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轻轻用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脚步急促地步入家中,习惯性地把自己没有多少分量的书包扔在地上。
家中寂静无声,父母还没有下班回来。
他打开电脑,暗淡无神的眼睛像一潭死水,直勾勾地盯着黑色的电脑屏幕。蓝色的荧光映在李雯的瞳孔上,在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之上,又添加了莫名的空洞和麻木。
“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在李雯把全身心都投入到电脑中时响起,李雯的手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打算离开鼠标。短促的门铃气急败坏地重复了几遍,终于放弃了,钥匙碰撞的轻灵悦耳的声音隐隐传来。
李雯的父母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那一半是身体上的,一半是精神上的。“适度的工作可以丰富人的生活,但过度的劳累却能摧毁人的精神和肉体”这句话,在他们的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他们找到了房间中的李雯,那把自己与现实世界隔绝的病态般的专注深深刺痛了他母亲的心。父亲那颓废的脸旁寡地涨红起来,愤怒地张开嘴,出来的却是沉默。
他们真的是太累了,甚至连责备也无法做到。
李雯的父母默默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地拉上。
李雯堪堪地回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外,诧异从他的心头涌现:第一次,父母对自己行为沉默不语。
下意识地,李雯把游戏的音量调低,“啪嗒啪嗒”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这件老旧的房子是李雯刚出生时,父母欢天喜地地买回来的,残破的墙壁基本上不带有任何隔音的能力。
李雯的眼睛放在屏幕上,暗地里凝神地去捕捉任何细微的声音。先是一阵隔着墙壁也能感到凝重的沉默,接着,一个忧郁的声音叹道:“最近生意不景气啊!孩子又一直是这幅模样,这可怎么办才好?”李雯认得,这是母亲的声音,第一次,他从那温柔的声线中听出沙哑和苦涩。
那边又是一阵默默无言,突然,父亲下定决心地说:“要不,等那个孩子上完了高中,我们就让他退学吧,早一点出社会打拼,也总算是能多一些优势的。”
母亲犹豫不决地说:“那不太好吧,就算再怎么穷,省吃俭用一些,总该能供得起那孩子上大学啊。”
父亲怒气冲冲地反驳:“你看他那副样子,有几分心思是在学习上的。你还在这里袒护他,这么大了,他一点也不会给我们分忧,只知道打游戏。以后他上完大学,又能有什么出息呢?”
李雯默默地把游戏的声音调高,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不知不觉间,握着鼠标的手出了许多冷汗。
李雯知道母亲是拗不过父亲的,自己很可能真的要在高中结束学习生涯了。他想到其他同学即将度过苦难的高中,迎来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而自己却要跌入更深的地狱中去,一种不甘就从那枯涸的心境流出。
其实,从一开始,他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那是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自己未来会变成这个模样。但到后来,打游戏、上课睡觉,慢慢地从最初的尝试和害怕,到后面的习以为常……
李雯感到头有些晕,脑子好像糊浆般被搅成一团,慌里慌张地退出了游戏,然后又呆愣愣地看着窗外明亮的风景。
在这段发呆的时间里,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干,他决定给自己做个临死挣扎:如果,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是否可以重新拿回优秀的试卷呢?李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赌到这个实验上。
从此,李雯竭尽全力地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上去,上课时,一板一眼地把笔记做下,把每一次功课都按时上交。但以前的缺漏却是难以轻易弥补的,李雯每次便都去向老师询问。
最初,老师满心欢喜,这个不受教的学生终于会主动学习了,极为热心地解答。然而,李雯的疑惑太多了,老师有时也忍不住在回答时责骂他几句“你怎么之前的课一点没听”。到更后面,老师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躲着李雯,因为一旦碰见,老师自己的空余时间便会全部随风而逝。
其次,习惯也仿佛是一头洪荒猛兽。在家中,他的眼睛总是不知不觉间地飘荡在电脑屏幕上,他的手会不受控制地伸向鼠标。有的时候,李雯真的很想把眼睛挖穿,把手臂剁掉。
即使如此,李雯始终没有再点开过游戏,或许他会把手放在鼠标上摸一摸,手指在键盘上拍打一下,但很快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李雯的父母喜出望外地注意到他的变化,幸福洋溢的笑容时常会在归家时苍老疲惫的脸上显现,嘴里连连说好。
期盼已久的测验如期而至,这次测验与高考相比微不足道,但李雯已经决定把挣扎的失败与成功放到这次测验中去验证。这次测验的重要比之高考,有过之而不及。
叮铃铃的开考声,刷拉拉的笔画声,当啷啷的结束声,李雯在两天内不断地在这个过程中重复,从未有过的自信伴始至伴始至终。
考完试的当晚,黑夜格外的幽深。李雯的老师刚刚从监考中解脱,又不得不尽快改完试卷。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大致把试卷分成两大类,将成绩优良的学生的作答放在上边,那些错漏百出的答卷压在底下。
老师房间中橘黄色的灯一直亮着,在黑夜愈加深沉、诱人入睡的同时,她终于改剩那排在最后的卷子了。老师胀痛的双眼前的字迹有点重合,手开始略微地发抖。她打了一个大大的瞌睡,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又揉了揉眼睛,默默地想:只剩下最后一张了。快改完去睡觉吧。
下意识地,李雯的老师笔下生风,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将这张试卷批改完,末了,翻过卷子,瞄了一眼右上角的名字,赫然写着“李雯”两个字。她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问了这么多问题,结果还是考成这幅模样。”
第二天,李雯信心满满地挺直腰背,坐在教室里,静静地等待着试卷的下发,甚至开始幻想同学们那一道道惊讶的目光。他一直耐心地等待,等待,终于,最后读到了他的名字。“李雯,六十分,没什么进步。”老师这样说着,又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全班的人神情平淡,似乎就该是理所当然的。但李雯颤抖地接过那种卷子,紧紧地抿住了苍白的嘴唇,心中如同晴天霹雳。这整天,李雯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的,老师的讲解卷子时他也不曾听过,信心已经从他的眼中销声匿迹。
在家中,李雯又强迫自己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分数,仿佛是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眼花,然而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李雯甚至不曾去扫视一遍卷面和错题,他只关心分数,不只是他一个人,社会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过程此时是毫无意义的,结果才是最为重要的。
第三天,中午时分,阳光照入教师办公室,照耀着那一张张平铺到桌面上的准备登分的卷子。李雯的老师正巧不在,一位别班老师路过时,不经意地瞥见了李雯的卷,吓了一跳,喃喃地说:“这份卷子是不是改错了?不应该这么低分啊。待会得跟这个老师说说。”
但很快,这件事,又被这位别班老师在繁忙的公事中遗忘。
李雯又开始像从前那样,愣愣地坐在电脑面前,死灰的眼睛中反射着萤蓝色的闪光。家中又不断地响起昼夜哀愁叹息的声音。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般飞逝,戏剧性的高考终于结。当然,这只是相对其他人而言,李雯的“高考”早已结束,就是在那次测验成绩出来后结束的。
当大部分学生去大学报到的当晚,李雯正躺在工厂中的一个小木板床上,周围是浓浓的木屑味和此起彼伏的工友的鼻鼾声。他的目光盯着窗外萤蓝色的天空,回想起那决定自己一生的测验,忍不住思考道:“如果,那一次测验是成功的,那么我现在又会……”他没能够想下去,初次的工作已经把他的身体与精神压垮了。
在死寂的夜空下,一处工厂内,众多的鼻鼾声中此时又加入了一丝微弱而沉静的打鼾声。
想要一个人振作也许需要父母的教育和老师的诱导,还有自身的顿悟。但要一个人堕落,只需要一台电脑,或者是一份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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