。”
我脸上微微一红,“侯爷,您……”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有些事,终究由不得我们自己。包括你,也包括晋儿。”
“季阳明白。季阳只是……”
“你可是觉得晋儿待你冷淡,连手足都不如?晋儿越年长越发内敛,并非有意如此待你。两年来你们相处的日子太少,多些时日,你会发现他的不同之处。”
我摇摇头:多些时日?他就要成婚了,我只能避讳,如何与他相处?
侯爷看出我的心思,唤来侍女为我更衣,“我要去他府上看看,季阳可愿陪陪大伯?”
我忽然抬头,反问道:“侯爷,当初为何救我?”
侯爷愣了愣,随后笑了,那笑容仿若一道光芒,由心湖中蔓延而出注入眼角眉梢,看来格外温暖,“因为你的母亲,她有恩于我。”
张了张嘴,我终究没有追问。初升的太阳缓缓攀上屋檐,在瓦楞间露出半张脸,好似窥望人间,又仿佛避让红尘……
昌义侯出门鲜少乘轿,我们骑着马来到将军府门前,极目所见,到处是红绫红灯。那陈国美人虽然早已住在府中,可是大王赐婚,该有的三司六礼绝不能少。听说她住的地方忠武将军提名为“陈园”,只求稍抚慰美人的思乡之苦。
门口还停着顶轿子,也不知是谁人到访。仆从传话给昌义侯:将军还在花厅与燕儿小姐说话,请我们先去前厅等等。
燕儿!那玲珑的舞步和深情的注目又一次在脑海上演,我头脑一热,飞身下马,不顾身后人的呼喊,直奔进门。
一阵乱闯,脚步零碎,我顺着那曲曲折折的水桥,见到了花厅中的两个人。影影绰绰的藤花之下,燕儿明眸流转,楚楚动人,“将军,我知道王命难违。将军若不嫌弃,我愿居于陈美人之下,侍奉你们。只求陪伴将军左右……”
“你怎可如此轻佻,越过父母媒妁,不修德言。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你回吧!”
“可是,我对将军……”
“这些情思,你本不该有!哪怕你高贵如公主,可如此不守妇德不修言行,也请恕在下不得不辜负小姐美意。来人,送客!”
那燕儿终究哭了出来,捂着帕子疾步离去。
我躲在柳树后,看着、听着,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不守妇德,不修言行……霎那间,我如蒙耻辱,掉头离去。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刃上,疼得不是脚,是心。
究竟,我是看错了他,还是看错了自己,抑或看错了这个世界?
娘亲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与你父王啊!是一见钟情……”
那样温婉的声音,却那般刺耳。
昌义侯找过来,见我魂不守舍的模样,吓得直晃我的胳膊,“季阳,季阳!”
我抬起迷蒙的眼,强笑道:“侯爷,我、我想回去。”
“好、好!我陪你回去!”
“不要。我,骑马出去走走,去去就回。”说着,我抓着昌义侯衣袖的手一松,侧过身往外跑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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